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这个雪人,程筝把其他雪铲起来扔到小推车里,一趟趟往外运着,中午程山是不回家吃饭的,就程筝一个人,不用太在意午饭的质量,他热了昨晚的剩菜,吃过饭打算把厨房的所有厨具先洗干净。 “用热水,别着急。”贺衡恩告诉他。 程筝去把两个暖壶拿过来,将所有开水都倒在盆子里。 他太着急,做慢事情总烦躁,越刷越快,最后一股脑把那些零散的筷子勺子铲子丢进去,用抹布擦了桌子柜子和燃气灶,累得虚脱以后,他倒在椅子上给贺衡恩发消息: “我又讨厌过年了。” 程山快到家了,他拿出前两天买的两盒豆豉鱼和一把油麦菜。程山很爱吃这道菜,从前他妈还在,他还小时,程山偶尔做饭也会做这道,一盒豆豉鱼可以炒一大把油麦菜,味道同样浓郁,他前两天买了两盒,加在一起,里面的小鱼总会多点。 他把这个事情告诉贺衡恩,贺衡恩问他:“这道菜是南方菜吗?” 程筝想了想:“我不知道,感觉还挺像北方菜的。” “有可能,不过我没吃过,以后尝尝你做的。” 程筝开始憧憬贺衡恩口中的以后。 程筝的母亲是北方人,在爱吃米的南方家庭中,她也会做点北方人爱吃的面食,一来二去,程筝的口味不南方也不北方,什么都能吃。 在部分家庭有时靠买馒头大饼当主食的时间里,他的母亲会拿着面盆自己和面,程山也跟着喜欢上了吃饼。 她去世的这两年,程筝靠着回忆,面都和失败过几次,到头来也不得不依靠手机学习,现在他烙出来的饼比他母亲的还要酥还要软。 程山进屋看到了那盘菜:“豆豉鱼?” “嗯。” “前两天在超市买的?” “嗯。” 他坐下伸出筷子探探:“这鱼还多了呢。” 程筝说:“我买了两盒。” “我说怎么这么多了,能吃得完吗,这不还有昨晚剩的菜。” “没事。” 饭菜吃了两口,程筝嗫嚅着开口:“过完年我打算换个好点的手机。” 程山闻言抬起头:“你现在的手机怎么了?” 程筝解释道:“太卡了,软件经常点不开,手机内存小。” “那是你里面东西太多了,有点游戏啊这种的肯定卡啊。” “里面没有游戏,只有一些软件。” “那咋会卡呢?你有挑好的手机了?” 程筝的心沉了又沉:“嗯,但是我不想全用我自己攒的钱,那些钱晚些开学了我还想当生活费,你能给我搭点吗?” “多少钱啊?” “我想要一千五。” “手机多少钱?” “三千多点。” “买这么贵的?”程山变了语气,教育的口吻让程筝习惯,“两千块钱的手机现在不是都挺好的?我这个手机不是一千大几,多经用啊。” “可是太便宜的手机根本用不了多久不到两三年就要接着换,这样算下来不是更贵了吗?”程筝的态度生硬死板。 “怎么就用不了多久啊,那你看我这——” 程筝的心里升腾出很多情绪,肚子中有很多的话在翻滚,这一秒他想倾吐而出,下一秒他就再次将嘴巴闭紧了。 程山还在继续说着,从手机说到大学,从大学说到工作,随后是娶妻生子,最后是老去和死亡。 他的每一句话里都不带一点别的情绪,没有愤怒没有责怪,只有孜孜不倦的劝导和指教。 这样柔和的语气让程筝像半吊在空中,一口气上不上下不下,把他架在火上的煎熬。 “现在家就咱俩了,这钱说好攒也好攒,说不好攒也不好攒,主要你说话就大了,村里要是没上大学的孩子,照你这个年纪,这两年都开始商量结婚的事儿了,二十二三的孩子都有了。” “这你妈走了,家里也乱,现在这些姑娘都瞧不上这样的家庭你知道不,你要是能在北京找个好工作还好说,要是找不着,人家也不乐意嫁进来,看你穷得叮当响,她能靠啥享福啊?” “所以得为了以后做打算,你要是真有能力了,往后你干啥不都行?” …… 程山像是对这一切早有预感似的:“你看你,又不说话了。” 程山叹了口气。 这口气瞬间激怒了程筝,他垂下脑袋,手里的筷子捏得紧了又紧,发出细微的被挤压的声响,虎口被筷子卡到泛白、变形。 他十九年来初次有这般强烈的欲望产生,他要反抗这一切,他要张嘴,他要阐述自己的不平,他要从这个家中找到人生的答案。 于是他第一次朝他的父亲怒吼,这种压抑的怒吼更像是无能的表现,程筝是无能的,他不能掀翻桌子,因此,只能去压下嗓音质问程山。 “说?说什么?你还要我说什么?我有什么可说的?我在这家就没有话讲过!” “你说什么?”程山错愕不堪地看向他。 “那你想听什么?你和我妈什么时候容忍过我的感受?我该说什么话你才会开心?想听我说我讨厌这里,听我说讨厌这个家,听我说我想远离你们远离这一切吗?” “不想,你一点不想,你想听到的不是这些,你想听到的是赞同,是认可,是我承认你作为父亲的权利,是我承认你犯了错误之后依旧会被大家原谅,是不管你做了什么,你还是这个家的主人,对吗?” “你根本不想得到我的答案,不想听见我的内心,你象征性的和我沟通,讲大道理,只是为了摆出你的架子!一旦别人反驳你,你就会立刻拉下脸来,说你说的是完全正确的,你说的才是真理,别人说的什么都是错的!” “我这儿好好和你说话呢你是想干什么?!”程山的脸色发青,怒目圆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