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孟遇安便成了二姑娘房里的丫鬟,平日只负责侍弄些文墨,倒也无需从最低等的干洒扫粗活的丫头做起。 这陆家的三位小姐——芷丫头、薇丫头和菡丫头——大名分别唤作陆幼芷、陆幼薇和陆幼菡。 陆幼芷和陆幼薇年纪相仿,大约都是十四五岁,估摸只差些月份的长幼;陆幼菡最小,只有十二岁,比孟遇安还小些。 孟遇安跟着陆幼薇这些天,从闲言碎语间,又详细了解到了更多有关大祁以及陆家的事。 陆家祖母,本名李淑节,是当今皇帝李存德的姑母,封清河大长公主。 如曾经卫幽兰所说,南渡之前的先帝李存徽昏庸懦弱,在朝内引发诸王混战,让北燕的鲜卑慕容氏有了可乘之机,一举占领江北九州。 李存徽身死,大祁行将灭国。李存徽的弟弟、当时的晋王李存德,在丹阳陆氏的襄助下,号令北方勋贵世家集体南渡。 丹阳陆氏本就源自扬州,为江南世家之首,在南北交战时出钱出力出人,倾全力支持朝廷。 南渡过程中,陆渊掌政,陆澄掌军,运筹帷幄,纵横捭阖,才成功迁都建业,保留下了大祁朝廷的一丝火种。 清河大长公主李淑节,亦在此次浩劫中厥功甚伟,不仅为陆氏出谋划策,还替新帝李存德稳住了朝堂,特敕加号镇国,以示尊荣。 就这样,丹阳陆氏从之前只以财富坐守江南的世家,一跃成为了此刻朝中最炙手可热的权贵,两兄弟独揽军政大权。 故此,江南有谚语“陆与李,共天下”,用以称赞陆家声势之浩大。 孟遇安得知了陆家这段波澜壮阔的往事之后,感觉十分熟悉。 刚从卫幽兰那里初涉这个朝代时,孟遇安就莫名觉得很像魏晋南北朝;如今听陆幼薇这么一说,更觉得像了。 这“陆与李,共天下”根本就是“王与马,共天下”的翻版嘛! 秦汉明确存在于这个朝代之前,但不知曹家去了哪里?司马家又去了哪里?这一段历史就像是被生生抹除了一般。 见孟遇安对历史和实事如此感兴趣,陆幼薇觉得甚为好奇: “遇安,我觉得你真奇怪。一方面懂得那么多,另一方面又懂得那么少。” “若说懂得多,你诸子百家、诗书礼易无不知晓,自己还能写出许多体裁新巧的诗词歌赋出来。” “若说懂得少,你竟连最近十年发生的事都不知道,而且连最基本的字都写得不熟练。” 陆幼薇不愧是和陆煜为一母同胞,两人都是这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 每每被陆幼薇询问,孟遇安都要编理由糊弄。久而久之,陆幼薇也就习以为常了。 按照她的话来讲,便是“假如哪天遇安不奇怪了,那才是真的奇怪呢”。 这位陆二小姐年将及笄,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又思维活泛,脑中尽是些突如其来的新鲜想法,整日发问如同连珠响炮,让孟遇安应接不暇。 怪不得那日宴会唯独她指名要了孟遇安去,而大小姐和三小姐均不动声色。 “我说二小姐,”孟遇安某日打趣道,“我是真没想到,这个世界中的闺阁女子还有像您这样的。” 陆幼薇娇憨一笑:“这个世界?哪个世界?咱们不是同一个大千世界的吗?原来遇安对佛法还有研究啊!” 孟遇安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像您这样等级森严的世家出身的小姐,却如此鲜活明媚,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那是你少见多怪罢了,”陆幼薇狡黠一笑,“世家女子难道人人都是行尸走肉吗?” 孟遇安佯作大礼:“是是是,您说的是。” 正当二人调笑之际,陆幼芷和陆幼菡在丫鬟的陪伴下一起来到了陆幼薇的房中。 一番常规礼节客套后,三位姑娘随意而坐,品茶聊天。 陆幼芷先发了话:“遇安这些天可还习惯?我这二妹妹最是话多,平时我都不敢轻易和她待在一起,闹得我头晕耳痛的。” 一席话众人都笑了。孟遇安欠身道:“大小姐哪里的话,二小姐与我脾性相配,甚是投缘呢。” 陆幼薇瞪大了双眼:“刚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且骗大姐姐和三妹妹吧。” 紧接着,又作神秘状:“方才遇安还嫌我烦,说我另类呢!” 陆幼菡如银铃般咯咯笑起来,道:“遇安姐姐和二姐姐一样,都是爽利人,我看她们好得很呢。” 陆幼薇抿了一口茶水,拿食指轻轻一点陆幼菡的额头:“偏你人小鬼大,还这么会说话。” 陆幼菡撇撇嘴,装作不屑的样子:“我再会说话,也比不过二姐姐,宴会上三言两语就把遇安姐姐讨了去。” 陆幼菡停顿一下,眼珠滴溜溜地转,又笑道:“也不怕扫了二哥哥的兴。” 未及陆幼菡说完,陆幼芷便温柔出言喝止,不让她再说下去。 陆幼薇见状,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天南海北说些吃的玩的用的去了。 孟遇安在一边看着她们三个,有点没跟上节奏,不太明白刚才那一段是什么意思。 三人玩笑一回,忽然见门外墨砚走进来,一团喜气地说:“三位姑娘好啊,我们二公子有点事要找孟姑娘。” 陆幼菡轻推陆幼芷,笑道:“大姐姐你瞧,二姐姐整日霸着遇安姐姐,有人坐不住了吧。” 墨砚一壁赔笑,一壁领孟遇安出去。 闹上这么一出,孟遇安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刚才她们三个小姑娘的意思。这是把孟遇安当成她们二公子的心上人了吧? 孟遇安心里快笑死了。这些青春期的小姑娘,跟自己中学时代班里那些爱起哄的同学一个样子。 穿越之前,孟遇安早就是封心锁爱的人了,现在还能被这些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套路了吗? 只是不知陆煜找孟遇安有什么事,可别又是悟出了什么人生哲学、老庄禅机,要和孟遇安论道品鉴。 墨砚引着孟遇安,不多时便走到了陆煜的厢房。 远远地,只见他穿一袭家常月白纱衣,半散着头发,独立在房门外,面对着庭院中的刚结出骨朵儿的碧桃花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