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洗漱完毕,换上一套巴宝莉的西服套装,准备出趟远门。 临行前,妻子方杞帮我系上一条黑色的领带,替我整理着衣领,说道:“北山,约翰伯格说过,‘有时遇见一个人的意义,就是为了和她告别。’想想确实如此,我们生来好像就是为了告别的。” 停了停,方杞接着说道:“她的遗物不多,你也在其中,去吧,去告别,也去赴约,最好带一束花。” 我鼻息间轻轻发出一声:“嗯。” “花我帮你准备好了,放在你的车里。记得早点回来,我跟小知夏,在家里等你。” 说着,方杞侧脸看了看坐在地上,拿着画笔胡乱涂鸦的孩子,孩子的鼻尖上,还沾染着颜料。 我挤出一抹僵硬的微笑,应了一声:“知道了。”随后离开了曲江大境的别墅。 六月的太阳火辣,炙烤着大地,灼的我眼睛生疼。 戴上墨镜,过了收费站,拐上了高速,此次的目的地是宁夏。 听方杞说,在晓冬的建议下,知夏的骨灰撒在了宁夏的北山之上。 回西安也有几天了,不曾去看看她。昨夜偶然记起,三年前的盛夏,同样是在酷热的六月,我们曾有过“三年之约。” 是的,我失约了。 如今的我,是长夏山居旅行社的创始人,山曜生态园的合伙人,方正资本的小股东,北山慈善基金的发起人,北山有杞餐饮有限公司的董事长。 我身价过亿,活成了三年前设想的那样,可我却失约了。 我娶了一个叫方杞的女人为妻,她为我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可是,可是知夏,你怎么也失约了呢? 承诺过于厚重,三年无限漫长,悲伤从未消散。我无法搬动岁月,而你披着明媚的阳光,带着蝉声的聒噪,永远停泊在了那一年的盛夏。 下午两点,我来到北山脚下,将车停靠,沿着一条蜿蜒的小路,向山上走去。 山上遍地都是野生的枸杞树,树上挂满了丰硕的果实。只是被丛生的杂草包围着。 因为这里距离镇上较远,再加上道路崎岖,交通不便,所以没有被开发出来。 来到山顶,在一棵成荫的枸杞树下靠坐。 知夏是晓冬和南溪带过来的,听他们说,知夏就是在这里随风飘向了四处,融进北山的土壤,滋养着漫山遍野的枸杞。 土有土的斑驳,树有树的光影,山有山的遗憾。这人啊,就跟土壤孕育出来的草木一样,来的时候落地生根,去的时候落叶归根。 静坐山头,放眼尘世,身旁摆放着带来的一束百合花,于是,空气中便弥漫着花香。 我知道她能看的见,因为她就在我的身旁,她曾经说过:“你记得花,花就一直开,你记得我,我就一直在。” 我又怎么会忘记你呢? 从包里翻出一只唢呐,用纸巾擦拭着,一些碎散的记忆逐渐拼凑。 十岁那年,我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我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可偶尔也会有烦恼,从幸福巷的小院夺门而逃,一直被爷爷追到巷子口,逮到之后在我的屁股上留下了几个鞋底印。 被爷爷打后的我坐在银杏树下的长椅上哭着。 “喏,给你。”扎着马尾,皮肤白皙,眉眼带笑的少女将一瓶冰镇的汽水递给我,玻璃瓶上起了一层朦胧的雾气。 我接过汽水,咬开瓶盖,“咕嘟咕嘟,”猛灌了一口,让那个燥热的夏天,瞬间清凉了不少。 明媚的阳光穿过银杏树的缝隙,将斑驳的光影投射在少女的脸上,少女似笑非笑的看着我,问道:“怎么?又挨你爷爷的揍了?” 这一问,委屈再次涌上心头,我倾诉道:“知夏,你说我爷爷为什么就非得逼着我学唢呐?吹唢呐太土了,我要学吉他,弹吉他多帅啊,就跟郑钧那样。” 知夏说道:“什么土不土,帅不帅的,所有的乐器都是为了表达内心的情感。唢呐是‘百器之王。’在咱们这,无论是迎娶新人,还是送走旧人,都得用唢呐。就这一点,是其他乐器比不了的。” 看着眉眼弯弯的程知夏,我认真的问道:“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停了停,知夏接着说道:“等你学会吹唢呐了,我以后结婚的时候,或者去世的时候,你就给我吹上一曲。” “没问题!” 我痛快的答应,十岁的少年和少女却不知,结婚距她有多遥远,死亡距她并不远。 那天,知夏帮我擦去眼角的泪水,给了我一个安慰的拥抱。 那是我第一次嗅到她身上百合花的香气。 回忆终止,我擦好写满年岁的唢呐,凭借记忆里模糊的曲谱,生涩的吹出了声音。 吹罢一曲《痴情冢》,早已泪流满面。 这首曲子,既接新人,又送旧人。 我收起唢呐,站起身来,任由山顶的清风吹起回忆,任由灼热的阳光晒干眼泪。 不知伫立了多久,直到夜幕降临,我才心中默念一句:“知夏,我走了。” 随后趁着夜色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