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免被那群匪类的同伙发现,陆修文躲进了道边一人多高的茂密草丛中,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两只眼睛则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刚从那里走来的下山的路口,只等兄长的身影出现来跟他汇合。 他相信哥哥能从那匪窟中逃脱出来,实际上他也不能不这样想,甚至刻意不让自己往那坏的方面想,因为另一种可能是他断然接受不了也承受不住的,他还从来没想过失去了兄长的日子该怎样活下去。 他试图说服自己,并从往昔的岁月中搜寻着支持自己的证据。 他想起了跟兄长当戍卒的那几年,洛城远不如现在平静,本就不多的居民有很大一部分也陆续离开了,去别处更安全的地方讨生活,只因外寇屡屡侵犯边塞,百姓生活不堪其扰。 本来依靠做点跟此地的石场和边贸有关的生意是很容易养活一家子人的,可到底还是性命重要,几年之内,洛城走掉了一大半人口,其中生意人又居多,留下来的都是些出苦力又无处可去的光棍儿汉。 朝廷上为加强洛城的守卫,招募了不少新兵,他们俩就是在那个时候入伍的。 哥哥身手好,被分在了轻骑营,陆修文柔柔弱弱的,不善武功,则安排做了兵营里的杂役,专管跑腿送东西之类的,由此哥哥常常跟随轻骑兵队伍出城追击流寇,每到这时,他便日夜挂念着哥哥的安危。 “那些外寇都是些什么人啊!世世代代在原始密林和草原上打猎,饥荒之年便到大齐的边境上烧杀劫掠,他们个个脸臂刺青,身材魁梧,比训练有素的齐兵更加骁勇善战,所过之处,迅疾如风,杀人如猎兔,比这里的山匪可恐怖多了。”陆修文清楚地记得被兄长的队伍捉回来那些俘虏,全都关在监牢里,双手双脚都被脚镣锁链锁住,仅有的一次他去替班,其中一个穿着鼻环,长得像狒狒一样的家伙用那恶狠狠的斗大的眼神瞪了他一下午,吓得他那晚没睡着觉,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全是那张丑陋可憎的脸,冲着他狞笑,龇牙咧嘴地想把他吃了一样。 “到了战场上,两伙人交战,可不像平时习武练剑,过招拆招,那可是真刀真枪的厮杀,是以命相博,每个人都明白一旦到了那个时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兄长随队伍征战过多少次,最后不都活着回来了吗?甚至有一回,我们派出去的五百轻骑,半个月没有一点音信,当半个月后大家都断定他们已全军覆没了的时候,却有三十几人出现在城外,走近了,正是哥哥那支队伍里的士兵,他们全歼了那一股流寇,但也付出了巨大的伤亡代价,哥哥浑身上下负了七处刀伤加一处箭伤,好在都不算特别严重,很快便痊愈了,而那些一同出去的兵卒们大部分都埋尸在了茫茫戈壁,再也没有回来,难道这还不足以说明哥哥是不会轻易被打败的吗?兄长连那些茹毛饮血的野人都打败了,这几个无名匪贼岂能拦得住他。”陆修文不断地这样安慰着自己,何况他至今仍清楚地记得当时他是多么的担心,比今日有过之而无不及,那可是足足半个月的无休无止的担忧啊! 现在想来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撑过来了,当众人都在传说哥哥他们已经死了的时候,他的心绞痛得厉害,他甚至想要偷一匹马,独自出关塞去寻找哥哥,哪怕找到的只是一具尸体,他也要把他带回来安葬在父母那简陋的小土堆旁,然后自己也下去跟他们团圆。 他当时真的已经想好了要这么做。然而就像每次不管多担心、多忧虑,兄长都平安归来了,那一次哥哥也没有丢下他。 过去无数次的经历都在向他证明,兄长绝不会丢下他一个人在这世上独活。从前没有过,这一次也不例外。 他甚至想到了五年前同死神擦肩而过的那惊险的一幕,当时再过半分钟,他俩就将人头落地,身首分离,可谁也没想到竟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位王爷,把他们救了下了来,才使他们能够活到今天,没老早就去跟九泉之下的老爹老娘团聚。 至今他还常常梦到当时的情景,每每从恐惧中惊醒,满身汗如雨下。 还有在森林中被怪物团团包围的时候,本以为这下肯定是逃不掉了,但最终不也是兄长在危急关头想出来了一个好办法才使他们毫发无伤地脱离险境吗? “难道不走运的人会屡屡蒙受上天的恩惠,躲过灾殃?”陆修文蹲在草丛里,大脑不受控制地像过电影一般将往事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试图用它们来向自己证明,兄长这次也一定能够化险为夷,平安返回。 他开始在心里默默祈祷起来,除了祈祷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而且他似乎觉得只要自己诚心诚意地向上苍祈祷,上苍就能听到并体恤怜悯自己,兄长就会在他看不见的危机关头得救。 从前他不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吗?每次兄长不也都平安回到它身边了吗?所以他相信自己的祈祷定能帮助兄长在危难之中化险为夷。 见兄长迟迟未现身,他甚至在心里急切地发起了毒誓,只要哥哥能平安归来,他愿意用自己的十年阳寿来换。 再后来,仍不见兄长出来,他甚至责备起自己听信了兄长的谎言一个人逃走,将兄长独自置于危险之中。 就在他几欲沿原路上山,返回匪窝的时候,兄长的身影踉跄着出现在了路口的拐弯处,并迅速向他这边奔来,一面不住地左右看看,回头望望,似是查看那些山匪追上来没有,同时也在四处寻找陆修文的影踪。 陆修文喜极而泣,差点叫出声来,不过这一次他学聪明了,控制住了。他一声不吭地从草丛中蓦地跳到哥哥面前,抱着哥哥便轻声呜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