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令卫湘一下惊坐起来,虽已分辨出了这声音,脑子却反倒懵了,在昏暗中怔怔盯着咫尺之遥的模糊人影:“陛下?陛下怎么来了?”
她惶惑不已,只怕是又出了什么事。
楚元煜上了床,扯着哈欠,声音懒懒的:“朕实在想你,想着想着就想通了。”他低笑一声,“实是不必惯着那些人的。”
卫湘云里雾里:“惯着......哪些人?”
他揽着她躺下去,轻笑:“琼芳的事显然有鬼,却没道理是冲着琼芳,只能是冲着你。后宫相争,朕心里有数便罢了,却没道理还依着她们的路子来。”
黑暗中,卫湘定定地望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也说不清自己在想些什么。
很快,她柔声笑道:“陛下别这样多心。尚宫局与琼芳这事素日事情都多,指不准就是哪边记错了呢。”
楚元煜因她的话心里一软,无奈地叹道:“小湘心善,但愿别被辜负。
“被辜负也不要紧。”卫湘声音轻轻,抱住他的胳膊说,“陛下不辜负臣妾,臣妾就什么都不在意。”
楚元煜深吸了一口气,拥她入怀。她感到他的手指摩挲在她的发丝间,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透着怜爱与暧昧,可好像又太温柔了,且这温柔绵长,久久都只在盘旋在发间,仿佛并没有别的企图一般。
卫湘被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得宠很有几个月了,但每每共寝,他总是兴致浓烈了,从没有那晚会许她清闲,反倒有很多时候,即便不是晚上也要尽兴一番。
卫湘于是想了想,便主动伸手探向他的腰际,小声嘟囔:“方才还说劫色呢?”
但他揽在她身上的臂膀一紧,却说:“几日没见了,咱们好好待一会儿。”
卫湘有些惊奇,想要分辨他的情绪,但他再没说什么,就这样目揽着她,不知不觉呼吸便已均匀。
卫湘在他熟睡后反倒更清醒了些,她静听他的呼吸,试图揣摩他的心事。
这样的揣摩很劳心费力,她想着想着,渐渐觉得累了,便也沉睡过去。翌日天明时,卫湘醒来才下床,忽见进门来侍奉的竟是琼芳,不由惊喜。不及问一句话,又注意到楚元煜正盘膝坐在榻上,面前的榻桌上高高地摞着奏章。
卫湘一怔:“陛下怎的没去上朝?“
楚元煜原在专心细想奏章里的事,没注意到她起了,闻言侧首看她,不由自主地笑了笑,转而叹息:“有朝臣患了病,稳妥起见,先免朝了。”
卫湘心里一沉:“是天花?”
楚元煜道:“还不清楚。”
卫湘与琼芳对视一眼,先去漱了口洗了脸,而后才坐去他身边,见他忙得很,开口就有些犹豫:“陛下......”
“嗯?”楚元煜复又看向她,见她神情小心,不禁一哂,抬手将她揽住,“怎么了?”
卫湘眼帘低垂,虽是直言劝谏,口吻却很为难:“臣妾觉得......陛下或许不该留在瑶池苑。琼芳的事是古怪,可现下正是要万众一心的时候......”
楚元煜的笑容敛去三分:“这一点朕想过了,现下的确要万众一心,朕也当以身作则。但越是这样的时候,越不能让人借天花之机生事,否则只会生乱。朕解了你临照宫的禁又留在这里,便是要那些人知道,别打什么趁机排除异己的算盘。朕要
应对天花,也不会宽纵这些算计。”
说着就唤来容承渊,问他:“那个攀咬琼芳的尚宫局宫女,现在何处?“
容承渊低着眼帘,很自然地略去了他们私下问话的一环,回道:“陛下是说荷枝?因不知是否患病,已按陛下的旨意送去宫外养着了。”
楚元煜眼底一片冷冽:“传旨,赐死。为免天花传染,具体怎么做你看着办便是。只是要让六宫都明白,这背后的事情朕心里有数。
容承渊垂首一揖:“诺。”说罢就告退了。
卫湘见状不好再劝,想要谢恩,又觉太没趣了。她思量半晌,有了主意,就大了胆子,突然而然地凑过去,一记吻落在他脸颊上。
楚元煜打了个激灵,扭头看时她已跑了。她跑向几步外的妆奁,含羞带笑的神情恰从镜中映出来,他下意识地克制了一下,还是放声笑起来。
一种说不清的畅快填满他的心,几乎有些飘飘欲仙,他向后一栽,躺倒下去,卫湘听到他的动静回头看到他这副样子,忍俊不禁地也笑起来。
屋里的宫女宦官都一副屏笑的神色,卫湘强自正了正色,将木梳递给琼芳。皇帝却在此时又坐起来,继而下了塌,趿拉着鞋子走到她身后,从琼芳手里接过木梳,便开始给她梳头。
他显然对此十分生疏,因此梳得格外的一板一眼。卫湘心下好笑,托着下巴从镜子里看他,但他太认真,过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她的注视,辨出她眼中的促狭,不禁窘迫一咳:“一回生二回熟,不许笑话朕。”
卫湘笑道:“臣妾什么也没说呢。”
楚元煜挑了挑眉,只得另寻话题来打岔,想了想,说:“给女孩子的封号,小湘觉得什么字的寓意好些?”
卫湘心里轻轻啧了声,口吻有意透出一股酸溜溜的味道:“呀,不知是位什么样的姐妹呢?”
他显然早就料到她会这样问,哈地笑了声:“是给公主的。她降生时一则宫里事多,二则她自己也体弱,礼部怕封号与名字赐下去贵气太重,孩子担不住,便说缓一缓。如今周岁都早已过了,公主一切平安,丽嫔的事也早已平息,封号与名字便
都该定下才是。名字还算好办,这一辈的女孩从个“云”字、宝字头,母妃亲自定下了‘云安”,恭妃与丽嫔都喜欢。但这封号,礼部与内官监都拟了,朕看了看,都不大好。”
卫湘失笑:“那陛下该去问恭妃娘娘与丽嫔姐姐。生母养母都在呢,哪里轮得到臣妾说话?”
楚元煜摇头:“虽只是先定一个字,却是要用一辈子的,日后再加封号也都是在这个字上加。恭妃和丽嫔瞻前顾后,倒拿不定主意,你帮着一起想想,咱们只当集思广益了。”
他说着顿了顿,又笑道:“就想想若咱们有个女儿,你对她有什么希冀?”
希冀?
卫湘凝神想,若她真有的选,晟字大约会是她最喜欢的吧,寓光明、兴盛;再不然取个字,取太平、安定之意。
只是这两个字赐给亲王不足为奇,却没听说过给公主。女孩子,无论在民间还是天家,总被盼着温柔贤淑,不然就是福寿安康。天下的太平、家族的兴盛,好像从来跟女孩子沾不上什么关系。
卫湘沉吟了半晌,道:“那臣妾喜欢睿字。”
楚元煜略有一怔:“可是祥云瑞彩的瑞么?”
卫湘摇头,莞然一笑:“是聪明睿智的睿。臣妾若有女儿,自然盼她一世顺遂,可世事无常,想要身边诸人,所经诸事都遂己所愿谈何容易?唯有自己睿智通透,才是安身立命之本。”
“你这样想?”楚元煜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视线投进镜中,打量着她,俄而沉吟点头,“《尚书》中说思睿观通‘,确是极好。”
他一边与她说着这些,一边手上也没停,送算把她的一头乌发梳顺了,接着又兴致勃勃地想为她盘好发髻。
卫湘看着他笨拙的动作,扑哧笑出声:“陛下若将臣妾的头发打了结,臣妾只好剃头做尼姑了!”
楚元煜听她这么说,脑海里浮现出这丝绸般的青丝被弄出乌糟糟死结的惨状,终于悻悻地收了手。
这日皇帝一直在瑶池苑待到了晌午,晌午时原也没打算走,却因有朝臣候见不得不回紫宸殿。
走出瑶池苑的时候,他觉得心情已比昨日好了许多,反复细品卫湘提起的“春”字,不觉间浮出笑意,问容承渊:“卫才人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容承渊拱手笑言:“奴愚笨,先前卫才人得封时原看过一眼,此时却记不起了,一会儿查过再回陛下。”
楚元煜不以为意地点了头,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了紫宸殿,楚元煜就进去与朝臣议事了。容承渊自去了角房,唤来张为礼:“我有事出去一趟,一会儿等几位大人退出来,我若还没回来,你就进去回陛下,卫才人的生辰是六月廿三,记住了?“
张为礼垂眸揖道:“记住了,六月廿三。”
容承渊点点头,自顾出了门,回了自己的住处去。
一年过半百的男子身着齐整的官服,已在堂屋等候多时。容承渊是上午奉旨去办荷枝是碰上的他,原不欲多言,奈何对方十分执着。容承渊无可奈何,只得让他来这里等,并吩咐了手下的小宦官上好茶伺候。
现下他进门一看,好茶自是上了的,这人却连坐也没坐,立在堂屋里,神情煞是不安。
容承渊见状,朗声笑道:“徐大人好生客气,在下无地自容。”
徐益闻声神情一紧,疾步迎过去,脸上堆着小心的笑:“掌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