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洛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她梦见自己睡得黑沉,李照夜背着她,走过数不尽的山川,越过看不完的河流。
他的温度和气息包裹着她。
很安心,很安稳。
世界静静的,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真好啊......‘她想,这个路要是一直走不完就好了。”
李照夜又一次在庭院门前停下脚步。
他很不高兴。
这路怎么修的?一会儿绕回来,一会儿又绕回来。
他正生气,洛洛忽然动了下。
她拱了拱身体,抬起眼睛,含混问他:“到家啦?”
李照夜只好腾出一只手,用青云令刷开了庭院门,“嗯。”
她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没醒全乎,说话带着鼻音,迷迷瞪瞪的语气:“咦?怎么天都黑了。”
他动作顿了下。
“你以为我不想走快?”他直着嗓子,没好气道,“谁叫你这么重。”
“哦。”洛洛被他凶得乖乖的。
她想了想,很老实地向他解释,“我天天练剑,身上有很多肌肉,肌肉比较实沉。”
他没搭理她,越过庭院,登上台阶,用膝盖顶开了厢房的门。
走到床榻边,矮身把她一放,呼一口轻松的气。
“总算给你弄回来了。”他一边抱怨,一边大步流星走到窗边,拎起茶壶大口往嘴里灌。
洛洛功力不够,看不穿他的厚脸皮。
她有点不好意思:“我睡太久,累着你了。”
他随口嗯一声。
洛洛内疚:“打完陈玄一,你自己身体也虚......”
李照夜:“?!”
他唰一声掠回床榻前,砰一下单手摁住她身后的榻栏,凑上前,瞪她。
“我虚?来来来,练练呢!”
洛洛:“......”
另一处厢房。
“你在后境,也不帮我说话?!”陈玄一怒视清虚真君。
清虚冤枉死了:“我怎么没说?都讲好了,万一你输,就查他修为,给他撵出去,直接算你赢,这叫没帮你?再说你不是赢了么。”
陈玄一几欲吐血:“那能叫??“
他啪啪抬手拍自己的脸皮,“我脸都丢尽了!”
清虚摊手:“那谁叫你打不过。”
他撇了撇唇,眼睛里活灵活现就在说??施展太仪式的时候不是得意洋洋要上天?还说别人学艺不精来着?结果倒好,给人家摁在地上喊爷爷。
真是惨不忍睹。
“你说,”陈玄一青筋乱跳,咬牙切齿,“这个人,他是谁?”
到底哪冒出来这么一个劲敌?!
“还能有谁,”清虚真君一脸无所谓,“神主呗。”
陈玄一如遭雷击。
清虚无奈地叹了口气:“看你这么大反应,不会真是现在才想到吧?啧,啧啧。”
摇摇头,一副不忍心打击他这个猪脑子的表情。
陈玄一一字一顿:“那、怎么、办?”
清虚悠悠望向窗外:“怎么办,凉拌??你还是操心操心和洛洛那一战吧。她是真要想你命。”
陈玄一气笑:“你怕不是真把我当弱鸡了?我现在实力十不存一,能输给神主,还能输给她?她算什么东西,一个金丹期而已。”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微微眯起眼睛,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洛洛每一场战斗。
元婴之下,洛洛确实无敌。
元婴之上…………………
顾梦算不得真正的元婴,十六进八那一场就差点败在了徐君兰手上。但凡徐君兰心狠一点,早就一剑捅穿了顾梦,轮不到顾梦扇她耳刮子。
洛洛战胜顾梦,并不稀奇。
而风白焰那一场,谁都能看出洛洛取巧了。硬拼实力的话,洛洛必输无疑。
“我不会给她机会用什么阵法。”陈玄一沉吟道,“我会第一时间重创她,让她失去反击能力。”
清虚真君悠悠提醒:“她性子坚韧,你别太大意。”
陈玄一点头:“确实。”
换作另外一个人,早趴在风白焰的星剑下了,根本没机会做那疾风阵。
他笑了笑:“但也仅限于此。”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那点小花招,不够看。
“那个人加诸在我身上的一切,陈玄一阴恻恻道,“我必在洛洛身上,数倍讨还!”
清虚真君:“呃……..……”
他说这话的样子,好像梦哦。
陈玄一眯眸:“你给我看紧了,千万别让神主把人救走!”
清虚真君摆摆手:“你放心,天塌下来也影响不到比赛??有阵法呢。”
陈玄一冷笑:“那就好。”
“千万记好,”清虚忍不住再次提醒,“只要她手里还有剑,一切皆有可能。”
陈玄一随口答应:“知道了。”
决赛将近,建木更加热闹。
一处处坊市灯火璀璨,人群通宵达旦,天廊上也挤满了小摊贩??人太多,执法队想撵也是有心无力。
逄月真君见到了两位神宫稀客。
圣女巫谢垂着眼,面无表情:“神宫捉拿要犯,借贵地一用。”
“掌门不必担心。”圣女真图温声道,“不会影响青云大会,也不会危害贵宗声誉。不知可否方便?“
逄月真君陪着笑:“方便,方便!”
两位圣女对视一眼。
巫谢道:“阴府法阵移交我等,剩下的事,便不劳掌门操心了。”
“嘶。”逄月真君赶紧解释,“倒不是我不肯配合,就是前些天出的那个事......阴府里面,呃,如今情况可能比较复杂。”
他是一万个不想重提自家二儿子干的破事,却又不敢不提醒一句。
“无妨。”真图笑道,“我等自会布下天罗地网,若有妖魔闯入,那再好不过,一网打尽便是。”
逄月真君无话可说,恭请二人移步,将阴府阵法交予神宫。
洛洛又流鼻血了。
她知道自己这是补过了头??两人份的疗伤丹药,李照夜全喂给她一个人吃。
“洛洛,你真不能再这样吃了!她在心里谴责自己。
刚定下决心,李照夜又凑了过来,坐在床榻边。
他抬头望望天,问她:“有一会儿没吃药了吧?”
一边说,一边摸出丹药往她嘴里喂。
洛洛一张嘴就衔住了这枚圆滚滚的丹,旋即,他带薄茧的瘦硬手指点着丹药往她嘴里推,丹药入口的一瞬,手指摁住了她的唇。
洛洛脑子一晕,忘了抗议。
他收回手指,指尖依次擦过她上唇和下唇。
“吞了没?”他瞥着她,问。
洛洛呆呆咽下丹药,点头。
他摆摆手,起身离开,背影风流。
洛洛过了好一阵才后知后觉回过神:“......”
糟糕,药又吃多了!
她生气地瞪他,见他坐在窗榻,曲一条腿,手肘抵着膝,手掌圈在脸侧。
他想事情想得入神,不经意抬起手指,用牙尖咬一咬,就像他平时叼草根那样。
洛洛脑袋嗡一声,耳朵霎时滚烫。
那根手指,刚摸过她的嘴!
她头晕目眩,飞快地藏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眼睛也不敢再看他那一边。
三日时光,一晃即过。
短短时间内,伤势自然不可能痊愈。
丹药只是帮助青云子们恢复到比较好的状态,至少不需要血糊淋拉去比赛。那些内伤暗伤只能慢慢调理。
李照夜安慰洛洛:“没事,陈玄一也好不了。”
洛洛点头:“嗯!”
他和她说话从来都是这样,什么矫情啊,?歪啊,不存在,永远不存在。
她就喜欢他这样说话,更喜欢他目空一切的猖狂样。
两个人顺着天廊往赛场走。
她偏头看他,他也正好低下头来。
视线一触即分。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和心脏都在暖洋洋地发胀。
两个人,肩并肩,这样的场景从前常有,当时并不觉得珍贵。如今心中却有沸腾的情愫,好想和他一直这么走下去。
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世界的尽头。
她抿了抿唇,道:“这路真长。”
他笑:“可不。’
她道:“打完你又得背我回来。”
他又笑:“小事。”
青云决赛,后境的大佬们总算来到台前。
众人坐在悬浮于虚空的高台之上,观看这场决战。
上一任魁首卫冕冠军。
前任未婚妻挑战负心男。
这噱头,简直是捅破八卦窝。
洛洛拎着剑,缓缓登上擂台,抬眸望向陈玄一。
他正好垂眼盯过来,与她视线相对。
他的眸光闪烁得剧烈,其间翻腾着恨意和即将复仇的快意。
很显然,他把上一场的账算在了洛洛头上,要在她身上一雪前耻。
金铃还未响。
洛洛问:“你越来越不像李照夜了,你们夺舍的人,都这样?”
陈玄一冷冷嗤道:“如果自己骗自己能让你好受一点,那你自便。
洛洛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种话,他早有预料。
环视台下众人神色,根本无人当真。
洛洛并不失望,她收敛心神,静待金铃响。
“叮”
两个人同时动了。
洛洛骤缩的瞳孔里闪过一道剑光。
修为差距实在太大,陈玄一上手就用了全力,她只来得及横剑一挡,身体便像断线风筝般倒栽了出去!
“噗!”
鲜血喷出,眼前一花,陈玄一的身影竟然穿过血雾,径直追击了上来。
他根本不给她片刻喘息的余地。
他的脸上沾染了星星点点血斑,眼神阴鸷,唇角冷酷绷紧。
洛洛侧身躲避,左肩下传来剧痛。
太仪剑气毫不留情地刺穿了她的身躯。
鲜血溅出,顷刻涸湿了衣襟。
她来不及闷哼,急急回剑挡在身前。
“铛!”
恐怖的力道击中剑身,又拍在她的身上。
脏腑错位了一瞬,洛洛再度喷血,身躯倒飞出去,砰一声摔在了擂台另一角。
她忍痛打了个滚,以剑拄地,单膝跪立。
台下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
短短一个照面,洛洛已受了重伤。
风白焰急到跳脚:“你打他啊!还手啊!拿出干我的本事来啊!”
击败自己的对手被别人这么按着打,他不要面子的啦?
太玄宗众人错愕:“这是把小师妹当生死仇敌打?”
其余旁观者嘶声连连:“没得打啊,快认输吧!”
洛洛甩了甩嗡嗡作响的脑袋。
这种程度,在她预料之中。
她抬眸,望向陈玄一。
陈玄一提着太仪剑大步走近,到半场时,轻身一掠,手中利剑再度向她刺来。
洛洛立刻翻转手腕,以剑身相抵,化他攻势。
然而太仪剑上传来的灵力震荡实在太猛,两眼刚一发黑,秋水剑已拍回了她的身上。
“啪!”
她听到自己肋骨发出断裂的声音。
双脚在擂台上擦出长长的痕迹,她堪堪站稳,偏头吐出一口血。
陈玄一冷笑:“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啧。”洛洛学着李照夜的样子挑了挑眉,“我让你的,孙子!”
一听这话,陈玄一登时面色大变。
他咬牙切齿:“找死!”
旋即提剑斩了过来。
“砰!”
洛洛身躯倒飞,摔得翻了个跟头。
“再让你一招,孙子!”
她断了好几根骨头,疼得不自觉地一下一下吸气。
“孙子,夺舍李照夜,你不要脸!”她吐着血说道。
陈玄一怒极反笑:“说这种话,能帮你??”
他掠向她,反手一掌拍中她的丹田。
“噗。”
洛洛吐血倒飞。
狂风中,她的身躯扭曲得很不自然,显然已有多处骨折。
砰一声震响,她重重摔在擂台上。
众人只觉整个地板都震了震,可见摔得有多狠。
陈玄一一掠而起,扬腿踹了下来。
洛洛用剑撑着地,打了个滚险险避开。
在她身后,擂台地板如蛛丝般碎裂。
洛洛迅速掠到另一角,扬剑在身前,她道:“孙子,当初你们就是这样打死了李照夜对吧,来啊,有本事,你也打死我!”
她一面说,一面倾注灵力在秋水剑上。
长发和衣角无风而动,她的身上升腾起一股破碎决绝的气势。
“接招,孙子!”
她一掠而上。
陈玄一横剑来挡。
烈焰熊熊在剑身燃起,洛洛兜头一斩而下!
“轰!”
太仪剑上爆起神光。
洛洛不避不让,压剑硬扛,然后提剑再斩!
“轰!轰!轰!“
灵力在体内疯转,经脉和丹田不堪重负,一寸寸传来断裂般的剧痛。
陈玄一也不好受。
此刻二人相距太近,没有转圜余地,只能硬生生以伤换伤。
三日前被李照夜痛击过的地方一处一处开始发作。
他能看出洛洛更不好受。
但她身上有一股极其恐怖的气势。仿佛不怕痛,不怕伤,也不怕死。
他瞳仁微?:“……………疯子!”
又一个疯子!
焰光四溅,她竟以金丹之身和一把平平无奇的剑,与他手中神剑硬撼。
她几乎破不了他的防,但她像铆钉,一下一下钉向他周身暗伤。
“铛铛铛铛铛!”
伤势发作得厉害,一口血涌上喉头,陈玄一狠狠咽下。
他好不容易在暴风骤雨般的攻势里寻到个间隙,横剑抵出,太仪真息一爆,将洛洛猛地推开。
她砰地摔到擂台一角,用剑撑着身体,用力想要爬起来。
只见她手中剑尖一下一下斜斜划过地面,始终支撑不稳。
手掌底下是她自己吐出的血,吱一声滑开。
陈玄一环视擂台。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她果然分不出心神弄什么阵。
他走向她。
周身暗伤疼痛,他的面容不自觉地微微痉挛。
他为自己的凌虐举动找到了一个完美的理由:“不肯认输么,你那一日如何对待顾梦,就别怪我今日如何替她报仇。”
洛洛艰难爬起来了。
她举剑迎向他,被他挥动太仪剑击开。
他腾出手,握拳,一记闷拳砸中她的丹田。
“噗!”
洛洛额头进出青筋。
她艰难地抡起剑,刺向他的太仪剑。
叮。
他抓住她,没让她倒飞出去。旋即,又一拳砸在她身上。
洛洛吐血狂笑:“你们,就是这样,打死了李照夜!”
她软绵绵再刺出一剑时,又被他一拳轰中丹田。
她只喘了一下,继续大声说道:“骨骼尽碎,经脉尽断么!还不够,再来!”
“AJ.“
“砰!”
她再一次摔倒在地。
睁开眼,眼前一片血色,仿佛黄昏。
那一天,他也是这样,面对一个不可能战胜的人。
痛吗?痛。但心里更多的竟是担忧。
“我这个样子,他会难过。”
‘我这个样子,她知道了,会难过。‘
她缓缓偏头,模糊的视野中,陈玄一的身影缓缓逼近。
让人幻视那片海滩。
血色的夕阳下,清虚提着剑,一步一步靠近李照夜。
李照夜已经动不了了。
经脉尽断,骨骼尽碎,必死无疑。可是怎么办,有人还在等他。
血色在眼前不断扩大。
必死之境,却有绝不能死去的理由。
这一次,她领悟到了绝对剑意。
洛洛泪流满面。
“哭有什么用?”陈玄一嗤笑,“后悔?晚了!”
他声线不稳,沉沉带着喘意。
“真可惜,”他胜券在握,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倘若那天以死来威胁我,说不定能逼我说出点什么呢。而你,打了半天嘴炮,现在恐怕连认输的力气也没有了罢。”
即便洛洛手里拿着剑,那又怎么样。她已经连动一动手指的能力都没有。
陈玄一提步上前。
倏忽间,视野里荡过一片极其绚烂的红。
一剑!
陈玄一无法描述眼前这一剑。
孤烈、决绝、盛大......向死而生!正如清虚所言,这一剑,极好极好,好到难以形容。
他只来得及竖起太仪剑,堪堪挡在身前。
“铮??叮。”
他惊恐地听见了脆响。
还未低头,太仪神剑上,已寸寸炸开裂痕。
“嘤嘤嘤嘤嗡!“
它在他手中无力地挣动,呻吟。
陈玄一骇然意识到,上次与今日,他和她,击打的始终都是同一个地方。
醍醐灌顶,却已无计可施。
这一剑,刺过清虚,刺过巫谢。
更遑论一个遍身暗伤,心神不稳的陈玄一。
“铛!”
神剑断裂。
“嗤!”
一剑,没入丹田。
洛洛不知何时已经站稳了身躯。
她已是强弩之末。
她冷冰冰看着她,眸中杀机黑湛湛、明炽炽。
剧痛袭来,陈玄一恍惚回到了幻梦之中。
“你废了。”洛洛勾起唇角,“你会困在这具废掉的身躯里面,腐烂,死去。”
陈玄一颤唇呢喃:不,不,不......
腹中传来可怕的碎裂痛楚。
她刺的是他元?。
元婴即真我,一旦崩毁,再无重修可能!
唯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强行化去元婴,晋级化神!
如此,虽遭重创,却能保住根基,以图来日。
念头一转间,陈玄一定下了决心。
幸好洛洛气力不济,剑刺得慢了一线,否则当真要被她害死。
陈玄一紧咬牙关,疾疾掐诀。
太仪真息轰然运转,破而化神!
“轰!”
洛洛一剑落空,未能斩掉元婴。
她的脸上却无一丝遗憾,反倒畅快地大笑了起来。
化神之时,真我外显。
金光流淌周身,众目睽睽之下,陈玄一露出了自己的真容。
洛洛艰难退开一步,望向台下万千修士。
“看啊,他不是李照夜!”她笑容无比灿烂,“他就是陈玄?!”
举世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