距离玉皇顶还有二百丈,对于何肆与闻人辛两位小宗师而言,不过是在爬几百阶台阶的事情。 而那玉皇顶上,除了玉皇殿,另有两座大亭:迎旭亭、望河亭。 意味东迎旭日,西望黄河。 两个身影站在望河亭,一人极目远眺,一人好整以暇。 无心观景者无形气机逸散,生人勿近,偌大一处望河亭被这二人占据。 如今的泰山不同以往,登山者中不乏白龙鱼服,也不缺高手宗师。 盖因那虚无缥缈的仙迹。 望河亭中,孟闻礼看着眼下风云万变的山下景观,云海浮波,诸峰时隐时现,像不可捉摸的海上仙岛。 风刀割裂云海,裁剪出一条条巨龙,上下飞腾,倒海翻江。 孟闻礼却是皱眉道:“至圣先师所言的‘登泰山而小天下’,有些言过其实了。” 泰山之高只能教他看清周回三百里,所以登山望海之说,只是诗家浪漫,更别说小看天下了。 男人纠正道:“那是亚圣所说,可不敢这么说至圣先师。” 孟闻礼点了点头,又道:“但至圣先师还有一句话说得不假。” 一旁站着的男人心领神会,明知故问道:“可是你父亲在这里有感而发的那句‘山下有虎,然苛政猛于虎’?” 孟闻礼点了点头。 这话也是至圣先师所说。 徐奉戏言语如刀:“我带你来泰山,不是叫你缅怀那个死鬼父亲的,登高是为了向上走,怎么到了山顶又是往下看了呢?这是上位者的通病啊,可你只是个反贼的儿子,你有什么资格指点江山呢?” 这世上哪有什么刀子嘴,豆腐心? 刀子嘴就是刀子心,语出便能伤人,一棒一条痕,一掴一掌血。 否则便没有口业一说。 这二人,正是今年二月廿一在京城西市口观刑赫连镛被凌迟的反贼。 男子给孟闻礼两个选择,一个选择是凌迟三千六百的师傅赫连镛,一个选择是凌迟五百刀的父亲孟钊。 不是救人,而是杀人,相比于凌迟之苦,干脆利落的死亡是一种奢望,更是一种解脱。 那时的孟闻礼才遇到先生,以为先生只是力有未逮,现在四个月过去,见过先生的各种神通广大,孟闻礼才后知后觉,原来之前他经历过的两难抉择,只是先生的恶趣罢了,先生想要救人易如反掌,何况杀人? 想来也是,先生能出现在仙人平叛之时带走自己,怎么会是个只有些微本事的异士? 孟闻礼却实不敢记恨先生,因为先生对他有救命之恩,二天之德。 孟闻礼说道:“先生,我已经在山顶了,不向下看又该看哪里呢?难道继续向上看,瞻云就日吗?” “瞻云就日?”男人闻言一笑,不屑道:“跟着我时日久了,阴阳谶纬学了一半,倒是会‘阴阳’了。” 瞻云就日,出自《史记》,就之如日,望之如云。 原指贤明的君主恩泽施及尤民。后多比喻得近天子。 先生嘲笑他反贼儿子的身份,他便如此反唇相讥。 孟闻礼知道先生的脾气,根本不会和他计较这些,所以看起来也就近则不逊了。 先生名叫徐奉戏,字象甲,乃是一位象戏大家。 可惜现在的世道,褒围棋,贬象戏。至圣先师说过,“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若是现今天下有公知的国手,说自己善象戏,那便是自损三分。 象戏的布局、中局、残局,围棋的序盘、中盘、官子,相比之下,象戏好似天生下里巴人,狗肉上不了筵席。 而贫家百姓何来的茶余饭后?终日奔波只为饥罢了,那些高粱大户又是只爱手谈,所以象戏自然落入下乘。 徐奉戏摸摸孟闻礼的脑袋,“你啊,心眼太小,和我一样,缘分啊,不然我们就不会师徒一场了。” 孟闻礼头顶的发巾被打散,一头长发散落,有些油腻。 徐奉戏有些嫌弃的在他身上擦了擦,“你确实该往上看看,着身高处觉天低,天低了,就好跳脱了。” 孟闻礼摇摇头,先生总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他知道这世上有仙人了,自己父亲合纵连横的反军队伍就被那位相助离朝的神秘仙人杀得溃不成军。 如今整座天下都知道了仙人确乎存在,可谓是龙象聋观俱赞叹,犬鸡痴望共飞升。 纯阳真仙有言,“不日成丹应换骨,飞升遥指玉皇家。” 如今的泰山玉皇顶,倒是在极短的时间内被牵强附会、以讹传讹成了一处飞升遗迹。 敢在仙人面前蹦跶的先生,身份也愈加地扑朔迷离。 孟闻礼曾问过先生,“您是仙人吗?” 先生说在这里不是,在外头过了天人一线。 见孟闻礼不再刨根问底天人一线是什么,徐奉戏反倒急了,又是强行解释道:“所谓的天人一线,就是在外头也能飞升的存在。” 孟闻礼半懂不懂,原来仙人也要飞升吗? 此处泰山,不过是化外世界那两尊最大神只之一的山神真身上的一块泰山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