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禾州,州长府内,收到言怀笺回信的符柠终于松了一口气,心里终于放下了一块石头,整个人脱力地瘫在了椅子上,掩手覆面,一言不发。 李云岫走上前,问道:“怎么样?苍扬是在荒洪州那边吗?” 符柠点点头。 “不过说来也奇怪,为什么这种时候,芮教官偏偏会想见苍扬那家伙呢?” 符柠拉开手来,看着李云岫,忽而翘起了她骄傲的下巴,说道:“看来我娘亲也没跟你全部都说嘛。想来也是,毕竟我才是她的亲生女儿,怎么可能跟你这个外人说这么多。” 按这意思,关于芮嘉惠的故事,李云岫还有不知道的? 她不禁也好奇起来,转而看着旁边一脸骄傲的符柠,一副争得父母偏爱后高兴的小孩模样,倒是怪好笑的。但想到她这几天忙着芮嘉惠的病情也没停过,李云岫便也懒得与她争这种无谓的事情了。而且,她突然发现,符柠似乎并没有她想象得那么讨人厌了。 下午,与苍扬一同赶来的,还有另外一名不速之客----言怀笺。 想来也是,荒洪州毕竟是言家的地盘,言怀笺就算知道这事也没什么奇怪。 只是,李云岫和言怀笺因为之前的诸多误会、事端,现在见面也是尴尬得很。两人不约而同地避开对方的视线,也未有过多的交谈,甚至还不如符柠和言怀笺的官方寒暄来得自然。 四人一起来到芮嘉惠房内探望。 又过了一日,芮嘉惠的状态更加虚弱了。双眼无神,半睁半闭,周围的声音也越来越听不清了。 随后,按芮嘉惠的意思,其他人暂时离开了,只留下苍扬和芮嘉惠两人在房内。 芮嘉惠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像蒙上了一层水雾一般,从这个视线望过去的苍扬,却是像极年轻时的苍枫了----背影、脸型、轮廓、风韵。。。 芮嘉惠一瞬间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如梦一般虚幻的时光。 苍扬坐在床边,却也不看她,只是静静地坐着,不知他在想什么。 “他还好吗?”芮嘉惠的第一句话打破了面前的宁静。 苍扬想了一会,然后点点头:“平日里就到处游山玩水,事务都有辅侍官替他兜着。以他府长的身份和四阶上品的实力,也不会有人阻拦他,算是可以随心所欲地做成任何事了,总归过得不算差吧。” 芮嘉惠笑了笑,随意所欲地做成任何事?她当然知道苍扬是意有所指。 “那。。。你恨我吗?” 苍扬扬起头,闭上眼,久久没有回话。又是这个问题,言怀笺昨天也才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半晌,他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看着芮嘉惠,道:“说对你毫不介意,那是假的。即使我知道,在当年的事件中,你是被伤得最深的受害者。但身为我母亲的儿子,我又不是圣人,本就不可能客观评断。多少次午夜梦回,我也会想,假如你不曾存在过在这世上,那么一切,会不会有另外一种结局。” 芮嘉惠苦笑道:“你还真是坦诚啊。” 也是,本来,这些藏在内心深处、被压抑的阴暗面,苍扬并不打算与任何人说。只是,当看到眼前的芮嘉惠,那个曾经让自己父亲魂牵梦绕的女子,那个母亲至死都可能无法取代她的女子,那个间接让自己经历了那么多痛苦和悲伤童年的女子,此刻,正无力地躺在床上。 也说不清是直觉还是什么,但苍扬觉得,如果今天不把一切都说清楚,那以后便再也没有机会去说了。 三个人至死方休的爱恋纠缠,延续到后辈的梦魇阴影,一切的一切,如果没有了断,死者无法获得解脱,生者亦无法继续前进。 芮嘉惠的眼里泛起了泪花,思绪飘到很远很远,她说道:“你父亲、你母亲,都是很好的人。苍扬,不管你是怎么看的,但我确实曾幻想过,如果我们三个没有感情与家世的纠缠,也许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对于那场浩劫,我也是多年之后才听闻。不管我再怎么推脱,我也依旧是她入魔的最大诱因,对此我不会辩解,所以哪怕你再恨我,我也能理解。” “我没有恨过你。”苍扬笑了笑,继续说道,“对你,我自然是喜欢不起来,对过去的那段恩怨也不能说放就放。我痛过、哭过、怨过,但我也确实想了想,我应该,是不恨你的。我父亲,直到我十岁那年,才把当年的事对我和盘托出,也许就是希望我能在心智都较为成熟的时候,以更为理性的态度去看待这件事。” “你。。。父亲。。。” “是的,仔细想想,那会差不多也是你获得教官资格,开始在神武州定居的时候。毕竟同在一州,我们见面,也是迟早的事吧。对三岁的我,世界只有黑和白,但对十岁的我,世界却充满了各种纷繁的色彩。上一代的恩怨,掺杂了太多的是非曲直,代入你们每个人的角色,我真切地体会到,渺小的人在时代的洪流中是如此地无力。没有人获得真正的幸福,每一个人都是受害者。呐,芮嘉惠,芮教官,你也。。。放过你自己吧。我不恨你,我父亲也不恨你,这辈子,已然如此。只愿你来生,能爱上对得起你一片真心之人,感情顺遂,无悲无痛。”苍扬一边说着,一边握起芮嘉惠冰冷而瘦骨嶙峋的手。 在看到苍扬真挚而温柔的眼神的那一刻,芮嘉惠仿佛整个身心都松了下来,仿佛从嫁给符贵的那天开始便一直束缚着她的枷锁突然便解开来,她的身体重新得到了自由,内心空明澄澈。 伴随着思想重担的卸下,她的眼泪也夺眶而出。 对于曾经那场轰轰烈烈的爱恋,她从不后悔,唯有对于被迫接受上一代恩怨和痛苦的苍扬,她始终放不下。 而今,她从他口中亲自获得了谅解,一切。。。也得偿所愿了。 芮嘉惠闭上双眼,释然地笑了:“谢谢你。” 下一个瞬间,一股热流从她的体内急剧地涌出,苍扬看着被鲜血染红浸透的被子和床帘,瞪大了双眼。 他颤抖着站起身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道:“符柠----!赶紧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