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顺二十三年初冬月十一日午时初刻。 风已止,雪已停。 林如南五年来第一次换上了那件玄色的骑马装。 腰间佩戴了与孟晨第一次相见时的云纹腰封,腰封下依旧挂了那个绣了云雀的香囊,头上系了一抹绯红的丝带。 “哎呀呀,天呢,这真不是仙子下凡吗?”秀春楼的老鸨王妈妈一脸谄媚的围着林如南转了一圈,啧啧赞叹。 林如南斜眼冷冷的看了她一眼,王妈妈立马收敛,尴尬的笑道:“绯云呀,这雪刚停就要出门?” 林如南知道王妈妈是太子韩泽希的眼线,生怕她一不小心就逃走了。 她一边目不斜视的往外走,一边面无表情的道:“虎贲卫孟统领约我在城外的杏林在望一见,怎么?妈妈不想让我去?还是——想跟我一起去?” 虎贲卫的统领孟晨,太子跟前的红人。 曾是林如南的师兄。 如今也是她最大的恩客。 若说谁在林如南的身上花钱最多,那非孟晨莫属。 王妈妈一听是孟晨要见她,忙一脸堆笑,言语里尽是讨好,生怕哪句话说错了: “岂敢岂敢,妈妈我人老珠黄了,去了没得讨孟将军厌烦,我的意思是,要不要给你备车,让小丫头跟着伺候?” 毕竟,林如南现在可是秀春楼的财神奶奶。 京城各路达官贵人,都以与曾经的国师孙女、京城第一美女——林如南对饮,为时下的一件雅事。 若是此时,林如南逃离了,那不是她秀春楼还开不开了? 而且更令她日夜难安的是,林如南的确有离开京城的本事。 “不必了,我今天骑马去。” 王妈妈点头称是,眼看着她出了门回。 回头忙吩咐人跟上。 林如南骑着马如一片随风而舞的云,掠过京都的大街小巷,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城外的杏林在望。 此时,孟晨早已在门口等候。 看到她飞驰而来,两眼不由的看呆了。 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第一次在演兵场见到她的时候。 她宛如幽暗天地间亮起的一团火焰,那样夺目,那样耀眼。 林如南在他跟前勒住马缰,跃身下马。 他按了按怦怦跳的心口回过神,开口想夸几句,可是林如南已经将马缰扔到了旁边伙计的手里,越过他进了门:“进去说话吧。” 孟晨觉得一阵幽香从他跟前飘过,嘴角微微一弯,跟在林如南的身后进了店门。 “今天是孟师兄的生辰,如此重要的日子,家里的嫂嫂没有安排吗,师兄竟有空来这里见我?”林如南笑语嫣然的在孟晨的对面落了座。 孟晨听了她这略带酸意的话,心里一痒:“正因为重要所以才见你,而不见她。我于她不过齐眉举案之责,而对你却是——一生的执念。” 林如南神情一冷,旋即轻声一笑:“师兄说笑了,如今绯云不过风尘中人,岂敢高攀。” 孟晨听了此话,脸色一变,伸手想要握住林如南的手,可是林如南不动声色的躲过了。 他叹气道:“师妹,不要在我跟前说这样的话让我痛心好吗?” 林如南嘴角一提,脸上多几分讥讽:“孟统领找我只是为了闲聊吗?。” 孟晨低头叹气,“还是师妹最了解我,今日师兄确实有事,可是我不知该从何说起?” 两人相对无言片刻,孟晨始终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地给林如南布菜。 若是让旁人见了,定然以为孟晨是个情根深种之人,定是遇到了什么难言之隐。 林如南不动声色的看着他。 他几次欲言又止,一脸苦笑。 林如南看着他缓缓开口:“师兄不说,那绯云替你说吧,从单鞑攻下信城、滨州说起,从西北的民变说起,从城外官道上的流民说起,或者从满朝文武选不出一人可以西征说起……哈哈哈哈……” 说到这里,林如南仰天长笑,笑的畅快又悲壮。 二十年前,林如南的祖父林铭将侵扰大寒边境的单鞑部落打的溃不成军,被迫西迁;十年前林如南的父亲林熙平定南疆之乱;五年前,林如南的兄长林振再次西征,可是凯旋之后,等来的不是封赏,而是灭门! 当今皇帝凭借一封书信,断定林振通敌卖国,林家上下一百七十五口被送上了断头台,其余为奴的为奴,为妓的为妓…… 林如南的母亲庆宁郡主不堪受辱,触柱而亡,姐姐林筱东悬梁自尽,五岁的侄儿流徒中染病夭亡…… 就连林铭的弟子也被迫辞官的辞官,归隐的归隐。 偌大的林家就只剩下林如南一个孤魂鬼苟活于世。 因为她要报仇! 她从不相信天道轮回,更不相信善恶有报。 林家的仇,她要亲手报,就在今生今世报。 孟晨低头垂目半晌,才幽幽的道:“我知道,师妹心里有怨气,可是在国家存亡之际,太子希望师妹看在千千万万无辜百姓的份上,能出山破单鞑、定边疆。” 他一面说着一面亲自给林如南斟了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