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严世藩府。
这是严世藩在北京的家,不是严嵩的首辅官邸。
自从去年因为庚戌虏乱的事被严嵩拴在身边之后,严世藩几乎过了快一年的鹌鹑日子,好的事是性子也磨练的越加沉稳,严嵩终于是准了严世藩搬出去住的请求。
严世藩也终于能住回到他那张可以同时容纳七八个人一起大被同眠的金丝牙床了。
不过如今的小阁老确实成熟了不少,他不再像以往那般荒淫无度,每天也知道留出些精力来处理一些‘正’事。
就如此时此刻。
鄢懋卿找到严世藩,为后者带了两个人和一封信。
这两个人自然是罗龙文送来的陈源和伍铭杰,信则是罗龙文所写。
严世藩看罢了信,也见到了人,很是高兴。
那个叫伍铭杰的说他亲眼见到银车进了陆远府内,他说见到就见到了?他怎么证明自己是亲眼看到的?有人证明他说的是真的吗?证明的那个人又如何自证?只要陆远咬死抵赖,那这就只是一个无限的死循环罢了。”
“目前来看,是这样。”鄢懋卿苦笑点头:“不过虽然没什么用,但也能看出罗龙文确实是在尽心尽责的替小阁老办事,别看他没有功名,办起事来倒是比朱纨利索不少。”
鄢懋卿忙道:“不能杀,且先留着。”
严世藩听罢越加的郁闷:“那这么说来,咱们要这两个人是一点用都没有啊。”
“哦?怎么個意思?”
严世藩人都听懵了。
“这两个人证可以相互印证都不足以证明陆远的罪行?”
他为什么要控制伍铭杰?又为什么两人突然来北京告案?
“一旦当面对质,这两个人证就没用了。”鄢懋卿叹气道:“陆远是个什么人,就是一个卑鄙无耻、没有感恩之心的小人,他一口咬死这两人是咱们拿出来诬陷他的。
“朱纨毕竟是应天巡抚,太多双眼睛盯着,很多事不好办也正常。”
当这些问题抛出来,陆远就一定会说这是有预谋的陷害,皇上会怎么办?难道会因此捕风捉影的事将陆远下诏狱严刑拷打?
下官敢说,皇上只会将这两个满口胡言乱语的人活活打死,然后温言劝慰陆远一番,甚至说不准还得再给陆远加点赏赐以示恩宠。”
鄢懋卿苦笑道:“就是因为这两个人证可以互相印证反而没用,您想这事说到皇上那里,皇上肯定要召陆远当面对质,不可能凭这两个黔首的一面之词就处置陆远吧。”
严世藩替朱纨说了一句话,随后又气道。
“既然这两人一点用没有,那还留着做什么,干脆宰了吧。”
严世藩看向鄢懋卿:“你现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细说说为何拿陆远毫无办法。”
“小阁老,恕下官直言,就算有了人证咱们也拿那陆远没什么办法。”
“懋卿,有了这两个人证在,看那陆远还有什么话说。”
“弹劾一个官员,尤其是像陆远这种身居南京九卿之一的官员,光靠这种证据,没用。”鄢懋卿解释道:“这种所谓的人证,陆远那可以随时变出几百人,或者说陆远就一口咬死这两人是咱们用来诬陷他的,怎么应对?
伍铭杰亲眼看到赌场银车进了陆远的府,陈源又恰好夜巡抓到了这个伍铭杰,伍铭杰将这事嚷了出来,所以陈源只好暂时将伍铭杰控制起来。
“那倒是。”严世藩点头:“陆远现在在皇上心中可是大红人,甚至可以说是仅次于我爹了。”
鄢懋卿倒不似严世藩这般兴奋,反言道。
“为什么?”
“再看看吧。”鄢懋卿说道:“罗龙文信里不是说了吗,他在南京认识了一个叫海瑞的,说这人性子极其刚烈,之前在南平做教谕的时候连知县、县丞都经常被他顶的无法下台,比那杨继盛的脾气还臭。
罗龙文正谋划着让海瑞知晓陆远开赌场的事,然后借着海瑞的嘴来将这件事闹出来,而这海瑞还是陆远从福建调去的南京,如果海瑞闹出来这件事,南京那些老家伙肯定会因此迁怒陆远。
小阁老,难对付的不是陆远,而是陆远背后那整个江南士林啊,一旦陆远得罪了那群人,落个形单只影的时候,咱们再把这两个人拿出来,就能坐死陆远的罪行,最轻也得罢他的官。”
严世藩一咂摸乐了。
“对,你说的有道理,回信罗龙文,尽快将这件事办妥,借海瑞的嘴来捅开这层窗户纸。”
鄢懋卿点点头:“现在下官就担心一件事。”
“什么事?”
“陆远在江南已经愈发的树大根深了,而那海瑞只是一个小小的七品文书,说句难听的话,万一”
“你担心陆远派人暗杀了海瑞。”
严世藩刚想说暗杀朝廷命官这种事简直是胆大包天,随后一想自己干的事。
杀个七品文书而已算什么大事?
就算背中七刀那也是自杀!
“嗯,你的担心有道理。”
严世藩想了想后说道:“那你也给朱纨写一封信,如果海瑞真敢和陆远闹的话,那就让他务必保护好海瑞,到时候咱们这我让爹出面,将海瑞从南京调来北京,到时候看陆远还有什么本事。”
“如此最是妥当。”
——
南京,不夜城的正大门口。
换了一身便服的罗龙文和海瑞出现在这里,望着眼前自大门内进进出出的赌客,海瑞有些懵。
抬头看看天。
没错,是晚上啊。
再看看周围,好家伙,几百盏灯笼悬挂着,将这条街映照的灯火通明。
“光在外面看不出来什么,走,里面看。”
罗龙文头前引路带着海瑞踏足进入,大门是开着的,大门内是一面巨大的照壁,顺着照壁左右两条路,罗龙文引着走的是左侧。
“左侧是进赌场的路,右侧是走秦淮河去万芳园的路,这不夜城连着万芳园,两家一体。”
二人顺着照壁走了很长一段路,路上来来回回擦肩而过很多赌客,海瑞一直沉默看着。
有喜笑颜开,喊着要请客喝花酒的,也有失魂落魄,走起路来地跌跌撞撞的。
绕着照壁一过弯,海瑞的眼瞬间就直了。
只见院子的正当中摆了一个半人高的台子,台子上树立着几十根钢铁材质、一拳宽窄的管子,而每一根管子旁都站着一个几乎没穿衣服、身段苗条的姑娘在极力卖弄着风骚。
围着这个舞台的周围是海瑞从没见过的奇怪座位。
“这叫钢管舞,免费看的,那些坐的东西叫沙发,坐起来比软椅还要舒服。”
罗龙文见到海瑞发懵很是理解。
他第一次进不夜城的时候也懵。
这是什么神仙地方。
“这都只是开胃小菜,正戏都在里面呢。”
罗龙文带着继续向内走,这第一进的院子穿过,海瑞便不由自主抬起头。
面前是一幢六层高的高楼。
“昔年汴梁有一白矾楼,楼高五层,共有东南西北中五座楼宇,三层相通、五层相连,飞桥栏槛,明暗相通,最多可容纳上万人同时游玩,而这不夜城比那白矾楼占地还大一倍,楼也更高一层,容客可过两万之数。”
罗龙文继续做着向导的差事:“而这还仅仅只是不夜城的一部分,它更大的地方是河对岸的马场、球场,不过刚刚竣工没多久,加上倭寇打来,所以迟迟没有开业而已。”
海瑞什么话也没说,整个人一直处在麻木中。
走向正楼,当罗龙文推开紧闭大门的那一刻,海瑞眯上了眼睛。
衣着寸缕头上屁股上还带着类似兔子耳朵、尾巴装饰的侍女;喝着酒水扔着筹码,兴奋上头的赌徒;衣着光鲜、推杯换盏的士绅交汇成了一幅画,一副让海瑞几乎要吐血的画。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数万将士还在苏州和倭寇血战,用命护卫着南京城。
护的,就是这群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