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遇安以手掌作凉棚状搭在额上,对着日落的方向极目望去,才看清了那人是谁。 “令昌,怎么是你啊!最近不是忙着操练新兵吗,怎么有空过来?” 贺令昌背对着斜射而来的残阳而来,地面上映出了他颀长的身影。他健步走到孟遇安面前,悦然而笑: “钟弼前几天带着禁军归队时,我就该来找你了。只是你在太子那边还有许多事要回,我也怕你劳累,才拖到现在。” 又关心道:“怎么样,一切都还顺利吗?” 这一问却正好问到了孟遇安的悒郁处,她刚受了李允琛的申饬谴责,只能强装笑意道: “都好。” 这样简短的回答方式可不是孟遇安往日的风格。贺令昌察觉出了她情绪上的低落,轻语问道: “出什么事了吗?还是说在殿下那里受了气?” 孟遇安已经把贺令昌完全当成了自己人,既然他问,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就一五一十对他说了。 贺令昌秉性刚正不阿,听了孟遇安的讲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世间竟有这样无法无天的事!太子也不管吗?那我去向陛下陈情!” 贺令昌说着便要往太极殿方向去,被孟遇安死死拉住了: “令昌好糊涂啊!这么大的事能是太子一个人的意思吗?肯定是陛下授意过的。令昌现在去陈情,岂不是上赶着触怒陛下吗?” 贺令昌撇开孟遇安拦着他的手,怨艾道: “遇安几时变得这么畏首畏尾了?难道是做了侍中,就分外爱惜自己的地位,没了当初以一敌万的勇气了?” 贺令昌情急之下口不择言,说出的话惹得孟遇安心里更添酸楚,她负气说道: “前有狼后有虎,我倒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那好吧,令昌尽管去,到时候再领二十军棍,可没人替你求情!” 孟遇安说完,弃了贺令昌,径直往毓秀宫而去。 贺令昌彼时一腔慷慨热血上头,失了体察,现在已经明白过来了,忙上前拉住孟遇安: “是我刚才冲动了,说了不该说的话,遇安别生气。我知道你一定是据理力争过了,这也确实不是咱们能左右得了的。” 孟遇安转过身来,落寞又无奈地说道: “今天既然话已经说到这儿了,我就跟令昌说句心里话。最初我只是个青楼里的小丫鬟,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离开那个魔窟;可当我成功离开后,又总是有新的问题出现。” “我在陆家还是从丫鬟做起,慢慢地成了夫人的义女,又跟着太子妃入宫做了女史,再入勤政殿成为司言,后来又封为侍中。我的职权越来越大,可总感觉能改变的事越来越少。” 孟遇安今天先后被李允琛和贺令昌言语攻击,在庐江半个多月的殚精竭虑又化为泡影,心里早刮起了凄风、下起了苦雨,不知不觉中吐露真言,对着贺令昌絮絮抱怨了许多。 贺令昌并不厌烦,一直认真听着,末了才说: “是我错了,不该在你本就沮丧的时候火上浇油,你别生气了好吗?” 倒完苦水之后,孟遇安的情绪也差不多恢复过来了。见贺令昌始终在意的都是她生不生气这件事,不禁失笑道: “我哪儿敢和上面生气啊,也不舍得生你的气,令昌可不许再吃心了。” 贺令昌一个铜浇铁铸的壮汉,听了“不舍得”这三个字,竟也微微红了脸,岔开话题道: “你这一去二旬,不知练武荒废了没有?我可要好好督促着你。” 孟遇安笑道:“望北还没出生,令昌就把我当成个试错的材料来教,你真是天底下最负责的舅父了。” 贺令昌轻轻一笑,架开拳头便朝孟遇安打来,被孟遇安双掌联合卸力后转身化解。 孟遇安这时突然想起初见顾修之时,他曾飞石打了兵丁的手肘,于是鞭腿侧踢贺令昌的右臂,足尖正中他的肘关节。 贺令昌右臂顿时酸麻,只用左臂格在胸前挡住孟遇安冲自己咽喉而来的鹰爪状的手,而后迅速钳制住她的腕子。 孟遇安吃痛,只得说:“停停停,不打了,我已输了。” 贺令昌松开孟遇安的腕子,可意兴尚未阑珊: “你侧踢手肘这一招是自己琢磨出来的吗?准头确实好,一下便废了我这条胳膊片刻之间的行动力。” 孟遇安遗憾道:“只是片刻之间吗?那我还是踢轻了。” 贺令昌笑道:“你跟我打还好,但若是在实战中,可不要轻易起腿。一旦被人抓住腿,就会立刻陷入被动,攻守之势异形。” “徒儿明白。”孟遇安装腔作势行了个礼。 “我当贺将军在哪里公干,原来却在太液池边幽会佳人。” 孟遇安和贺令昌循着声音找去,只见是谢凝之朝这边步步走来。 贺令昌正欲作色,孟遇安挡在了他身前,对谢凝之不卑不亢道: “许久未见谢大人了,您还是和以前一样风趣,开得一手好玩笑。” 谢凝之举止从容闲适,蔼然而笑:“孟侍中觉得在下是在开玩笑,那在下就是在开玩笑。只是恐怕有人不是这么想的呢。” 贺令昌握拳上前:“你什么意思?” “令昌!”孟遇安再次拉住贺令昌。 “令昌?”谢凝之长眉一挑,轻浮笑道,“孟侍中还是个小女童时就和在下相识了,这么多年的交情,也不见您唤我一声‘凝之’啊。” 孟遇安克制住内心鄙薄,镇定问道:“你到底想怎样?” 谢凝之笑得豁朗坦荡:“在下还能怎么样?只不过是来替陛下传个话罢了。陛下要和玉美人夜游上林苑,可贺将军却不见人影,我奉皇命前来寻找,不想有幸遇上一出好戏。” “既然找到了,我就回去复命了,”谢凝之边走边说,“贺将军也请赶快回去更衣,速速来御前侍候吧。” 看着谢凝之走远了,孟遇安冷笑道:“敢说浑话却不敢与你同行,他也怕挨揍啊。” 贺令昌心中的怒气也未消除,但迫于李存德召见,只能暂别孟遇安而去。 经过谢凝之和曾经崔协的几次妄言相欺,孟遇安也逐渐起了防备之心: 这毕竟是古代,自己与贺令昌往从过密,确实惹人注目,还是多避避嫌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