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与浓雾萦绕不散。
即便是白天,帕拉群岛都黯淡得如同深陷黑夜,诡异的天气连新闻都反复报道,甚至有人因惊惶而暂时离开本地。
终于,在大半个月之后。
日光终于冲破了阴霾,落在了街道上。
而这一天,也恰好是融星恽出院归邸的日子。
明媚的金光落在石桥两侧的天使雕像上,一座由石砖垒砌的圆形古堡屹立于湖畔中央,从外看就知道城壁有多厚实。
简直像是战争时期的作品。
郗禾推着轮椅,看着面前的棕色古堡,怔愣地问着坐在轮椅上脸色阴沉的少年:“你平时就住这儿?”
看起来比起住处,更像是供人参观的古董建筑。
“平时当然不住这儿,进出都麻烦得像走迷宫。”融星恽手肘撑着轮椅扶手,像是难以忍受,“只是他们这群人现在个个心惊胆战,和战后创伤一样,非要强制让我住回来!”
“而且什么时代了?轮椅早就有电动的了,为什么你非要手动推?!”他忍耐着,最后还是侧过头,不满地看着郗禾,“你就不累吗?”
累?
融星恽大伤一场,比纸还脆弱,还能累到她。
郗禾眨了下眼,笑容无辜:“当然是为了压制你啊。”
融星恽不可思议地盯着她。
“多难得啊,融家的一家之主现在是个失去了行动能力的病弱患者。”郗禾感叹了下,扯了扯嘴角,满意地说,“融星恽,现在不要忤逆我。”
安德森先生转过头来,扶了扶单片眼镜,无奈地说:“您现在需要静养,老邸正适合养病,难得派上用场。”
融星恽身上的除了枪伤还有钢筋的刺穿伤,真正伤筋动骨,即便离开了轮椅还要拉一段时间拐杖复健。
对融家其他人而言,最幸运的莫过于他既没有生命危险,又没伤到脑子。
融星恽沉默了,又恢复了生无可恋的冷淡神色,遥望着桥下波光粼粼的湖面。
几人各怀心思地进入了城堡之内。
与外面看着的古朴不同,除开庭院的长柱等等,城堡的内里典雅华贵,以深蓝色为主调,一眼看去半个人影都没有。
“这里没别的人吗?”
郗禾跟着安德森,一路越过主厅,上电梯,走过长长的走廊,如此宽敞的城堡里,半点声响都没听到。
“当然不是。”安德森温和地说,“城堡和主人的生活需要维护,但从就是侍从,是不被允许出现在主人视野里的。”
他们走过的路和侍者的路不是同一条。
“在融先生养病的这段时间,如果有人意外出现在了你们面前,记得自我防卫。”
“不过您如果喜欢那种两边仆从齐齐开道相迎的阵仗,也完全没问题。”安德森笑眯眯地说,“这很简单。”
郗禾:“......不必了。”
“到了,这是先生的房间。”安德森停在一扇门古棕色的门前,推开门介绍起来。
融星恽凉凉地开口:“不要说得像是介绍景点一样。”
他手搭在轮椅两侧,刚准备自己挪进去,就被郗禾快步推了进去。
宽敞的房间干净整洁到发空,一看就是久没人住,半点多余的设备都没有,倒是“顺手”的地方都挂着器械。
“我扶你......”禾伸手,手心刚碰到他后背上,就感受到他浑身僵住,像是应激一样。
“安德森?!”融星恽撑着轮椅扶手,耳垂通红,“你把她送去房间!”
“好的,好的。”安德森先生叹了口气,无奈地看向郗禾,“您体谅一下我们家先生脆弱的自尊心吧,我送您回房间。”
郗禾说着“好吧”,往安德森的方向走去,在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
融星恽褪下外套,手臂艰难地挡住床边,完好无损的腿站稳,细窄的腰一转,安稳地坐上了床,垂下眼如无形松了口气。
他感觉到视线,突然抬起眼,对上了郗禾的目光。
像是不喜欢自己这样受桎梏的脆弱姿态被她看到,安静地往床里挪了挪。
郗禾收回视线,关上门看向安德森先生。
“先生脾性向来要强,并没有恶意。”安德森先生无奈地说,手引导向一侧的房间,“您能来,他其实是很开心的。”
郗禾:“我知道。”
安德森讶异地看着她,就见到在窗户投射而来的曦光下,她眸色清澈又明亮。
“这就是为什么我现在留在这里。”郗禾说着笑了笑,伸手打开房门。
房间里弥漫着浅浅的香气,房间的装潢看起来整体偏柔和。
鲜花插在瓷瓶之中,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一应俱全,宝石拼贴画与墙壁融为一体,日光落在其上时散发着光华。
壁炉边放着一张长长的厚毛地毯,看着就有踩上去的冲动。
无一出不精细,无一处不用心。
如果不是刚刚看过融星恽的房间,郗禾可能要误以为这是房间标配。
“那么,您好好休息,如果有事随时可以联系我。”安德森先生站在门口,微笑着说,“墙上有挂铃,您如果紧急有事可以随时拉下。”
“好的。”
郗禾审视着这个房间,总觉得越看越古怪。
她抬步走到墙边,推开一扇隐藏门,发现门对面直通另一个和展览室似的衣帽间。
从常服到礼服,各式各样的衣服裙子齐齐整整地收纳在衣架上,多到人目不暇接。
郗禾感觉这些衣服不像是统一购置的,都像是精心挑选搭配出来的。
她退出这个衣帽间,走到壁炉边,看到毛毯上零散地放着几个金盒子。
打开,就见里面散着各式各样昂贵的王冠、金链、宝石,就像是乌鸦叼着亮晶晶的宝石回来随手一丢。
都不太像一般招待客人的首饰。
但也说不准,可能融家就这样奢靡。
郗禾伸手,不敢轻易去碰王冠,拿手帕包起一条项链看了看,整块的宝石剔透璀璨,从项链中央宝石托的侧面……………
看到了一个清晰的女性名字雕刻在其上。
她倏地站起身来,眼神迷惘。
这里不像是客房。
像是哪位公主......或者哪位女性的私人房间。
郗禾按捺下心里的不适,后退关上门,以为是安德森安排错位置了,快步离开这个房间。
她步伐匆匆,走到了融星恽的门口,敲了敲门。
“进。”里面传来闷闷的一声。
郗禾倏地推开门,就看到融星恽正靠坐在床上看着资料,右手还拿着一支钢笔,听到动静后抬起眼,疑惑地看着她。
他显然没想到郗禾这么快来找他,脸上甚至还带着些明显的愠怒,如被冒犯了一样。
“怎么了?”融星恽问。
郗禾快步走到他旁边,坐在床侧,凝视着他:“我记得你亲属??”
“死光了。”融星恽平静地点头。
直接得令人害怕。
“好。”郗禾眼神逐渐死亡了起来,“那你有妹妹吗?”
“...?“
融星恽蹙起眉,抬起手按了按太阳穴,过于苍白的手背在阳光下甚至有些发透。
他发现自己竟听不懂人话,开始怀疑自己的大脑处理器是不是出了问题。
“都死光了,我...哪里来的妹妹?”他斟酌着,谨慎地问。
“好问题。”郗禾欣然接道,“情人呢?换而言之,身边的异性?”
融星恽注视着郗禾,终于听懂了她在问什么。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问。
“所以,你是来查我贞洁的吗?”他虽然不解,但还是直勾勾地看着都禾,疑似分析出了这样一个答案。
郗禾:“?”
这话怎么能说得出口?
“我查你的贞洁干什么?”禾手臂环在身前,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是想说,处理完走私案我就走了,住不了多久的。”
“你的个人隐私也小心一点,不要不小心暴露在我面前,快点给我重新安排一个干净的客房。”
眼不见心不烦。
“怎么就要走了?”
他声音轻得几乎不可闻。
“你在生气。”融星恽注视着她,若有所思,“什么个人隐私?安德森没有给你安排好客房?”
他声音轻而温和,宛如并没有被质问到,只是在奇怪。
“......你是在演我吗?”郗禾手撑着床边,倾身盯着融星恽,发现他耳垂迅速不自在地红了起来。
显然不习惯在自己的房间里和郗禾近距离对话。
郗禾抬起手,指尖捻着一条镶着宝石的项链,冷眼看着他:“你自己家里旁边的房间里放了什么,你不知道?”
融星恽目光一顿。
他定定地盯着郗禾手中的链子,先是纯粹的茫然,过了好几秒突然皱起眉,看到链子贴在她指尖的模样,很快想起了什么,瞳孔收缩,整个人僵住。
就像是被抓包了一样。
这过于具体的反应,让郗禾心中的最后一块石头坠了下来。
她无声地松开手,将项链落在了融星恽面前。
项链卡在褶皱的被子缝隙里,宝石托侧面的女性名字刚好展露在两人眼中。
心中不对劲的悸动也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许许多多的情绪杂糅在一起变得极其复杂,只是到舌下都变成了失望的、发涩的苦味。
“你...等一下!”融星恽眼里难得慌乱,“你先听我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都未转身就走。
证据确凿了都。
“我没想到安德森......算了。”
融星恽扶着额头,脸上满是不自在,像是说起难以启齿的事,从锁骨到脖颈处都泛起羞耻的红色,在他苍白又薄的皮肤上格外明显。
“那个房间...那个房间不是别人的,那是我拿来放东西的。”
至于放的什么东西,他实在不方便解释。
郗禾无言到不想对他的理由作评价。
融星恽:“你手里的这条项链也不是你想的那样,这是一件拍卖品,具体是过去哪位贵族女性的我也不记得了。”
郗禾一顿,目光重新落到那条项链上的名字上。
慢半拍地意识到这可能确实是一件保养得当的......古董。
好像真的误会了。
那融星恽为什么那副不自在的样子?像是被戳穿了一样?
郗禾思索着,故作体贴地说:“没关系,你不用和我解释,你的个人隐私和我无关………………”
“不,不是,因为说起来有些不吉利。”
融星恽手抵着下巴,像是慌不择路般,僵硬地说:“那些是我准备的陪葬品。”
“......?“
郗禾的表情一瞬间陷入了空白。
“我没有妻子,但我可以假装我有。”
他的手攒紧了被子,身上甚至隐隐出了汗,侧过头,冷硬地说。
“怎么,有法律规定不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