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018章(1 / 1)

窝在被子里的林遇梵哪里睡得着,整个人都没办法松弛下来。

她扣着指甲,默默听着周遭的一切动静。

楼下有汽车开出去,不久铁闸门落锁。

隔壁房间隐隐约约传来音乐声,一开始音量很小,似有鼓点越来越近,声音越来越大,透过窗户传进来,犹如耳畔在嗡鸣。

听清了是几年前很盛行的歌曲《假正经》。

王君瑶住另外一头,离他们婚房有点距离,够胆这么晚放歌的,估摸着隔壁住的十有八九是赵立翔。

因为林遇梵本就睡不着,所以她也不觉得呱噪,有音乐听着,时间反而过得快一些。

一首《假正经》唱完,原以为会放别的歌曲,谁知空了一会儿,传来的依然是《假正经》。

林遇梵正纳闷,忽感床垫往下陷,她下意识往里挪动了一下。

“冷?”赵之敖的声音离得很近。

不冷,微热。

林遇梵也没办法装睡,只好回答:“还好。”

房间里还亮着灯,他似乎没有关灯的意思。

床垫轻轻往上浮起,向里躺着的林遇梵看见赵之敖穿着睡袍走向窗边,把窗帘拉起来。

拉上窗帘,隔壁的音乐声却好像更吵嚷了。

“假正经,假正经,你的眼睛早已经,溜过来又溜过去,在偷偷的看个不停......”

歌声还在耳膜里回响,微凉的手把她的思绪扯了回来,脚踝被捏住,痒痒的濡湿的温热传来,她想往回缩,却被稳稳固定动弹不得。

林遇梵颇了一下,这是什么癖好?

她不懂。

她前夫赵杰是个规规矩矩的传统男人,加上他身体不好,晚上多少有点力不从心,最多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能安稳睡觉。

可现在这位从脚开始,她属实没见过这种世面......

再一想,他姨太太都有三位,平日里说不准花活多着呢,她哪里经历过这些?

歇息之前她还自诩是过来人,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着实有些慌了。

但转念一想,她不是他在外面招蜂引蝶的蜜儿,她也不想用什么手段笼络住他,他想怎样都随他,晚上她偷点懒,他也不能拿她怎么办吧?

刚想着要偷懒,只觉得微微一凉,有风在吹。

林遇梵一伸手就摸到了他的头发,如刺猬人,触电般她又收回手。

穿睡袍的好处就是,可以毫不费劲地散开。

大片的雪白如凝脂寒玉,她不是那种丰乳肥臀的美人,恰恰相反,她胸也就盈盈一握,臀不翘,但曲线近乎完美。她是那种穿旗袍恰到好处的身材。

窗帘拉上了,但玻璃窗户并没有关,外面有风吹来,把窗帘吹得鼓了起来。

如果换做平时,林遇梵是会怕的。怕鬼更怕人。

但现在身边有赵之敖,她哪里还顾得上害怕。掌心在研磨,啃噬如吸髓,吃得有点急,这让林遇梵不由得怀疑他晚上在外面是不是没吃饱,现在饿的都有点饥不择食,吃不到肚子里,能过个嘴瘾也是好的。

他是过了嘴瘾,可怜她心里的那根弦被撩拨着忽上忽下的,电流不时窜向潺潺溪水边,想控制也控制不住。这让她呼吸都跟着紧了,只轻轻咬着唇,脸上渐渐染上绯色飞霞,衬得她整个比白天穿着婚纱时还要娇艳欲滴。

她又想起赵杰,刚新婚的时候他也曾伸手揉揉,后来因知道那里是开关,揉了又没能力解决问题,赵杰也就渐渐放弃了。

指甲紧紧掐进他手臂,她想让他停下来。可他哪里听她指挥,他想往哪边游走就往哪边游走,他不止游走,还要留下印记,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路向下,终于,他停住了。

低头细看,她发现赵之敖只冷眼看着,不知道是在拿她跟别的女人比较还是在想什么,但呼吸喷过来,痒意如蚁咬般让人难受。

她想让他关灯,可他完全不理会。他不止不理会,似乎还嫌弃瓦数不够大不够亮。

赵之敖脑子里闪过昨晚酒局上,那秃头调戏清倌儿的荤话。

【阿拉给侬舔。】

就简单几个字,来回乱窜,最后也就只有一个字在脑海中越放越大。

他忽然凑上去,吓得她想往后躲,但躲又躲不开。

隔壁房间的音乐声更大了,依然还是那首《假正经》。

“红着脸,跳着心,你的灵魂早已经飘过来又飘过去,飘个不停……………….”

林遇梵什么都没干,额头竟然沁出一层细汗,她也摸不透他是太过熟练还是不屑于遵循故旧,他完全不按章法来,倒是让她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感受,颤栗着差点把他头给绞了。这不能怪她。她甚至怀疑,他是故意让她出丑的。因为彼时,他

还完完整整地穿着睡袍,一丝不苟。

循环了十几遍的《假正经》终于停歇。赵之敖也停歇了。可由始至终,他连衣服都没脱,两人别说做什么事,基本的亲吻拥抱都没有。

赵之敖看着他女人那红润得差点失神的眼睛,娇嫩欲滴的肌肤在水光潋滟中分外勾魂,小火苗在腹腔熊熊燃烧着,连带着眼神都变得猩红,仿佛下一刻就会把人吃掉。

林遇梵避开他的眼神,她没办法形容自己的感受,不能说享受,但若说难受也不是真的难受,就是有些丢人。

强大的抑制力最终还是把他拽了下来,他离开床铺,去了洗手间。

林遇梵晃了会儿神,她想不明白,都这样了,他为什么………………

唯一说得通的解释就是,他不行。

想想他还有三个“嗷嗷待哺”的姨太太,竟生出了些许的同情。图什么呢?每天轮流伺候累得够呛,他自己不能享受,还必须要维护作为男人的颜面,真是可怜可叹。

洗手间传来哗啦啦的水声,至少十多分钟后,他才出来。

灯灭了。

可怜可叹的男人此时躺在她旁边,安安静静的,他在想什么,她猜不透。

一夜无话,林遇梵窝在里面,倒是睡得安稳。

朦朦胧胧中,听见楼下大门打开的声音,她睁开眼,光线从窗帘缝隙里照进来,太阳已经升起。

摸过手表,看了好几遍她才看清,是七点半。

“时间还早,不再睡会儿?”赵之敖的声音还微微有些嘶哑。

林遇梵转身看见他已然换好衣服,正在戴手表。

七点半时间不早了。

往日这个点在老二房她都跟老太太请过安,准备吃早餐了。

他又说:“累的话,就再睡会儿,这个家,我就是规矩,除了听我的话,其他人说什么你都可以不用理会。”

林遇梵:“......”

一个不行的男人,在老婆面前往往会有些自卑,而自卑的人往往又自大。

当然,他有钱有势,他有自大的本钱。

他让她不用理会别人,但林遇梵作为这个家的新媳妇,她哪里能什么都不理会。

“我睡醒了。”林遇梵掀开被准备起来,才猛然发现,睡袍带子散开了,露出白茫茫一片,她有些窘迫地赶紧找好。

赵之敖虽然是第二次看,但仍然是一副熟视无睹的模样:“我今天有事出去,要晚上才回来。”

林遇梵穿好鞋站起身,其实她并不关心他什么时候回来,但还是要装出贤惠的底色:“回来吃饭吗?”

“不一定。不用等我。”说完,他开门出去了。

林遇梵忽然想起,房产过户的事还没机会说。

之前王君瑶虽然答应的很好,但她还是想跟赵之敖当面说清楚,先小人后君子。

她在盥洗室洗漱,桂香提着热水瓶进来,给林遇梵泡红枣茶。

而家里的一个小丫头则去收拾床铺被褥。

昨晚弄脏的一块小毯子被扔在角落,小丫头识趣地拿出去洗。

洗漱完,林遇梵解睡袍换衣服,猛然发现脖子下面有两处明显的青瘀………………

伺候她穿衣服的桂香也看见了,桂香直愣愣看着,眼眶瞬间红了,随即杀气腾腾地压着声音问:“小姐……………姑爷欺负你了?”

Mitt:“......“

她快速扣上纽扣,“没有的事。”

“那你这里怎么了?”

林遇梵找了个背锅的:“昨晚不知道谁放歌吵得我睡不着,我起来关窗户不小心磕到的。”

这个理由听着倒挺真,桂香转怒为喜,她马上小声跟林遇梵闲聊:“我也听见了,唱了一晚上《假正经》,她们说是因为二少爷跟大少爷置气,故意放的。大太太都不敢管。”

林遇梵好奇:“他们兄弟两个置什么气?”

“她们支支吾吾的也说不清楚,反正不是什么大事。我去找点药油来给你揉揉。”

林遇梵马上制止:“不用了,这种淤青过两天就好了。用力去揉,好得还慢。”

桂香不解:“为什么?”

“以前听西医说的,为什么我也记不住了。”林遇梵敷衍完,坐下来化妆。

等简单化好妆,接过桂香递来的红枣茶,林遇梵喝了一口,才出门去。

老五房这边的人似乎并不怎么守旧,新媳妇进门第一天,也没人张罗着让她去给婆母敬茶。

她犹豫着要不要去王君?屋里请安。

正思索着,刚好在楼梯口遇到王君瑶下楼准备吃早饭。

王君瑶忙碌了这么多天,今天终于睡了个懒觉。

林遇梵先打招呼:“妈,早啊。”

“早啊。”王君瑶热情地回应她,看样子是压根没想过要给儿媳妇立规矩的事,“怎么样,昨晚睡得还习惯吗?”

才问完,王君瑶想起她那不成器的儿子昨晚放歌扰民的事,马上又转移话题,“之敖一大早就出去了?”

林遇梵微微有些含糊地应了声:“是吧。”

她扶着王君瑶下楼。

王君瑶以为林遇梵才新婚就被冷落正闷闷不乐,她忙开解:“之敖就是事情太多太忙了,他回海城这段时间,都没在家完完整整休息过一天的。不过也没办法,他是家里的顶梁柱,我们想帮忙也帮不上。遇梵你就多担待,等我们去了港城就好

了,那边帮他做事的人多。

林遇梵知道王君瑶误会了,她笑着解释:“他事情多,我努力不拖后腿,家里有什么事情要做的,妈你尽管吩咐我来做。”

“家里也没什么事,就是忙完你们的婚事,接下来要准备去港城的东西,这一去的,恐怕以后也难回来一趟,我们是能带的都带上,没办法带上的,就都处理掉。”

到了一楼餐厅,就她们婆媳二人吃早饭,赵立翔昨晚闹腾了半宿,估计没那么早起来。

这个家人口简单,人际关系不复杂,这倒是林遇梵最喜欢的一点,不像老二房挤挤攘攘一大家子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吃了早饭,她在花园里走了几圈,之后便回房收拾东西,听见隔壁的门响,她才拿了份早就准备好的报纸也打开了房门。

果然一开房门就看见了赵立翔。

赵立翔看见她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他也没叫她大嫂,只说:“早。”

林遇梵笑道:“十点了,还早啊,你们报社不用上班吗?快去吃早饭吧。”

“我中午才上班。”赵立翔有些不好意思,他先下楼去了,林遇梵则跟在后面。

他去吃早饭,她则在客厅看报纸。

赵立翔也就吃了半个米糕,便走过来,见她在看他们的报纸,“我昨天请假了,今天报纸上没有我的稿子。”

林遇梵:“你们报纸的社论都不错。”

“你喜欢看谁的社论?”

“秦海还有苏一白,我都喜欢。”

据林遇梵了解,《光明日报》就这两个主编在负责,而且两个主编关系并不好。

不过她主要是想了解秦海的信息。

没想等她还细问,赵立翔主动说:“这两个人文笔是都不错,但都不是好东西。”

“他们怎么不是好东西了?“

“表面上都是好人,实际一个个都是伪君子。”赵立翔就把这两人为了上位,为了坐上报务主任,暗地里互相倾轧的事跟林遇梵细细说了一遍。

林遇梵带着普通读者的好奇,跟赵立翔闲聊,她合上报纸,轻声问:“那你觉得他们两个谁能上位?“

“秦海更阴险一点,他跟社长关系比较好,不过他三哥在抗日时期当过汉奸,他虽然明面上没有,但没少捞好处,我更讨厌他。苏一白这人虽然风流又小气,但起码没有卖国求荣。”

又聊了会儿,林遇梵想了解的信息基本上都了解到了,她正想着结束话题,电话铃声适时响起。

女佣接了电话,“大少奶奶,找你的。”

林遇梵起身去接电话,是孙敬打来的,问她下午要不要一起出去喝茶。

以前孙敬喜不轻易打电话找她,因为老二房的电话机在大爷屋里,她不方便去听,不像现在这样,随时有什么事直接电话就可以沟通,不用丫鬟们去跑腿传话。

林遇梵想在家写点文章,便拒绝了喜姑,只说:“下午婆婆这边好像还有事要忙,改天吧,改天我约你。”

孙敬喜本来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想给她介绍个港城的朋友,她问:“你还习惯吧?之敖在家吗?”

“他一早出去了。”

“他明天就回港城?“

“应该是。”赵之敖没跟她提起回港城的事,都是王君瑶说的。

孙敬喜也没再多说什么,只叮嘱她:“你们才新婚他就离开,你就多顺着他的意,让他回去港城也忘不了,天天惦记着你。

林遇梵被逗笑了,她也不好跟喜姑说他不行。

周围也没其他人,赵立翔又上楼去了,她才说:“他只要把承诺的房子给我就行,我没其他要求,也不劳他惦记。”

“就这点志气。”“

姑侄俩聊了会儿才匆匆挂了。

中午补了一觉,林遇梵起床后便把之前写的文章拿出来修改誊抄。

她是左撇子,不过小的时候被长辈硬逼着用右手使筷子和写字,所以她现在是左右两只手都能写。

今天特意用左手写,主要是避免被认出字迹。

才抄完就听见楼下有女孩清脆的声音,她透过窗户,看见李二奶奶拉着一个中年妇人带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在花园里说话。

那中年妇女是赵之敖的二婶刘芳,少女是刘芳的女儿赵景秀。

林遇梵把誊抄好的稿子塞进信封里,信件寄到光明报社,收件人秦海。

她这封信跟举报无关,里面只是一篇她写的抗日题材短篇纪实文章,只署了笔名“四木”,没留地址。

没留地址就是表示作者放弃稿费,这会大大增高文章被刊用的几率。

这是林遇梵上一世在出版社工作时知道的潜规则。

当然,这笔稿费报社并不能省下来,一般情况下都是被主编或者编辑私吞了。

她之所以选择寄给秦海,是因为她相信,秦海目前急于摆脱自己涉嫌汉奸的形象,他肯定会愿意发表这类抗日文章。

而且秦海跟大奶奶秦娥是亲戚关系,后面还能一石二鸟。

只要第一篇顺利发表,后续就好办了。

林遇梵把信封交给桂香:“你让铁龙偷偷出去寄,不要投附近的邮筒,投公共租界那边的,顺便去风荷斋买两会核桃酥回来。”

桂香把信封塞进衣服里,“我这就去。

知道家里来了客人,林遇梵不好在屋里多呆,她下楼去。

王君瑶和李二奶奶、刘芳等人在客厅喝茶闲聊,旁边赵景秀在逗一条小狗。

堂妹赵景秀看见林遇梵,甜甜笑道:“大嫂。”

林遇梵笑着点了点头,走过去跟长辈打招呼:“二婶,李二奶奶,你们来了。”

“诶。”二婶刘芳只微微笑着应了一声,她不太擅长言语,三四十岁的人了,脸上有着与她年龄不相符的腼腆。

李二奶奶站起来满脸都是谄媚的笑:“我家的狗生了一窝小崽,景秀想要一只,我给她送来,刚好在你们家这门口遇见她们,我就跟着她们进来打扰了。

今时不同往日,林遇梵现在是赵之敖的妻子,早不是老二房那个躲在二楼小屋里的不祥寡妇。

李二奶奶心底多少有些忐忑,早知如此,她当初不应该来传林遇梵是扫把星的话。

哪天赵之敖要是跟林遇梵说起这事,那她就成了戏台上的丑角了。

王君瑶让林遇梵坐到她旁边来,“我在说服你二婶跟我们一起去港城。你二叔在港城帮之敖做事,夫妻长久这么分开并不好。”

这种话,放在以前,王君瑶是不会说的。

王君瑶被丈夫抛弃,长期抬不起头做人,这次大儿子娶儿媳,办的这么风光,多少政经要人来参加,她有种抛去过往,重新做人的扬眉吐气。

李二奶奶也劝刘芳:“是啊,你要是有个儿子那倒都还好说,景秀眼看都十五岁了,女人跟男人不一样,男人八十都还可以生,女人上了四十就难说了。

刘芳不是不想去,她也想抓住丈夫的心。

可她出身不好,家里父亲是水务局的小职员,母亲是普通人家的家庭主妇,要不是老五房出了个赵庆晖拖了全家后腿,她根本嫁不进赵家。

而且刘芳长相一般,性子弱,又没主见,嫁过来十六年也只生得一个女儿,丈夫去了港城几年,完全没有接她过去的打算,她心里也很急。

可是,单单她急有什么用?

“他没让我过去。”刘芳声音比其他人都要小。

王君瑶:“那你更要去。彦晖不叫你去没关系,都推在我身上,就说是我硬要拉上你的。吃喝用不着他花钱。”

李二奶奶顺着王君?的意思道:“哎哟,有人给你撑腰,你怕什么?我要是有这么好的嫂子,瘦十斤我都愿意。”

刘芳犹犹豫豫的下不了决心,她不敢忤逆丈夫擅自跑去碍人家的眼,但王君瑶那么着急让她去港城,会不会是大嫂听到了什么不好的事,难道她男人在港城有人了?

她不敢想这些,就算是真的,她觉得自己也改变不了什么。

见劝不动刘芳,王君瑶拉着林遇梵的手,说:“你二婶啊,就是这个性子,我们在一旁干着急,她自己反倒没事人一样,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遇梵你也帮忙劝劝。”

作为晚辈和新媳妇,林遇梵坐在边上不了解情况,本不好插话,王君?把话头抛过来,她不能不接:“二婶跟我们一起出发吧,坐船去,我们路上也有伴。”

刘芳不好再三拒绝:“再看看吧,我们都走了,老五房谁看家啊?”

王君瑶:“有老佣人在,用不着你看家。”

“再看看吧。”刘芳又喃喃重复了一遍。

赵景秀在旁边听着大人说话,她虽然才十五岁,但极为聪慧,也比她母亲有主见。

“我去给我爸发电报,就说我想我爸了,看他怎么说。”

刘芳赶紧制止:“你别胡来。”

她担心女儿弄巧反拙,赵彦晖肯定会以为是她这个做母亲的在背地里怂恿女儿打的这封电报。

王君瑶看向林遇梵,“不如让之敖来拿这个主意,他是一家之主,如果他定下来给他二婶和妹妹订船票,他二叔也不会有话说。”

李二奶奶忙附和:“那让你们大少奶奶跟之敖说一声,不就行了?”

众人看向林遇梵,王君?心想新婚蜜月期,女人提什么,男人都不会轻易说不。

“要不遇梵你跟之敖说说?”

林遇梵没想到这个包袱最后会抛给自己。

看着刘芳和赵景秀那殷切的目光,林遇梵不好直接拒绝,但自己跟赵之敖还不熟呢,让她去说这些事,合适?

不合适。

而且老五房这边的情况她都没摸熟悉,她不想?这趟浑水。

“妈你跟他说吧,您是长辈,他听你的。”

王君?没想到林遇梵把皮球踢回来,她如果再踢,又显得她这个做婆婆和大嫂的太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她不是不能说,她说了,赵之敖大概也会听,她就是怕赵彦晖埋怨她这个大嫂多管闲事,万一他们夫妻失和,她就成罪魁祸首了。

“也不知道之敖今天多早晚回来,明天他又得出发了,忙忙乱乱就怕没有机会说这些话。”

刘芳知道王君?是既想她去作伴又不怕揽事上身:“大嫂你们先去,我们以后再说。景秀也还要上学。”

赵景秀:“我还有一年就中学毕业了,去港城又不是不能读。”

外面有汽车声响,王君瑶往门口看去,这个点是赵之敖回来了?

她朝蕙兰看了一眼,蕙兰赶紧往门口走去。

林遇梵看出了王君?的为难,心想二叔赵彦晖定是个难缠的人,不然王君?不至于不好张这个口。

蕙兰很快回来了,“太太,是大少爷回来了。”

皮球终究还是落在王君?身上,这下她没有借口推脱。

李二奶奶不明就里地笑道:“一说曹操,曹操就到。哎哟,这时间不早,家里叫了老师傅来打耳环和戒指,我得回去盯着。”

她留在这里只会提醒赵之敖,之前她嚼了他老婆的是非。

之前赵之敖让王君瑶少跟李二奶奶来往的,王君瑶也就没留她。

刘芳站起身让赵景秀再次感谢李二奶奶送的狗子。

李二奶奶从侧门刚灰溜溜离开。

赵之敖匆匆进来,他过来打了声招呼,只看了林遇梵一眼,也没跟她说话,之后便匆忙上楼去。

王君瑶本来有机会跟赵之敖提及让刘芳母女去港城的事,可她还是没说,等赵之敖上楼之后,才解释:“他回来就好,晚点我再跟他说。”

刘芳体贴道:“大嫂你不要为难。我们去不去都行。”

王君瑶指挥下人准备赵之敖明天要带回港城的东西,各种周边地方上的土特产,准备了几个大箱子。

虽然赵之敖赶时间,但他不喜欢坐飞机,他是坐船回港城的,能带的东西多。

刘芳在一旁帮着收拾,她不爱说话,但收拾东西是一把好手,比家里的老妈子还能干。

林遇梵帮不上忙,便陪着赵景秀逗狗狗玩。

外面一片昏黄,天将擦黑,林遇梵瞥见桂香提着个小包袱从后面楼梯上了楼,小包袱里的估计是核桃酥。

看样子,铁龙已经顺利把信寄出去了。

想起赵之敖在楼上,不知道是在书房还是卧室,她担心桂香提着东西进卧室,刚好撞见赵之敖在屋里休息。

赵之敖可不是普通人,她怕桂香糊弄不了他,到时候容易穿帮。

林遇梵手上的茶杯微微一歪,茶水滴落在旗袍上。

“哎呀!”林遇梵轻叫一声,吓得小狗往后缩了缩。

王君瑶看过来,“弄湿了?”

“没事。”林遇梵站起身掸了掸旗袍上的茶水。

刘芳拿手帕帮她擦拭,“快回房换下来,马上洗了才不会留下茶渍。”

王君瑶也说:“快去吧。

林遇梵这才快步上楼。

上楼右拐往里走,首先经过书房,书房房门紧闭着,她放轻脚步,也没听见里面有声响,再往里是赵立翔的房间,赵立翔去报社还没回来。

最里面才是他们的婚房,还没走过去,就看见桂香从里面出来。

桂香也看见她了,“小姐。”

林遇梵径直进了卧室,不见赵之敖,回过头,桂香跟进来已经掩上了门。

“铁龙把信寄出去了,买的核桃酥我放到了柜子里。”说着桂香打开衣柜,从里面把核桃酥拿出来。

林遇梵笑话她:“这还值得你藏起来。”

“铁龙说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的,我以为小姐你要送人。”“

林遇梵之所以要让铁龙去买风荷斋的核桃酥只是为了确保他真的去了公共租界寄信。

毕竟铁龙对于她来说是新人,要建立信任需要一个过程。

把旗袍换下来交给桂香拿去洗,林遇梵在洗手间重新描了眉毛,补了点口红,听见卧室响以为桂香还没走,打开门一看,发现赵之敖正站在桌前盯着上面的核桃酥。

他侧目看她,问:“你买的?”

林遇梵“嗯”了一声,便再没其他话。

两个人不说话感觉很怪,林遇梵补充了一句:“刚让人买回来的。”

赵之敖朝她看来,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眼神里闪着细碎的不易察觉的光芒,他走向床头柜,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盒雪茄。

“昨天你五哥说想抽雪茄,这会是牙买加的上等雪茄,你改日找人拿去送给他吧。”

林遇梵说不上受宠若惊,毕竟为了让她闭嘴,他连大房子都舍得给了几套,一盒雪茄算什么。

对,大房子…………………

还有房产过户的事要说。

林遇梵接过雪茄,正想说话,不巧外面传来敲门声。

“大少爷,大少奶奶......吃晚饭了。”

赵之敖先出去了,林遇梵只好把雪茄收起来,之后跟着出了房间。

餐厅圆桌摆了十多道菜,但也就五个人吃饭。

赵之敖坐下后,林遇梵也来了。

王君瑶还在盯着佣人装箱子,刘芳让老妈子把小狗抱出去喂东西,赵景秀挨着林遇梵坐下了。

王君瑶走过来:“我这几天都忙糊涂了,刚刚才想起让人去买凤荷斋的核桃酥,结果人家五点就打烊了没买到。晚点我托人去想想办法。”

赵之敖把女佣递上来的饭碗往里推了推:“遇梵买了两盒,够了。”

林遇梵:“!”

王君?略微意外,“遇梵也知道之敖喜欢吃凤荷斋的核桃酥?”

不知道啊。

林遇梵也不能否认,难怪赵之敖突然送她五哥雪茄,原来是礼尚往来。

她快速转?,微微笑道:“只买到两盒。”

“他们家的核桃酥就是这样,想买多都不让的。要有关系。”

众人坐下后开始起吃饭,赵之敖看向堂妹:“景秀你还有一年就中学毕业了吧?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景秀平时活泼,但她是既怕又尊重自己家的堂大哥。

她迷茫摇头:“我也不知道。”

刘芳也没想法,在她眼里,女人读再多的书,最后也就只有嫁人这条路可走,所以是否继续读书并不重要。

赵之敖:“这两年可能会打仗,二婶和景秀不如跟我们一起搬到港城去。一是避战,二是让景秀在港城继续读书,她在那边再读一年,可以考港城的大学。”

王君?惊喜看向刘芳母女,随即附和:“这样安排很好,你们还可以一家团聚,多好的事。”

没想到不用自己出声,赵之敖主动帮她们筹谋了,难道是林遇梵刚才在卧室跟他提了这事?

一定是的。

想着这些,王君瑶看向对面的林遇梵,眼里不免多了几分的满意和欢喜。

赵之敖快刀斩乱麻:“就这么定下来吧。”

刘芳依然是默默的只是心里高兴,赵景秀喜不自胜,刚才还忐忑不安的事,没想到那么快就一锤定音了。

刘芳担心道:“转学的事好办吗?”

赵之敖:“我会让人办好。”

赵景秀笑着发愁:“我是怕我考不上大学。”

林遇梵也替她们高兴,她鼓励赵景秀:“港城大学不难考的,景秀你努力,找老师补一补英文,肯定能考上。

赵景秀人虽然开朗,但在学习上并不自信。

“我连爱婆、笨那?都学不好的。”

林遇梵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听懂景秀说的是啥,她忍着笑,道:“你要是想学,你每天上午来找我,我可以教你基础的,等去了港城再找个英国老师给你补习。”

赵景秀诧异问:“大嫂你会英文?“

虽然林遇梵打扮挺时髦的,但在赵景秀的概念里,大嫂就是个传统女性。

林遇梵自小上的私塾,中学阶段才读了两年女校,在女校念过简单的英文。

但当时课堂上都只学了皮毛,比现在的赵景秀好不了多少。

她是后来去了港城,办公室里经常要处理英语文章和文件,为了工作她没办法,只好边上班边攻读英语,花了几年时间,终究把英文水平提高到比她办公室的某些大学生都要好的程度。

但她不能说实话,只能笑着谦虚道:“我也就英文还行。”

赵景秀马上投来崇拜的目光。

“英文好已经很厉害了!”

在旁吃东西的赵之敖只默默听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对堂妹说:“那就听你大嫂的。”

刘芳既高兴又有些担忧:“会不会给遇梵添麻烦啊?”

能帮上小姑娘,林遇梵也很乐意。

“不会麻烦,我在家也没什么事做。”

定下来后,王君瑶给林遇梵夹了块里脊肉:“快吃菜,菜都凉了。”

吃了晚饭,赵之敖没再出去,他在屋里收拾行李,他贴身要带的东西不多,林遇梵买的那两盒核桃酥,他也一并收进了行李箱。

林遇梵在楼下陪着王君?纳凉,差不多九点才回房。

回到卧室,赵之敖已经洗完澡坐在沙发上看文件,桂香识趣地没跟进来伺候。

林遇梵从浴室出来,发现屋子里的窗帘已经拉上,今晚比较闷热,洗完澡身上还是汗,总觉得黏糊糊的,不清爽。

她坐沙发后面的凳子上对镜梳头发,时机难得,她转了道弯,问:“你给我的那几套房产,过户的时候,我需要提供什么资料吗?”

赵之敖仍然低头看着手中文件:“带上你的私章,去律师楼签字就行,过户的事,律师会办。”

见赵之敖也不提具体的时间,林遇梵微微有些恼火。

“去了港城,你答应的房产如果敢耍赖不给我………………”

赵之敖终于抬起了头,似乎好奇,不给你会怎样?

“不给我,我是会闹的。”林遇梵想提醒他,你有把柄在我手里呢。

赵之敖被她逗笑了,“你打算怎么闹?“

她卷起木头梳子上的头发,往镜中瞥了他一眼,也不怕他恼,只软软说了一句:“你怕什么我就来什么。”

这话说的,似撒娇似要挟,赵之合起手中的文件夹,幽幽看着她。

区区几套房产,他还不至于食言。

这样的乱世,这样互相之间毫无了解的婚姻,对彼此不够信任也是在所难免。

想起她给自己准备的核桃酥,他微微蹙起的眉头终究还是舒展开。

外面路上传来清脆的自行车铃声,赵之敖站起身,拿着文件开门出去了。

没多久,他回来时手里多了两张信纸,上面写了转让协议,落款签字按手印外,还盖了私章。

“到了港城,你拿上这个还有房契,让特帮你去找律师办。”

详细看了转让协议的内容,林遇梵悬着的心,总算落地。

“你放心,我不会出卖你。”她还幽默地补了一句,“除非刀架在脖子上。”

赵之敖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时间不早了,睡觉吧。”

说着他往床铺走去。

林遇梵心中忍不住吐槽,那方面不行,瘾还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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