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黎明。
此时城外仍哄乱不休。
义军按照刘宸的指示,分了三班人马,巡查于城防各处,甚至江面上都留船留弓箭手,随时应对城里的官军突然杀出来。
但几天下来,双方倒也基本上相安无事,主动的一方反而是在城外的义军这边,而主要的活动方式也就是往城头上开炮,一天放得不多,但却让城西城墙成了官军的梦魇之地。
当晚刘宸亲自提着桐油灯进到地道内,而此时一边在挖地道,地道外的营地里,士兵一边摸黑把堆积在帐篷内的土石运到江边倾泻,毁灭挖地道的证据。
“当家的。”
士兵见到刘宸亲自来,不由提振了几分士气。
此时每个人身上都背着背篓,里面是石头和沙土,一个地道里负责挖掘的有三四十人,但因为这是大体力活,所以需要轮班干活,剩下的人除了负责往外背沙土石块,还有负责加固地道的。
到了最前面施工地点,几个人正拿着铁镐和铁锨等物,在挖沙土往背篓里盛。
刘宸问道:“进度如何了?”
地道内负责施工的是义军里以前的泥瓦匠,名叫鲍顺。
此人后来也负责制造攻城器械,这会他坐在旁边当监工,浑身都是泥土,看样子他也是刚经历了一场大体力活,浑身上下都是汗。
“回当家的话,我们已经丈量过,这会已在护城河下面,再有个二三十步,就能挖到城墙下。弟兄们这两天都很辛苦。”
鲍顺在说话时,也尽量压低声音。
这也是施工主理人刘宸的吩咐,毕竟距离地面也就四五米距离,弄不好也会被上面发现动静,尤其是在深夜寂静无声时,本身用铁镐挖沙土就容易发出声响。
刘宸抬头看了看,又伸手摸了摸上面加固的顶板,问道:“没渗水吧?”
“没有。”鲍顺道,“护城河看样子不深,但也怕突然哪里塌陷了。当家的放心,再有一天,就能成事,就是不知道火药够不够。”
刘宸道:“这几天外面的人,看起来是在搜寻粮食,其实都是在搜寻物资,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火药的材料,远的地方,北边鹅笼镇的马老三,都派人往这边送了一车硫磺。”
鲍顺擦了一把汗道:“够用就好,别让弟兄们白干了。”
“跟弟兄们说,进城之后,在坑里干活的人,都有额外的嘉奖,不让兄弟们白干。”刘宸笑着拍拍鲍顺的肩。
“好,好。”
鲍顺在刘宸的鼓励之下,此时也是干劲十足。
刘宸笑道:“累了就回去休息,让白班的弟兄轮换一下,不过出去的时候要小心,天亮之后就不适合大范围的人员调动。”
“知道。”鲍顺道,“摸着黑干,神不知鬼不觉。”
……
……
刘宸从地道坑里出来时,还拿脚步大致丈量了一下。
出来后再瞅一眼城墙方向,便基本上能算出来鲍顺所说没差,的确再用一天左右时间,这条地道就能挖到预设火药的城墙正下方。
不过为了保险,两侧的地道要保证进度相似,另一边可能会稍微慢一点,但也慢不到半天时间。
到时候一起炸,效果肯定更好。
毕竟刘宸自己也是第一次使用穴地攻城,对于火药的当量和埋设量也没有太清楚的概念,反正现在就是能用的火药,多多益善,埋在两边,能炸开就炸开,炸不开……再想别的办法。
当清晨曙光到来后,营地各处都已经开始埋灶生火。
此时也到了刘宸巡查军营的时候。
这几天刘宸一天也就睡一两个时辰,初来乍到的他,也开始到了体能的极限,不过对他来说,能打下黄州城的期冀,会支撑着他继续干下去。
在他带人到了营地之后,就见齐十一妹正坐在一旁的木桩上,用砍刀在那劈柴,挥刀时虎虎生风,嘴上却在骂骂咧咧。
这几天相处下来,刘宸早就知道,齐十一妹脾气火爆,只有在兄长齐彦名和他这个大当家面前,齐十一妹才会稍微拿出一点女子的婉约,但那也只是一种假象。
这假小子毕竟是上过战场砍过人的,性格不能用常理去揣度。
“十一妹,你干嘛呢?”刘宸走过去问道。
齐十一妹见到刘宸来,一副气鼓鼓的模样道:“那死老太婆不识相,我真想一刀把她给砍了。”
“谁?”
刘宸不由皱眉。
军中多少还是有一些女眷的,虽然队伍经过长途奔袭,大部分都只剩下作战有生力量,但队伍中仍有女子,就好像齐十一妹这样的。
他也想不到,军中会有谁,能把齐十一妹气成这副德性。
齐十一妹道:“就是被劫回来的田家老太婆,当家的您是不知道,她这两天都不吃饭,怎么说都没用。见人就说她儿子有多孝顺,还说她生了个什么好女儿。都被咱绑了,还这么傲气,给脸她不要脸!”
刘宸道:“被劫到现在都没吃喝?”
这事,在刘宸看来有些不对劲,一个人不吃饭还行,不喝水的话,四五天基本上就已经是一具尸体。
这老太太身子骨是这么能抗吗?
“开始两天还吃,这两天不吃了。”齐十一妹道。
“呵呵。”刘宸笑道,“那倒稀奇,初陷贼营,别人都担惊受怕,她的胃口倒挺好,反倒是进贼营几天后,琢磨了一下不对味,决定以绝食来抗议?”
齐十一妹气得挑起眉毛,颇有女将风范,道:“她抗议个甚?她不想走,我都想拿刀赶她走。当家的您猜她说什么?她说在等她儿子来赎她,还说她儿子孝顺……不过后面就在骂儿子没良心,都这么多天还没亲自来!”
听到这里,刘宸算是彻底明白了。
这老太太脾气不太好。
能在陷入到“贼军”为人质的情况下,还这么有傲骨,非要等她儿子来赎,还觉得她儿子亲自来敌营交赎金是很给她长脸的事情……
天底下还有这么当母亲的,真是活久见。
……
……
随后刘在齐十一妹的引路下,刘宸往扣押田家女眷的帐篷前走过去。
还没等靠近,就见到一个老妇人坐在营地外面的马车车厢前,此时的马匹已被牵到别的地方,马车车厢里尚且装载这群田家女眷的家当,并无人动。
“祖母,您就吃一口吧,饭是热的。”一个语声娇气但满脸黑灰遮掩容貌的年轻女子,正在劝说老妇人吃饭。
老妇人道:“我不吃!回头见了你爹,就跟他说,他娘是被他气死的!这不肖子!亏我以前还在人前夸赞他!既没本事为我田家传续香火,现在连他娘都不顾了!”
女子道:“爹不是被官府扣押了吗?爹若得脱自由,一定会来的。”
“我是没本事,就给田家生了一个儿子,但我可是生了好女儿,吾女乃是前湖广藩台夫人,如今我女婿在南京为部堂官,谁敢扣我儿子?”
藩台,也就是布政使,分左右,在明朝乃一方行政最高长官。
毕竟明朝巡抚不常设,在衙司设置上也并不直接统率地方布政使司。
就好像如今湖广巡抚李士实,也就是后来宁王造反的“丞相”,眼下也只是提督湖广军务,并不负责湖广地方政务。
这也让刘宸知晓,为何田家在湖广做生意,而不是在祖籍江西,全因为田家现在家主,是前湖广布政使的小舅子。
老妇人说着,斜眼瞅了旁边劝说的孙女一眼,这才抬起头,看着对面过来的刘宸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