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桑二话不说,从包里掏出钱又塞回了我的腰包。他的腕力实在是很大,我用尽力气也没能推开他,就只好眼睁睁看着他塞回钱后帮我拉好包链,再转身往前走。
“许大哥,别这样,天大的事咱也得讲道理对不?你买车的时候啥情况也不知道,连我都还不认识,后来担心是赃车又把车卖掉,这不都说明你不是有心要和窃贼当一伙的嘛?不管买车的人是不是你,我也很难再把那辆车追回来了。出这样的事,责任本来就全在于我,好在是在折多山里救了你,算是给了我的内疚之心一点小安慰,所以我还得谢谢你呢。”
“你......还要谢谢我?”对于洛桑摆出的逻辑关系,我彻底无语。冷静下来想想,作为一个从死亡边缘活回来,决定要重新振作的人,我大概是还要回上海的,如果把钱全给了洛桑,接下来我又该怎么办?拿什么买一张回上海的绿皮火车票?
中午时分,艳阳高照,岩石上的雪越化越多,有不少都重新露出了粗糙坚硬的石面。
脚下的路平坦多了,也好走多了,很快我们就来到挂了五色经幡以及插了转经筒的河道转弯处。这一次我不用再走回头路,而是可以绕过河湾,一直前往更加开阔的方向了。
不出所料,踩过坑洼不平的石滩地,往上方看,一条平坦的公路出现在视线里,我和洛桑实在是没忍住,彼此搀扶着大声欢呼,使劲挥舞着胳膊,为终于能逃出生天而激动万分。
我们迫不及待地爬上路边陡坡,翻过齐脚踝高的公路护栏,站到了道路中央。
这是一条通往G318国道的山道,修得不错,可我们站了整整五分钟也没见到有车辆经过,更别提我所期盼遇见的骑行客。
见我有些失望,洛桑安慰我道:“别着急,咱们继续往前走走吧。我知道这一带的公路边会有急救电话,就是高速公路上见到的那种。有电话我们就能找人求救了。”
现在是下午三点钟,一整天下来我就只吃了一条小鱼,加上头伤越来越疼,我觉得视线已有些模糊,也不知是眼睛给汗水蒙住了,还是真的又眩晕到看不清东西了。
我昏昏沉沉的跟着洛桑一路走下去,小雨、雷龙皮卡、我写的《枫夜》、还有洛桑讲述的他和秦秀的故事,轮番在脑子里打转。
隐隐约约的,我好像听见洛桑在惊喜地呼喊:“快看,那边有个红色的路边电话,真有可以呼救的电话呀!”
或许是那一声呼喊使我获得了求生的希望,也可能是我的体能千真万确到了极限,我朝前俯冲两步就跌倒下去,彻底失去了知觉。
*
现在是什么时候?
我又在哪里?
我是给这样一股浓浓的茶香刺激醒来的吗?
......
我睁开双眼,但又不得不赶紧闭上,因为头顶白炽灯散发的光线太强,使眼球感到一阵刺痛。
不过听觉比视觉恢复得要快很多,我听见有个姑娘的声音在喊:“那个病人醒了,我过去看看他。”
话音刚落,一阵踏踏的脚步声就朝我而来,还没回过神,额头就已感受到一只清凉温润的手搭上来,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皮肤火烫,是在发烧。
我将眼皮打开一条缝,过了几秒钟,终于能看清一个白白的轮廓,于是我放下心,长长吁出了一口气,我知道那道轮廓的主人是一名护士。
护士对我说:“你的烧还没全退,不过人醒过来就好。我去请医生来看看你吧。”
我一路从成都走到雅安,又从雅安到了康定,川西人的口音听得很熟悉了,能轻易分辨出四川话与嘉绒藏语的区别。护士说话时带有的口音和洛桑很像,并且我能听出旁边那些人的口音也和她差不多。
我急忙摇头,请求护士不要这么快走。那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孩子,笑起来眉眼弯弯的,让人感觉很甜美也很安心。我不让她走,她便停住脚,弯下腰耐心地听我说话。
我问她:“我这是,在哪里呀?”
护士回答:“你在路边晕到,你的朋友拨打120急救电话,你们就被送到这里来了。我们这儿是姑咱镇上的卫生院,不用担心,卫生院的医疗条件很好的,药品和诊疗设备都很齐全,虽然你伤到了头,但很快就会让你好起来的。”
我自然是不担心自己会在这卫生院好起来,见到洁白的病房,连日来我忐忑不安的心总算是获得了一点平静,我还需要为是否能活下去担忧吗?
可是,护士姑娘提到了我的朋友,是洛桑在关键时刻拨打120电话,及时招来救护车将我送到姑咱镇,那么他呢?他可还安好?人又在哪里?
美丽的护士可真善解人意,多看我两眼,立即就意识到我在担心什么,忙又说道:“你的朋友,那位叫做洛桑的小伙子,他没什么事。他伤得最严重的是腿,不光伤到了骨头还泡了河水。不过好在你们有抗生素维持,我们给他处理完伤口,又用了一些治骨伤的药,他就没事了,现在在院长那儿两个人一起喝茶呢。”
“洛桑,他没事啊,还在喝茶呢。”我连最后一点担心也没有了,笑着点点头,绷紧的身体疲软下去。难怪能闻到好闻的奶茶香味,想必就是从院长办公室的茶炉子上飘来的吧?
从护士口里得知,我已经在姑咱镇卫生院昏睡一夜加一天了。我给送来时是下午六点,现在虽然是将近晚上七点,但其实已是第二天。
护士姑娘为我端来晚餐,洛桑跟着她一起来看视我。
小伙子虽然穿着病号服坐在轮椅里,看起来精神却不错,古铜色的脸盘恢复了生气,也不用别人帮他推轮椅,看样子是在卫生院里行动自如呢。
“许大哥,你感觉好些了吗?头还疼不疼?”洛桑关心地问。
我微笑地望着他说:“不疼,一点都不疼了。洛桑,谢谢你。”
洛桑一听也放心地笑了:“瞧你,怎么睡了一觉就又变得这么客气了?不过许大哥,我还是得征求你的意见,假如你想回家,我可以帮你联系你家里人来......”
“不!”洛桑话没说完,我就非常坚决地拒绝了他。
站在一旁的护士吓了一跳,洛桑却不怎么吃惊,只叹息一声后说:“行吧,我爸爸妈妈都知道我出了点事,现在在姑咱镇上。明早我爸爸会开车来这儿接我,许大哥,欢迎你来我们葛尔扎村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