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长到十八岁,生平头一回体会到难眠的滋味。
明明已经很累了,怪的是,她心跳极快,吵得她根本睡不着。
而且,刚刚的感觉很奇怪,她从没感受过,害怕之余,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轻飘飘的感觉。
她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索性爬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一连喝了两杯,她倒是不热了,但是透过窗户看到对面陆无咎的火烛也没熄灭,她心又开始乱跳,手忙脚乱地钻回被子里。
陆无咎怎么也没睡?他难道跟她一样,也睡不着?
那他睡不着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连翘心跳砰砰,想起他亮晶晶的中指又迅速拉高被子捂住了脸。
解毒而已,有什么好多想的!
连翘拍拍自己的脸颊,暗骂自己想太多,说不定,陆无咎只是单纯不想睡,又或者他是在暗中苦学呢?
毕竟她爹爹说仙剑大会还有半个多月就要开了,大会的魁首才有资格接任无相宗掌门,让她好好准备。
说不定,陆无咎是在为仙剑大会做准备呢?
连翘干脆爬起来偷偷摸摸地观望,谁知这回再看,陆无咎屋里的灯已经灭了。
这么快就睡了,不是,她还没睡,他怎么就睡了呢?
难道他对刚刚的事一点波澜都没有?
连翘又躺回床上,莫名还有些生气。
恼怒了一番,把床翻得咯吱咯吱响,自己也翻累了,直到下半夜她才终于睡着。
即便睡着,也不是很安稳,她罕见地做起了噩梦。
光怪陆离,一会儿是看见一只豹子追着一只猫撕咬,一会儿又看见那些壁画全部动了起来,每个都把她吓得不轻,最后一个梦倒是梦到她自己了,梦里又是一次蛊毒发作。
这回陆无咎没那么简单了,只见他边走,边解开衣带,那根轮廓狰狞又骇人,连翘吓得不停地往床里缩,可还是被抓住脚踝拖了过去,就在她以为要被他害死的时候,她忽然睁开了眼,浑身都是汗。
原来只是梦。
连翘摸了摸汗涔涔的后背,心有余悸。
再一看,外面的天已经亮了,她生怕继续睡下去继续梦见不好的东西,于是干脆起了身。
一推门,陆无咎已经穿戴整齐出来了,还看了她一眼:“今日怎么起的这么早?”
连翘还生着昨晚的闷气:“要你管,醒了就起了。”
“谁惹你了,火气这么重?”陆无咎皱眉。
连翘没赶上:“还能有谁,当然是你。”
“哦?”陆无咎挑眉,“我昨晚好心好意帮你,怎么惹你了?”
连翘耳朵像被火燎了一样迅速跳开:“谁说那件事了,我是说噩梦,你梦里欺负了我不行吗?”
“你自己做的噩梦,也要算到我头上?”陆无咎失笑。
连翘语气霸道:“不行吗?就怪你,梦里的你也是你,是你就要怪你。”
陆无咎脾气倒是很好:“那梦里我怎么欺负你了?”
连翘不好意思说真话,于是开始胡说八道:“梦里你、你打了我,打得还很重。
陆无咎忽然盯着她的眼睛:“哦?那你倒是说说我用什么打的你,打的你哪里,让你脸红成这样?”
什么,她脸红了?
连翘迅速往后退,退得太急后脑直接撞到了柱子上,头晕眼花,惹得陆无咎低笑出了声,声音低沉又愉悦。
连翘捂着脑袋这下真的气了,恼怒地瞪了他一眼,转头就跑。
讨厌,连翘无能狂怒,她就不该主动和他吵架的,从来没吵赢过!
陆无咎心情倒是大好,丝毫看不出一宿没睡的疲惫。
两人吵吵闹闹落到了远处的连掌门眼里,连掌门会心一笑。
果然是一双小儿女,一早上起来就开始吵,就是听不清吵什么,连掌门凭借过去的经验猜测他那傻闺女大约又是为着仙剑大会的事,于是也没深想。
反倒是陆无咎,相较在无相宗时的疏离淡漠,见着他时远远便迎了过来,既客气,又懂礼,越看越让连掌门欣慰。
他甚至还想着月娘去得早,小女儿总是这么天真迟钝也不是事,该找个时间让几位女山主教教她男女之事,否则日后时间再长点,万一被占了便宜可不好。
争吵了几日,谯明周氏总算吵出了结果,决定由周家的旁支中的藏风道人继任家主,这道人是大乘期,也不算辱没了周氏,至于周见南他们家这一支,则接手了周氏大部分的生意。
周见南喜不自胜,灵犀散人对这个结果也很满意。
周见南立下豪言壮语,要把周氏的生意做到整个修真界,不仅要当谯明的首富,更要当全修真界的首富。
不过,并蒂莲的事情被姜家大肆扩散出去后,驻颜膏的生意彻底黄了,周家的其他灵花灵草销路也一落千丈。
灵犀散人欢欣过后,又开始深深地发愁日后该怎么办。
连翘劝说她爹帮忙,于是连掌门不计前嫌,以无相宗的名义采购了一批周家的灵草供给炼丹用,暂时缓解了他们的周转困难。
后来,陆无咎又当众要了一批,说是多亏周家的灵花灵草,他才能进阶。
这消息一传出来,周家现存的灵花灵草被抢购一空,甚至刚种下的种子都有了不少人预订。
灵犀散人千恩万谢,承诺日后最好的丹药必会不计成本,优先供给他们。
周见南更加痛哭流涕,望着陆无咎的眼都在发光,就差没哭出来了。
陆无咎对这些一向没什么情绪,只是淡淡地说举手之劳。
连翘旁观哼哼了两声,觉得他太会端架子,其实分明也像她一样被别人一夸就很开心吧。
不管怎么说,周家的残局也算收拾完了,只不过这次元气大伤,数年内很难再与其他几家平起平坐了。
此次谯明之行,收获最多的还要数连翘,她手中已经有三块碎片了。
但这第四块碎片可不像前几块那么容易,因为天降异象的地方这些天几乎都被其他人查遍了,确定是没有了。
不过连翘这回也在意这些地方,因为她摆弄着碎片琢磨了一番,发现当初崆峒印碎后,这些碎片并不是随意掉落的。
譬如,他们拿到的第一块碎片上刻画的是玄武,属水。而这块碎片刚好是在无相宗的地界上发现的,他们连氏主镇无相宗,继承的正好是水系灵根。
而第二块上刻画的是白虎,属金,在江陵发现,江陵正是已经衰败的修习金系术法的风氏故地。
第三块上刻画的是青龙,属木,在谯明发现,刚好对应周家修习的正是木系灵脉。
以此来看,每块碎片上雕刻的神兽都与它们被发现的地方五行相合,若按此规律,剩下两块碎片上刻画的应该是朱雀和中央龙脉了?
恰好,朱雀属火,天虞陆氏正是火系灵脉的主干。龙脉属土,当属昆仑神宫,而神宫正是由土系灵脉的会稽姜氏供奉。
所以,这两块碎片应该在天虞或者昆仑神宫?
连翘立即把这个推演的发现告诉了她爹和陆无咎他们,连掌门很是欣慰,晏无双和周见南更是刮目相看。
陆无咎也没打扰她的得意,附和着夸了两句,连翘飘飘然嘴角快翘到天上去了。
不过,这两个地方先去哪一个呢?
联想起周樗临死前所说的堕神之事,他们最终决定先去中央龙脉所在的昆仑神宫走一趟,如此一来即便没找到碎片,至少也能向神宫中的玄霜神君打探打探这黑龙的来历。
说起这玄霜神君也是够传奇的,骊姬之乱后,他是这世间的最后一丝神脉了,而且就连这最后一丝神脉也是意外保下的。
当时骊姬发狂屠杀了所有神族,直到十日后崆峒印碎裂,骊姬神魂俱灭,修士们才得以进入收尸。
这位玄霜神君就是在这时发现的,据说他是所谓的“棺生子”,是在母亲入葬后自己破腹而出的。
当时的场面震惊了无数人,也正是因此之故,玄霜神君天生弱疾,腿脚不便,神力据说也不是很出众,所以很少在人前露面。
决定之后,收拾了一番,一行人便再次出发。
收拾东西的时候,陆骁笑嘻嘻地凑过来,大献殷勤,一会儿送东西,一会儿帮忙收拾的,说是要跟他们一起去。
连翘虽然不讨厌他,但是觉得麻烦,于是找了个修为太低理由回绝了他。毕竟,他们几个人里便是连最不中用的周见南也是炼虚期。
听到这个理由时,陆骁脸色极其难看,还想以天虞二皇子的身份强行加进来,这下可惹恼了连翘,她本就害怕碎片被抢走,有一个天虞的陆无咎她已经够忌惮了,再来一个,到时候万一真为了抢碎片动起手来岂不是长他人威风?
于是陆骁越纠缠她越是烦,和她爹告辞后趁夜拉着晏无双他们跑了。
深更半夜,几个人顶着月色上了龙舟,晏无双眼都睁不开,周见南更是直打哈欠抱怨,只有陆无咎神色如常,甚至看连翘躲得这么急,脸色还很不错。
昆仑神宫坐落在天虞与姜氏交界之处的昆吾城,这城虽小,却不归属他们天虞和姜氏任何一方,而是单独归玄霜神君管辖,以示尊敬。
四大家也依旧保持着神侍的传统,像轮值无相宗一样,每十年派人送往昆仑神宫侍奉,如今侍奉在神宫的正是会稽姜氏。
此外,无相宗掌门和各家家主换任也总要请这位神君列席,当然,这位神君因为腿脚和弱症的缘故也从不露面就是了。
只有每三年一次的神诞日,这位神君才会现身昆仑神宫的山巅大殿,接受众人的膜拜。
神君俊美无俦的传言也正是从此流传出来的,据说玄霜神君人如其名,如山巅雪,檐上霜,容貌清冷,令人望而生畏。
连翘从前一直觉得这话形容得太过,不过真正进入到昆吾城,看到立于城门之上的神君玉像时,她又觉得这传言倒也不算假。
只见玉像上的人眉清目朗,鬓若刀裁,的确俊美到无可挑剔,不过......连翘瞥了一眼走在她身边的人,觉得这玄霜神君比起陆无咎来,似乎还差一截。
无双和周见南看多了陆无咎的脸,再看看这位神君,也觉得平平无奇了。
陆无咎本人更是掠过一眼便没兴趣地挪开。
所以,当进城后,热情的摊贩向他们兜售神君玉像保平安时,他们摆摆手都拒绝了。
没错,这昆吾城产玉,自古便是天底下有名的玉雕之城,加之又是神宫属地,所以处处是玄霜神君的玉像。
走了一路,全是向进城的行人售卖玉雕的,有一个小贩特别执着,连翘都说不用了,他还是拦着她,往她怀里塞,她一生气两人推开,那人直接摔倒了。
“没事吧?”
连翘慌张地赶紧将人扶起,没想到这一摔那人头直接骨碌碌滚了出去,一直滚到她脚边。
周家的事历历在目,连翘以为这又是什么诡物,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这时,一个富态的商人从铺子里快步出来:“姑娘莫怕,这不是人,只是人偶而已。”
“人偶?“
连翘微微皱眉,凑近一看,这头颅竟真是空的,里面还能看出泥土烧制的痕迹。
再看那身子,里面也是空的,胸口处塞了个机关,还有许多丝线,大概是用来控制四肢的。
竟然真的只是个人偶。
“可是......”连翘又回想刚刚诡异的触感,“它明明摸着就像人啊,眼睛看起来也和人没什么不同。”
那富商估计不是第一次碰见这样的事情了,解释道:“姑娘这就有所不知了,这人偶的来历还要从骊姬之乱起,那时原来的神宫所在处浸透了诸神和各位修士大拿的血,泥土也有了灵性,用此地的泥土做出来的泥塑,肌肤软软弹弹,如同活人,
捏出来的眼珠也像活的一样,再辅以机关术控制四肢,调动喉舌,便是一具绝佳的人偶。除了动作僵硬些,说话只会重复,这些人偶看起来和常人没什么不同。”
连翘又戳了戳这人偶的皮,果然,软软弹弹,甚至还是微微热的。
她迅速收了手,使劲擦了擦,有些恶寒:“为何要做这种东西,这东西再像人,到底也不是人,而且不如人灵活,和它说话它更是听不懂,就像刚刚一样,造出来有什么用处呢?”
那富商哈哈大笑:“姑娘此言差矣,人偶的用处可不少,比如,它可以帮人圆梦。”
连翘更不明白了:“怎么圆?”
“自然是凭借这张皮。”富商道,“譬如你的亲人若是离世了,现在有个机会能做出和你亲人一模一样的人偶,看起来毫无差异,摸起来和真人一样,还能同你简单地说说话,你愿不愿意出钱买?”
连翘想到了她娘,一时间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那富商接着道:“除了人,这泥还可以捏灵宠,假如你陪伴你许久的灵宠没了,能做出一个一模一样的你又愿不愿意?”
连翘想起养过的小咪,又迟疑了一下。
那富商看她犹豫,继续道:“不光能做出怀念之物,这泥塑还可做出求之不得的肖想之物,譬如,你倾慕一个得不到的人,又或者贪恋一个人的皮囊,想要一个美人作伴,这和真人一样的人偶便有了大用处。它不但能代替你肖想的人陪在你身
边,还能让你做任何想做之事,姑娘可有想要的?只要你说,能画出像来,我们什么都能做出来。”
富商说到最后隐秘地笑笑,连翘沉思片刻,又瞥了一眼那倒在地上做得分外精细的人偶,该不会,这个“任何事”也包括那种事吧,毕竟这些人偶肤感和真人一样………………
连翘惊恐地挪开眼神:“不用不用。”
晏无双则大着胆子凑过去店铺里看了看,果然,里面各色各样的人偶都有,当然,各种用途的也有。
着实令人大开眼界。
那富商见做不成生意也不恼,反而好心地提醒道:“我这儿做的是正经生意,可旁人那儿未必。诸位容貌出众,说不准已经被人盯上描了样子了,若是用你们的脸做成人偶,想必会很好卖。”
什么,还有这种事?
周见南旋即想起刚刚一个一直偷瞄他们好似还拿了笔描来描去的店家,于是一行人迅速折回去。
果然,逮到那店家时,他已经画完了陆无咎的脸,大约从前干过不少这样的事,熟能生巧,画得既快且像。
他手边还有一张画也起了笔,只见上面画的赫然是连翘,不过只来得及画出一双眼睛。
连翘愤怒地冲上去刚想把画撕了,却见那画已经烧了起来。
原来是陆无咎动的手。
他眼神掠过,所到之处皆着起了火。
他们行动时,虽无双则利落地将那丧良心的店家摁在地上:“还有没有?”
“没了没了!”那店家慌忙求饶,“小人也是见诸位容色出众一时犯了浑,还望各位大人有大量,宽恕则个。”
周见南不放心,又将店铺搜查了一遍,不过,眼神掠过那上未来得及捏脸,只有一具裸着的男子人偶身体时,他好好奇地伸手掰了某处,发现竟然还是能动的。
然后他又嫌弃地擦了擦手,撇嘴道:“这也太夸张了,哪会有人长成这样。”
那店家赔笑:“毕竟是人偶,又不是真的,自然是越夸张卖的越好。”
周见南啧啧称奇,没当回事,确定没有他们的画像后才从里面走了出来。
站在外面的连翘见他出来迅速从那人偶收回了眼神,心里却直犯嘀咕,原来这叫夸张吗,她怎么记得有人长得更夸张………………
连翘不由自主瞄了一眼门口的陆无咎,陆无咎忽然回头,似笑非笑:“看什么?”
连翘迅速往后退了一步,后背贴到了货柜上:“谁看你了,我查画呢!”
说着,她慌乱地从货架上随手抽了一卷画假装在看,谁知,这画一展开,她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只见那纸上画的赫然是周静桓的模样。
她眼神停住,十分纳闷,所以,周静桓也来过昆吾城,还倒霉地被画下来了?
不过,他来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