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尽嘈杂的赌场中,海瑞目睹着、沉默着,就像是即将电闪雷鸣前的寂静,所有积蓄的沉默都将化作无尽凌厉的雷霆。
“走!”
海瑞不再去看了,转身转的干净利落。
罗龙文问道:“去哪?”
“巡抚衙门!”
海瑞说动就动,哪怕罗龙文跟在后面一个劲的劝说。
“去了也没用,等官府来到这里早就人去楼空了。”
“海大人,您何必要和他们斗呢。”
“和光同尘的道理您不懂吗。”
见海瑞是个官,几名衙差哪里还敢拦,只能眼睁睁看着海瑞抄起两根鼓槌,对着鸣冤鼓猛然落下。
“老爷,巡抚衙门派兵了。”
那个叫海瑞的,疯了吗?
“胳膊拧不过大腿。”
“吏部经历司文书海瑞。”
“老爷,不夜城被封了,官府在那里抓了足足有好几千人。”
诸如此类的话从罗龙文的口中不停冒出,却并没有阻拦住海瑞的脚步,反而使后者更加坚定决心。
后者放下书起身,冲着陆远点头后离开。
“是。”
——
不夜城被封的消息几乎以比八百里加急的还要快的速度传遍整个南京城,所有达官显贵无不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投向同一個方向。
等到张居正一走,陆远掀去毯子起身,对陆直言道:“备车,去文渊阁。”
“老爷,五城兵马司也动了。”
“海大人,水至清则无鱼啊。”
朱纨一直都没有入睡,整个人颇为紧张的在书房内等候着什么,直等听到这一声鼓响便猛然站起身。
他来到巡抚衙门口,几名看守的衙差上前盘问,海瑞拿出了自己的身份腰牌。
来了!
——
“老爷,海瑞敲了巡抚衙门的鸣冤鼓。”
“杀了他!”
下面该是翰林院和国子监学生们登场了。
卧在躺椅内盖着薄毯闭目养神的陆远这一刻瞬间睁开眼,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不远处品茗看书的张居正。
“咚!”
此刻的海瑞绝对不会想到,他这一通鼓将会写进后世几百年甚至几千年的历史中。
“叔大。”
文渊阁内,九卿齐至,潘潢的第一句话就杀气狰狞。
“立刻动手,事后尸体扔河里去,抄了他的家,就说他上任之后收受贿赂,投河自尽。”
其他的人都没有言语,而是用一种无言的目光投向陆远。
玩死一个海瑞对这些人来说跟玩一样,真按照潘潢这种做法,那么清廉模范的海瑞将会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贪官污吏形象的海瑞。
这就是残酷的事实。
“伯兴,你不说两句?”
几人都在等着陆远开口,可见后者迟迟不言语,万镗便有些不舒服了,皱眉点了一句。
陆远想什么呢?
他什么都没想,只是把玩着碗盖拨弄茶叶,好似事不关己一般。
闻言抬头。
“说什么?”
万镗好悬被怼的上不来气,冷哼一声:“这个海瑞是你从福建调来的人,这件事,你不觉得应该说说吗。”
“这也能联系到陆某吗。”陆远呵呵一笑将茶碗放下,摊手道:“各位部堂,这个海瑞确实是陆某从福建调来的没错,不过陆某调他来是因为看到他在福建的官声,觉得是个清誉之人,因此打算培养一番,怎么也想不到这人竟然如此疯癫。
他今晚干的事,陆某确实是一概不知,这堂买卖是陆某一手扯起来的,总没道理自己砸自己的锅吧。”
几人一听也是点头。
是这个道理。
大家都在同一口锅里混饭吃,你要说陆远憋着心思为了多吃两口去暗害别人,这大家能信,但你要说陆远往锅里拉屎甚至直接把锅给掀了,那确实说不过去。
有病吧。
“诸位部堂,这个海瑞陆某对他的了解确实不多,而且从无交集。”陆远言道:“他之前在福建南平做教谕,陆某看了他的事迹,觉得是个很清正的人,调他来为的也是将来为咱们办事。
按照咱们的计划,如今银行已经开起来了,下一步就是慢慢的将江南的地收到手里,收地是个得罪人的事,咱们不能出面去做,这个海瑞就是陆某为咱们大家寻的一把利剑,想的也是替咱们出面背锅。
确实是没有想到他竟然会闹出今天这么一堂事。”
见陆远说的言辞恳切,几个人也都勉强点头表示初步相信。
和陆远共事也快两年了,这两年陆远确实是一心为大家伙搂银子,怎么说,可信度也是及格的。
“那这事确实不能怪陆部堂。”
郑大同打了个圆场:“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出来了,总得处理吧。”
“这还不好办?”陆远直接言道:“就按照潘部堂说的,把他杀了,一了百了。”
见陆远这么说,几人对陆远的怀疑顿时一扫而空。
这么干脆还能有假?
万镗这时候反而言道:“杀他不是不行,不过老夫觉得还没有到那一步,案子不是进了应天巡抚衙门吗,先把朱纨叫来,先把这案子压下去,然后让朱纨和这个海瑞谈谈,他要是死硬着要抗,那就寻个借口除掉。”
韩邦奇也道:“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一步,现在就喊打打杀杀确实不至于。”
这老头一把岁数,现在一心想着上疏致仕颐养天年,自然是无心折腾。
陆远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各位部堂想如何便如何,陆某这里只有一个态度,全凭各位做主。”
这话符合陆远一贯的人设,听话懂事会搂银子。
如此,择的可谓干干净净。
几人合议了之后便派人去将朱纨叫了过来,后者一进文渊阁就劈头盖脸的挨了一通训。
潘潢等人轮番上阵言语施压,核心意思就是一点。
把案子压下去,抓的人立刻放,然后找海瑞谈谈心,让他不要再闹下去,今天晚上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告诉海瑞,只要他点头别再闹,一个月,官升两级,打退倭寇之后,外放知府。”
万镗沉声道:“若是要再闹下去,大家都不好看,见好就收吧。”
朱纨连连点头应着,最后说了这么一句话。
“各位部堂,下官倒是有个困惑的地方。”
“什么事?”
“这个海瑞他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胆子,敢掀起如此大的案子?”
朱纨意有所指的说道:“就是一个小小的七品文书罢了,还是刚上任的,天下真有这么傻的人吗?”
堂内顿时安静,潘潢呵呵冷笑。
“你是想说,这个海瑞背后有人?”
“下官只是猜测罢了。”朱纨点到为止,然后颇为意味深长的看了陆远一眼:“下官听说,这个海瑞是陆部堂从福建调来的。”
陆远的脸色顿时一变,抄起身边的茶碗就砸到了朱纨脚下。
“放肆!”
这个朱纨,竟然敢往自己身上泼脏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