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肢体和站位看,他两人的谈话并不愉快。
素来谦和的池初宴微微蹙眉,脸上神情偏冷,而江覃的胸口起伏着,显然情绪激动。
“好,是我对不住你在先,自设立场再多说什么。”江覃捏住自己手腕,似乎在竭力压抑自己的情绪,良久,深吸一口气,“只希望你日后不要后悔。”
池初宴垂着眸,不咸不淡:“谢殿工谅。”
“......“
江覃头一次知道他是怎么能气人的人。
尤其在瞥见他眼底的的平静淡然后,更有种说不上来的不甘与挫败。
他从前明明待她很是温柔照顾的。
为什么变了呢?
江覃唇色失血,“你一定要这般冷待我吗?我也不想让你留在南京的,都是因为???”
“殿下,”池初宴轻轻叹了一口气,打断了她的话,“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查清那个女兵的去向,不是么?”
江覃闭上了嘴,嘴唇却在轻微发抖。
池初宴便慢慢道:“您确定您的秘密已经被她知晓了?”
江覃挪开视线:“……………八成是。”
说到正事,江覃的语调冷静了几分:“那日郡主昏迷,校场上所有人一下都乱起来,我扒开人群往里去,她正好崴了下脚,跌靠进了我怀里。不过那时她的表情并无异样,我关注着郡主的情况,也没有多想。不料第二日她便不见了踪影………………
江覃如今年满十八,该发育的都发育了。
好在没有格外显眼,平日里都用束胸紧裹着,加上外袍宽大,也能含混过去,被人近身却是头一次。
其实那女兵靠得也不实,跌倒过来的时候用手肘撑了一下她的胳膊,连具体碰没碰到她的胸,江覃都记不清楚了。
直到今日那女兵无故没来参与巡守,她才顿感不妙。
这千人护卫队都是南椋王麾下的,以她的身份不方便直接去过问一个女兵的去向,便来寻池初宴帮忙。
心底希望只是虚惊一场,但理智上却明白这世上没有如此巧合的存在:“是我太大意,隔了整整一日夜,再想追上那女兵只怕比登天还难。或许可以探探郡主的口风......”
江覃双手合握,指腹用力,无意识按掐着自己的虎口附近。
低声,“若非郡主忽然昏倒,不会出现那般混乱的场合,我也不会被人悄无声息地近身。况且郡主昨日病得也分外离奇……………”
她抬起头,肃然道:“会不会她便是此局的知情人,乃至筹谋者之一?“
池初宴刚要开口,但听咻地一声轻微破空声自背后传来,瞬间回眸,凌厉望去。
啪??
哒哒??
一颗小石子砸偏在了树枝上,惊飞了枝头栖息的麻雀,坠地后还咕噜咕噜在地上滚了好远。
池初宴脸色微微一变。
抬手做了个手势,停止了两人对话,匆匆寻着石子投来的方向去了。
林白同他们其实相距不过百来米远。
因着密林灌木藤蔓丛生,视线遮挡着便不易被人察觉。
从精神力视角瞥见两人受她一记投石警告之后,无需言语沟通,一躲避,一迎敌的默契反应,冷笑不止。
瞧瞧,官配就是搭啊。
她掂着手中碎石,佯装成招猫逗狗的闲散样,继续往林子里走,不多时便与池初宴迎面遇见了。
林白尚未来得及演出一份偶遇的愕然来,就给他两步冲上前来,攥住了胳膊。
池初宴眉头紧锁:“郡主不是还病着么?怎么独个儿出来了?”
林白默然抬眸,看了他一眼。
少年眼中清澈的担忧不似作伪。
这才更叫人心惊。
她将胳膊从他手里抽回来,淡淡:“我是病了,又不是残了,好些了自然能够起身走动。”
仅仅只是一个日夜未见,池初宴憔悴了许多。
脸上没了多少血色,眸光也黯淡了下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大病一场的人是他。
林白晓得自己脾气坏,又没耐心,同池初宴在一处时时常吵架。
但任他俩怎么吵,也从未见过他今日这副模样,像是三魂去了七魄。
可真够出息的。
林白团着手心里的小石子,眸光泛冷。
虽然听得不全,但大概能捋清楚这对苦命鸳鸯的为难之处。
江覃应是觉得让他留在南椋受委屈了,可为了朝廷稳固,又不得不将人留在这做眼线。却不想郡主强势横插一脚,搅合进来,当面就要霸占男主,与之搂搂抱抱眉来眼去,让她不痛快了,便来寻池初宴要说法。
池初宴心中亦苦,苦自己明明是因护她冒着高风险留在南京王府,江覃却仍不信他忠贞。
干脆不去解释,误会就此而生。
早古无嘴虐,很合理。
林白听得实在上火,不出去搅合一通说不出去。
更何况江覃和他密谈的那些话,正好跟她的任务有关。
【任务七:家贼难防,南椋王的败局有你来奠定。南椋王与江覃正式走向对立,请“不经意”将关键信息泄露给池初宴,助其功成。】
【奖励:黄金宝箱*1,生存点*50。】
江覃怀疑她是知情人,这波属实是歪打正着。
南椋王并不看重她这个女儿,私下里查皇子身份的事自然不会同她说,但林白完全可以假装自己是真知情,把南椋王的异动明确透露给他俩,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知己知彼。
消息就这么白给出去,林白觉得亏得慌,更别说她现在烦得要死,看池初宴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一点儿都不想再做他的守护天使了。
可叹这两男女主,没一个会吵架的,场子都给他们吵冷下去了,正好由她来加入,添把柴。
故而抄起石头就丢了出去,引起两人注意,融入修罗场。
反问池初宴:“所以,你怎么会在这?”
池初宴被她甩开了手,稍稍一顿,面色更惨白了几分。
“我来与人见面。”他说,“您还在生气吗?”
林白没想到他竟然能实话实说,没搭理他后半句话,顺嘴就问:“见谁?”
“四殿下。”
“?”林白有点懵了。
这能说?
“你见她做什么?”
“说是有个女兵忽然失踪,不是遇见什么事了,就是身份存疑。此事不便声张,她与我相熟,便来告知于我。”
林白自己想了一圈。
忽然觉得他这打明牌的思路挺好,真是把她的性格拿捏得死死的。
若她真是局内知情人,这会儿听他如此实诚“懵懂”地将事情暴露出来,以她这迎风就长的膨胀性子,心里藏不住话,多半会忍不住当场嘲讽出声:“一个女兵不见了,我这个顶头上司没着急,怎么四殿下要如此着急,莫不是心中有鬼?”
可惜她虽是知情人,却不是局中人,没有打算同南椋王站在一个阵营,对江覃保持敌意,自然第一时间想不起说这话。
这等对她了如指掌之人,还对她心怀不轨。
简直有点可怖了。
林白丢开石子,牵住自己的手腕,默默掩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扭头没再看他,慢悠悠顺着套下,讥讽冷笑着:“哦,是吗,四殿下倒是很关心这个女兵啊。”
池初宴却没跟着剧本演,忽然问:“您还是不舒服吗?”
“什么?”
“您脸色很不好,这一日夜可休息好了吗?”
他这东拉西扯的,在搞什么?
林白闭了下眼。
不能再被他夺去主动权,被牵着走了。
她调整一下心态,转过身,直面他,“我在跟你说四殿下,你为什么要多次转移话题?怎么,四殿下和那女兵之间,真有什么事是说不得的?”
池初宴垂眸看她,想要为校场那日的事道歉,却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郡主今日的情绪很稳,稳得有些漠然,与平时神气活现,随时能丢人一个眼刀子的饱满精神气完全不一样,莫名显得冷淡疏远。
池初宴不想再触怒她,顺从地道:“我目前刚听说女兵已经不见人影,具体出了什么事,总得找到人了才有决断。
这太极打得,林白无话可说。
池初宴留意着她每一个细微的神色:“听郡主的意思,是想说您知道一些隐情?”
“不知道。”
就算是无脑反派人设也不能直接给吧。
林白又怕把话说死了,留了个不阴不阳地尾巴道:“你觉得我应该知道?”
“我觉得您应该不知道。”
池初宴温声,“女兵都是统一着装的,而您脸盲分不清人,包括红叶身上都会带着您用来区分人的手绳,那女兵身上却没戴,说明不是与您日常有关联的人。”
林白一噎。
该夸他观察入微,还是叹这小天才马失前蹄呢。
她都这么暗示了,他都不跟着来,这让她怎么接,怎么圆?
她得透消息的啊!
林白破防冷笑:“给你聪明完了呗。”
这任务话题是生推不下去了,只能走另一条线。
她一脚恶狠狠地踩在他面前的树根上,拦住他的去路。
池初宴便脚步一顿,给她拦了。
林白站上树根,依托那高度,居高临下地睨着人,方找回一点气势。
叉着腰:“你这么聪明,没瞧出来昨天把我气吐血的,有你一份?”
极近的距离中,林白清晰地看到池初宴瞳孔骤然一缩。
顷刻间清亮的墨瞳便更深地黯淡了下去:“......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即便凑到跟前看,他歉然的模样也着实惹人怜惜,不像是演的。
偏就是演的。
林白刚想嘲弄个两句,眼角余光不经意瞥见了他护在自己腰后的手。
似乎是因为树根粗壮却嶙峋,池初宴怕她站不稳,才要稍稍抬手扶着她。
一瞬间觉得荒谬。
她在池初宴面前,总有种看不清现实的割裂感,分不清他的真情和假意。
讥
诮的语气变得淡了许多,仿佛真是好奇一般:“不会什么?”
“......”池初宴被问得攥紧了手心。
林白垂眸看着他无措。
看他脸颊泛红,似乎羞于启齿,有似乎是顾忌着什么,才无法开口回答她的问题,眸光似有若无地朝后飘。
那是江覃所在的地方。
林白忽然意识到,自己这小反派,也并非拿池初宴毫无办法。
人家的软肋摆得明明白白。
只是同江覃吵一架,便失魂落魄得像是被大病一场。
若她再搅合搅合,给他俩泼一盆狗血呢?
林白很好奇,就在这里,当着躲在暗处的江覃的面,他能怎么演,怎么端水。
抬手勾起他的下巴。
掩饰着心底的扭曲与阴暗,笑得明媚:“若是真的想道歉,你就在这亲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