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 44 章(1 / 1)

两株并排的桂树后,站着一男一女,正是谢清澄和大顾氏。谢清澄端正儒雅,紧抿着唇盯着大顾氏,目光痴中有怨。

谁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从表情来看,一个痴怨,一个无奈而闪躲,想来相谈应该并不愉快。

这里离寻芳院不远,也是林重影回住处的必经之地。她打眼看到他们,脚步顿了顿,刚想着避一避,不经意看到躲躲藏藏的谢舜英。

不知为何,她对三房所有人都没什么好感。孟氏不必说,谢为也不必说,便是这位谢大姑娘,她也不太喜欢。

思量一番后,她悄悄靠近。

这一靠近,才发现谢舜英居然红着眼眶。

谢舜英转头看到她,短暂的错愕过后,示意她不要出声,还拉着她一起蹲下。

“大表姐,你在做什么?”

“你看不出来吗?”“谢舜英压低嗓子,“我在替他们望风。”

“情根种,离别苦,一误终生终难忘,我父亲的苦,我知道。

“大表姐,你别胡说,我母亲和你父亲是表兄妹,他们就是偶尔碰到说几句话罢了。你这话若是传出去,坏了我母亲的名声不说,你又将你父亲和母亲置于何地。”林重影小脸一板,无比严肃认真地道。

不管母亲年少时和谢三爷有没有情意,如今他们已各自成家。世俗和礼教不允许他们再有瓜葛,更不能有任何的风言风语传出。

“你知道什么?”谢舜英叹了一口气,“像你这种畏畏缩缩,不知真情为何物的人,又哪里知道我们的喜,我们的愁。世间俗人太多,井蛙不可与海说,我无论同你说什么,不过是白费唇舌而已。”

林重影心下翻了一个白眼,自从此次谢舜英劝她和谢为私奔,她就觉得这位谢大姑娘要么是心太坏,要么就是想法有问题。

如今看来,恐怕是脑子有病。

母亲分明是不想和谢三爷多说什么,却又无奈被对方挡住去路。她正欲起身去解围,不想被谢舜英拉住。

“你想干什么?“

这话她也想问。

“你想干什么?”

“我父亲太苦了,他就是想和你母亲说几话,你为何要打扰他们?”

“我不管三表舅苦不苦,我只是不愿他缠着我母亲。万一被人看到了,旁人还当是我母亲不知轻重。”

“我替他们把着风,没人会知道。”

林重影真想笑出声来,还真是脑子有病,而且还是大病,否则都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她是半句话都懒得再说,直接甩开谢舜英的手。一时没甩掉,干脆推了对方一把,趁谢舜英没回过神来,人已经跑开。

“母亲!”

大顾氏听到声音,心下一喜。

不等女儿走近,已与谢清澄道别。有第三个人在场,谢清澄不可拦着,只能眼睁睁看着母女俩挽着胳膊,亲亲热热地走远。

林重影自是不瞒着,说了谢舜英方才也在的事。

见大顾氏皱着眉头,又补充一句,“大表姐未必会说出去。”

正是因为谢舜英的脑回路和别人不一样,林重影反而觉得她不会说出去。

“罢了,便是说出去也不怕,我行得正,没做任何逾规之事。”大顾氏说着,却是叹了一口气。

看她的样子,应该是谢清澄说了什么。

她不主动说,林重影也不会问。

等到了寻芳院,她又望着那匾额久久出神,像是因什么而感慨,也像是在怀念着什么。足有一刻钟,她才拍了拍林重影的手,说了一句:“进去吧。”

院子里共有三间房,一正房偏房。当初魏氏安排住处时,原本是为林重影和林有仪姐妹俩准备的,所以林重影住的是偏房。

哪怕后来林有仪不住这里,她也依旧住在偏房。现在大顾氏搬进来,自然而然就在正房住下。

正房此前空着,光有家具而无人气。如今一应布置齐全,瞧着不止多了人气,还分外的温馨雅致。

屏退下人后,大顾氏让她坐到自己身边,问她方才同谢及都玩了什么。她说玩了捶丸,又提了卫今替自己捡球划破衣服一事。

“那衣裳还新着,半个月的月钱也不算少,我想着此事我也有责任,便把衣裳要了过来,试着帮忙补一补。”

大顾氏闻言,若有所思。

“那侍卫我见过,瞧着是个可靠的,身手应该也不错。”

林重影心思转了转,约摸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单论卫今这个人,她印象确实不错。但他是谢玄的侍卫,光凭这一点,她压根不会把这个人当成考虑的对象。

“卫大哥是个不错的人,他是大表哥的贴身侍卫,大表哥去哪,他就去哪。他们过不了多久就要回朝安城,朝安城与禾县临安都离得太远,我们不合适。”

大顾氏有些意外。

她还正愁呢,还想着要怎么开口劝说女儿,哪成想听到林重影这番现实又理性的话,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看人看事如此通透。听你说话,我差点愣神,若是没看见人,还当你比我小不了多少。”

林重影笑了笑,带着几分苦涩,“或许是因为我从未像孩子一般活过。”

原主短暂的一生,未曾做过一天真正的孩子。

可笑的是,还有人和她论什么生养之恩。不管是生还是养,赵氏对原主没有半点恩情,有的只有仇。

她问起孟氏,“我走之后,她有没有为难您?”

大顾氏正心疼着,听她还不忘关心自己,越发觉得她懂事,道:“她心里长了刺,但我也不是好欺负的。”

孟氏心里的刺,就是谢清澄这些年的念念不忘。

如果孟氏知道自己心里都被扎出了血,亲生女儿同情的人却不是自己,而是心有白月光的丈夫,不知该做何感想。

她觉得,可能三房有病的不止谢舜英一人,可能人人都有病,而且还病得都不轻。

“你和三表舅的事在他们成亲之前,她若是在意,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好过。”

“你都能明白的道理,他们却不明白。这么多年了,他还执着于当年的事,问我为何不愿?”

“婚姻大事,岂能由自己做主。”

“其实不是的。”大顾氏叹了一口气,有些话长辈不能说,丈夫不能说,没想到压在心里这么多年,自己居然还有女儿可说。“当年姨母问我愿不愿意,是我说不愿。”

明明有情,为何不愿?

林重影有些不理解,却也不追问,等着她慢慢开口。若是她不想说,那就不说。若是她想说,那自己就静静听。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娓娓道来。

当年她和顾氏姐妹俩被送到临安,并非是真的来游玩散心,而是来避祸的。

所谓的祸事,因他们父亲的一名宠妾而起。那妾室育有三子,比之下只有两个女儿的正室更得顾父看重。

顾父的宠爱养大了那妾室的心,为怕顾母生下嫡子,居然买通下人给生病的顾母换了药。赶巧的是,那时给顾母侍疾的人就是她。

正如谢老夫人所说,她是个心眼多的。她察觉到那药不对,却不动声色地代母亲喝下去。她笃定妾室不敢害正妻的性命,顶多是让自己不舒服,到时候她再告到父亲那里,一举揭穿那妾室的真面目。

但她万万没想到,那居然是一碗绝子汤。

顾母大受刺激,为了专心对付那妾室,连夜将两个女儿送到临安。此后的几年,顾母将那妾室的儿子养在自己身边,又用计将那妾室除去。等到自己生了嫡子,又将养废的庶子送走,这才将姐妹俩接回合州。

“你姨祖母待我如亲女,我不愿世人以龌龊之心疑她,揣测她故意将不能生养的外甥女嫁给庶子。还有就是我的私心,我听他说过我们的将来,他想有很多的孩子,他教儿子们读书,我教女儿们琴棋书画。可我不能生啊,我们哪里来的儿子女

儿,便是真的有,那也不是我生的。”

因为有情,所以有些事不能接受。若是没有情意,那么很多事都能容忍。

林重影理解她的感受,也理解她的想法。

“你那时一定很难过。”

大顾氏笑起来,笑中有泪,“后来我遇到了你父亲,他求娶时我将自己不能生的事告诉了他,他说他不在意。这些年但凡有人问起,我就说是他的问题。若不然你祖母如何能坐得住,还由着我自己过继孩子。’

“父亲对您真好。”

这时外面的婆子说,老爷来了。

林同州一进来,就看到自家夫人红肿的眼睛,忙问发生何事。

“我听影儿说了一些以前的事,夫君,我们的女儿实在太苦了。”她用帕子按着眼角,给林重影递眼色。

林重影立马反应过来,硬是挤出眼泪来。

林同州看着她,道:“你现在是我们的女儿,以后有我们疼你,以前的事莫要再想了。”

她含着眼睛,乖巧点头。

大顾氏顺势偎在林同州怀中,又给她使眼色。

她心领神会,识趣告退。

卫今的那件衣服破处在下摆,口子虽长,却不烂。

米嬷嬷看到这件衣服时,脸色大变。结结巴巴地问她,哪里来的男子衣物,生怕她惹到什么麻烦。

她好一通解释后,再三保证不会让别人知道,米嬷嬷才放心。

挑着灯补到半夜,又加上第二天的一上午,总算是将衣服补好。用先本包着的布将衣服包好,让根儿送去莫扰居。

卫今一见之下赞不绝口,只见那划破的长口子被一枝青竹取代,枝繁叶茂栩栩如生。

他捧着衣服进屋,随即换上。

一撩衣摆时,那青竹仿佛趁风起舞。

“影姑娘这手女红,当真是出神入化。”

他赞叹着,展示给坐在案前的谢玄看。

谢玄早就看到了,越看越觉得那竹子碍眼得紧。偏偏有些人像是看不见自家郎君皱起的眉头,还在那里聒噪。

“郎君,你说影姑娘这手是不是太巧了?针线房的那些人全加起来,怕是也不如她绣活好。果然长得好看的人,做出来的活都比别人好看......郎君,你去哪?”

“我有些事要与父亲相商。”

谢玄怕自己再听下去,不仅看那衣服碍眼,恐怕连自己最为信任的属下也会越看越碍眼。为怕自己因心乱而做出什么事,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再待在这里。

卫今看着他匆匆却不依旧飘逸的背影,露出意味不明白笑意,看着自己衣摆处的绣竹,“啧啧”了两声。

“郎君,等等我!”

主从二人皆是习武之人,不多会就到了黄金屋。

卫今陪着谢及在院子里玩,谢去到书房找父亲谢清阳。

谢清阳道了一句“来得正好”,将刚得到的消息递给儿子。谢玄将所有的消息?一过目,神色始终没什么波澜。

下人们极有眼色,进来倒茶之后,立马离开。

茶香袅袅中,沉默都显得有几分雅致。

“大皇子领了巡查边关的差事,陛下命秦将军随行,此举颇有深意啊,难怪朝中人心浮动,连梁御史那样的人都开始上窜下跳。”谢清阳喝着茶,不徐不慢地道。

谢玄修长的手指轻叩着桌面,不知在想什么。

谢清阳又道:“这些人怕是忘了,陛下是如何坐上那把龙椅的?当年先太子和萧庶人两败俱伤,一个死一个废,才让陛下显了出来。陛下迟迟不立储,恐怕是心有顾忌。”

谢玄垂着眸,看着自己的衣摆,竟然像是眼花一般,仿佛自己的衣摆处也绣着一枝青竹。鬼使神差般,他伸手去摸,却只能摸到光滑的布料。

过了好一会儿,他还是一声不吭。

谢清阳皱起眉头,“玄儿,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有。”谢玄回道。

他心下暗恼,自己在与父亲议事时走神,这是前所未有过的事。那个女子对他和影响,恐怕比他以为的还要多。

这不可以!

“父亲,祖母的寿辰一过,我想立即回京。”

“陛下准了你两月的探亲假,你不是说要多住些时日?”

“京中事务繁多,我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谢清阳想了想,点头。

“也好。”

当谢玄再一次走神时,他皱了皱眉,“玄儿,你当真无事?”

“对不起,父亲,我可能昨晚没睡好。”

这话谢清阳不信,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莫说是一个晚上没睡好,便是连着两晚不合眼,也不至于频频走神。

他们同朝为官,说是父子,实则更像是共同进退的同僚。

谢清阳和陇阳郡主和离后,亦没落下对儿子的教导。对于谢玄而言,父亲不止是父亲,也不止是同僚,还如老师。

反之对谢清阳来说,儿子不单是儿子,还是学生和朋友。

“我听说前几日你去了一趟禾县。”

禾县二字一出,谢玄便知父亲想说什么。

“我欠她人情。”

这个她,父子俩都知道是谁,却谁也不点破。

谢清阳没再接着问,望着院子里和卫今玩得正欢的小儿子,眉宇间多了几分暖色。“当年我娶小七他娘时,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世人眼中的我,文曲星下凡,天子近臣,我的妻子,必定都如你母亲那般出身显赫,地位尊贵。还有人说是陆家

设了套,又许了巨财,我不得已才同意亲事。”

“我听祖母说过,她说这门亲事是你自己所求。”

“是啊,是我自己求来的。”谢清阳眼中的暖色更深了些。“我与你母亲和离时,你问过我,为什么?但我没有办法回答你,因为那时候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我也不明白你母亲为什么非要和离。

后来他明白了。

那是因为她不需要他。

他们可能是一样的人,强大却又自我。

他记得她离开时说的话,她说:“谢清阳,我想为自己活一次,我希望你也一样。”

“你小时候,所有人都说你生而不凡,沉稳冷静不似孩童。我与你母亲听闻后,不喜反愁,决定送你回临安住些日子,让你同堂弟们一起玩耍,希望你能体会孩童应有的乐趣。你可知听说你揍了二郎一顿时,你母亲有多欢喜。”

当时谢玄九岁,正是他们和离的那一年。

谢玄一直以为,他们送他回临安,是为了更好的谈和离的事。为此他心中难受,又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揍谢问,一是因为谢问确实该揍,二也是因为他憋着的那股气。

“我还以为你们那时候想分开,却又嫌我多余。”

“我们怎会嫌你多余?不论是我,还是你母亲,我们都以你为重。你母亲怀你时,曾在佛祖前许过愿望,愿你此生平安喜乐,仅此足已。

玄儿,我知道你心性坚定,主意也正,你想找个适合自己的女子。这样的女子不少,找起来也不难。但合适只是合适,合适你的人会有很多,你喜欢的人呢?或许终其一生,也不过就那么一个而已。

他喜欢那个女子吗?

谢玄问自己。

答案仿佛呼之欲出,又被他摁下去。如此反反复复,仿佛是潮起又潮落,起起落落中,那个答案越来越清楚。

他喜欢她!

卫今在外面请示,然后进来禀报。

“大人,郎君,二公子回府了,听门房说是独自骑马回来的,人去了宝安堂。

谢玄“嗯”了一声,然后眼神骤沉,“影姑娘在哪?“

“宝安堂。”

谢清阳闻言,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优雅地吹着热气,从氤氲的热气中盯着自己的儿子看。

蓦地,氤氲的热气被疾风冲撞,扑了他满脸。

一眨眼的工夫,坐在对面的儿子已不见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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