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具身体留给自己的记忆中,并没有什么关于这个盒子的信息。瑞文猜测,这应该是梦境世界中的自己所使用的一种扮演道具,但直觉又隐隐告诉他事情没这么简单。
盒盖上没有任何花纹,只是一块银色的铁皮,盖得很紧,摇晃起来没有声音。
他用拇指指甲把盒盖给撬开。只见里面垫着一块黑色软垫,软垫上有六个凹槽。其中一个凹槽里,静静躺着一枚铅灰色的八面骰子。
不要被骰子支配。支配骰子。
笔记本里的“奥法守秘人三守则”也提到了骰子!
瑞文在脑中搜刮起来,试图从中找到更多关于骰子的信息,但所有相关的信息全都被脑雾封存着,朦胧不清。
防人不防己啊!瑞文哭笑不得地想道。
行吧,反正现在是彻底防到我了。
守秘人对自己守秘,感觉有些荒谬,却又合情合理。
盒中只剩下了一枚八面骰。根据凹槽的形状判断,这里面应该曾经还有一枚四面骰、一枚六面骰、两枚形状一样的十面骰,以及一枚二十面骰。
另外五枚去了哪里,他毫无头绪。
瑞文把骰子从盒中取出,轻轻地握在了手心里,立刻感受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共鸣。它几乎能被归类为某种心理作用,轻微得不足一提,却又不能否定它确实存在。
就带它回去吧。
这枚八面骰给自己的感觉着实特殊。瑞文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能力带走更大的东西。一颗半块橡皮大小的骰子,体积刚刚好。
时间还剩下十来分钟。还能做些什么呢?
嗯,不如尝试和这个世界的“自己”沟通一下?
他再次提起了笔,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沙海巡回展”的宣传册,摊开来,在空白处用中文写了起来——
备忘:
我想给妹妹准备一份惊喜,目前还没有头绪。我可以先把她喜欢的东西列在这里,慢慢筛选。不要忘记这件事情,不要告诉她!
来自,不久前的我自己。
这又是一个尝试。
瑞文希望能够和置身梦境中的自我意识沟通。如果这样的一个“自己”真的存在,而且愿意配合自己的话,他在处理起梦境世界的事情上可能会省去许多麻烦。
他绝对会再来的,但不是马上。目前他还有许多东西要在现实中好好消化。
奥法守秘人,创造异咒,所有这些奥秘或许都位于神秘学界的最顶层,甚至可能与上位存在的秘密齐平!
还剩下最后的十分钟时间,瑞文打算全留给妹妹瑞雪。他把笔记本给放好,银色盒子的盖子合上,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门。
他没注意到的是,当他关掉书房的灯后,黑暗并没有马上吞没整个房间,而是在他身后如触须般蜿蜒而上,悄悄地遮掩住了灯泡。
妹妹瑞雪还在房间里苦读,身边是各种各样的内脏解剖图册,贴满了各种标签。瑞文隐约记得,最近她烦心于一次重要的小考,需要把头颅内部各种神经洞的名称全都背下。
印象中,她曾不止一次向自己提起要网购一个人体模型这件事,因为现在她恨不得把学校的偷回家每天盯着看。
要不,买个人体模型给她当惊喜?
嘶,不行不行,太硬核了。
“哥?忙完了?”
瑞雪回过头,乌溜溜的双眼盈满疲惫,黑眼圈有些明显。
“嗯,暂时没事了......你黑眼圈都起来了。一场小考而已,刻苦成这样,以后实习可怎么办?护士忙倒了的话,谁来救助病人?”
“当然是其他护士。”妹妹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没事了就快去吃饭。叔叔寄了一箱蛋黄酥,快递还在下面,我忘记让你拿上来了。算了,明天吧。”
她回过头去,继续翻起书本。
“好,记得的时候一定去拿。”瑞文保证道,随即犹豫了一下,问道:
“小雪,你有没有觉得,我和平时不太一样?”
“很不一样啊,你平时从来不会问‘你有没有觉得我和平时不太一样?’这种怪问题,又不是在演晨间肥皂剧。”
“唔......”瑞文一时语塞。
瑞雪的下一句话让他安下心来。
“不过,你的精神很正常。”
“那是当然。”
“我从你之前说那个‘傻嗨文明巡回展’的时候就确定了。会开玩笑的哥是百分之百正常的哥。你一点毛病都没,鉴定完毕。”
原来我在梦里很爱开玩笑吗?
这可不太像我,瑞文有些唏嘘地想道。
几分钟后,他将重新在绝望的烈日下醒来,肺部将被炙热的空气重新填满。
他慢慢地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小雪,我真的不清楚那天发生了些什么。你要小心点,别惹什么怪事上身。”
“怪事?嗯,老实说,那天我真的吓了一大跳,那件事发生得一点都不科学。你说,我是不是不应该带你上医院,应该带你去求神婆啊?”
“什么跟什么?”瑞文哭笑不得道。
“到楼下的小牌坊拜拜也好啊,宁可信其有嘛。”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瑞文刚想反驳,手机突然提示音大作,不知道是程序卡了还是怎么着。
是他聊天群组里的一大群朋友,他们信息全都一股脑儿炸了出来!
阿瓜:‘乌鸦哥......’
迪亚:‘乌鸦哥......’
哈克:‘乌鸦哥......’
“......”瑞文一阵无语,这群家伙就像一排眼里闪着绿光的夜猫子。
他在这个群聊里的ID是“乌鸦”。
时间已经是晚上11点59分。他满脸黑线,在逗留期限的最后一分钟,快速地给这帮朋友发送了一条信息:
‘你们一个两个都不用睡觉的吗???’
按下发送键,手机上的时间立马跳到了“00:00”。
“哥,饭!”瑞雪提醒道。
“哦,马上吃马上吃。”
瑞文猫回了漆黑的书房,用右掌包覆住自己准备带走的八面骰,开始在脑海中创建回去的通道。
时间怎么就过得那么快啊!他还有太多太多事情没能做完呢!
幽幽的绿光瞬间包覆了他的眼球。
下一瞬间,他在石屋中睁开了双眼,立刻坐起身来,身上一阵酸痛,汗水滚滚而下。
在石头地板上躺五个小时着实不好受,好在屋内并不算特别烫。
上百张“人脸”注视着他,他甚至能从其中看见一丝丝不解和幸灾乐祸。
瑞文立刻把脑海中的知识默念了一遍。没有任何差错,将近一个小时的努力让他牢牢记住了那四句异咒,22个希伯来文字母,以及奥法守秘人的三条法则。
那颗铅灰色的八面骰也在,被他紧紧抓在手心。
侦探松了一口气,用右手抓了抓脸颊,一不小心用力过度,在脸上抓出了几道血痕,像五条火焰一样灼烧着面皮。
他想站起来,却重重地摔了一跤,眼前突兀地出现了一片血红。
他的眼球爆了,眼压把血挤了出来!
唔,尽管完全按照宝琪女士的指示来了,神秘仪式还是有些副作用。
但,比起错误施咒轻导致的七窍流血来说,轻微多了。
瑞文慢慢地平静了下来,随即再度心潮澎湃。这次尝试非常非常成功,他证实了他想要证实的一切,拿到了许许多多珍贵的信息!
问题在于,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四条异咒的文法全都是错误的。就这么使用的话,上次的事情绝对会重蹈覆辙。况且,自己还没有用于施展异咒的遗产。
自己必须找到一些真正的异咒专家,向他们请教文法问题。
对!改天再去找一次宝琪女士,也许能够顺藤摸瓜地找到一些集会圈子里的异咒专家!
老哈桑的店铺里不是还有一件名为“刺痛的知能”的异语遗产吗?
瑞文打定主意,打算咬咬牙买下那件“刺痛的知能”,换掉自己的一只眼睛。
在梦境那边,他打算找借口,就跟妹妹说自己把眼睛弄伤了。
一只眼睛而已,不至于怎么样。在现实世界,这可是关乎一辈子前途的事情!
他新创造的“夜风之护”有很大的几率能够帮助自己抵御阳光,而随着自己对神秘圈子的逐渐了解,或许还会有机会创造更多各种各样的异咒,用于侦查,搜证和战斗等各方面。
剩下三句现成的异咒也得好好琢磨一下。目前,他已经知道“驱魔之威”的直接作用就是驱逐怪物,连抱团的野狗那种看起来非常可怕的东西也能驱散,但貌似不能直接杀死它们。
另外两句,他完全不清楚作用。从翻译过来的中文意思之中,他能粗略判断“决斗之舞”的效果是控制,而“扰乱之丝”的效果是妨碍。
具体是怎么控制,怎么妨碍,完全不得而知。
控制,妨碍,感觉都像是战斗类的咒语。换句话说,还不大好直接验证效果,万一弄伤自己人就惨了。
另一方面,自己到底该怎么和家里的两号人解释,自己突然间掌握了那么多异咒,突然间半只脚就在神秘学界的门槛之内了?
金应该会接受得比较快,问题在卡梅隆那家伙身上。
啧,难搞,瑞文心想道。
今天就先不去市区看布告板了,反正钱包没拿。回家给伤口上点药,路上好好想想说辞。
他咬着牙钻过卡之印的绿色屏障,快步离开了火松林。路上,他经过了一个贩卖火鹿果汁的摊子,这是一种物美价廉的饮料,喝起来酸酸甜甜,在调酒中勉强能用作昂贵的柑橘类果汁的替代品。
天空已经接近橙黄色,时间大概接近晨昏九点,阳光灼烧着刚被夜风抚慰过的皮肤,血管仿佛也在燃烧,肺叶在胸腔中艰难求存,一点点磨蚀着他的意志。
刚刚脱离梦境世界的瑞文就像刚从天堂坠落回人间,心中有股巨大的落差感,迟迟未能消退。
当他来到艳阳街口的时候,发现花槽里所有的晨昏花竟然全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大排暗红色,张牙舞爪的食肉植物。
“这是怎么回事?”
所有的小白花都不见了。
瑞文立刻跑回艳阳街23号,推开家门,对着等候多时的助手喊道:
“卡梅隆,外面那些晨昏花呢?”
“什么?”
“晨昏花!”瑞文险些控制不住情绪:
“那些白色的,小小的......花......”
“白色的花?你说的是白色的利齿猪笼吗?”
卡梅隆轻松地回答道:
“多罗莉丝太太家就种着呢!我不觉得这些花朵可以用‘小’来形容。”
“不,不,不是......!”侦探在自己脸颊的血痕上又狠狠抓了一下。他刚刚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
自己吞噬的到底是什么?!
不久以前,他还想过拿自己的妹妹当作媒介!
茶几上的花瓶空空如也,仿佛从来没有养过任何东西。
那种美丽、娇弱,却又无比坚强的花朵从奥贝伦消失了,什么痕迹都没剩下。当一件属于梦境世界的事物被他用作媒介,就意味着这种事物的存在将永远消失,在哪里都没有了!
那下次呢?下次入梦,他要付出什么代价?
当所有的重要之物都被吞噬殆尽,难道自己要把妹妹也给献祭掉?
“瑞文,你还好吗?”
卡梅隆询问道:
“你看起来有点中暑。这几个晨昏的阳光都很毒,注意悠着点。”
“对了,你不在的时候来了一个电话,是捷特先生转介来的客户,明天晨昏亲自登门拜访。”
“......哦,好。我记住了,明天早点来,帮我接待客人。现在走开,我想安静一会。”
瑞文深吸一口气,捂着眼白通红的双眼走回了房间。金的锅子正咕嘟作响,飘出诱人的香味,他没在意。
反锁房门后,他长舒一口气,重重地倒在了床上,被单上印下了星星点点的血痕。
所有的力量都有代价。
而自己险些犯下大错。
瑞文看着墙上的计费手指,百感交集。他感觉体内一定有什么东西在发生变化,随着自己踏入禁忌的领域,变得不再正常。
但,对于奥贝伦来说,心灵上的异变根本不足挂齿。只要活着,只要四肢健全,就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人,就要想尽办法谋生。
计划还是要继续,他心想。
既然事情已经开了个大头,他就必须利用他所得到的一切达成上位的目标,成为全日制侦探,成为异术专家,不管这意味着他还要付出什么代价。
瑞文想起了夜晚的黑暗,它是如此让人安心。
而奥贝伦没有黑暗,只有无尽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