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1 / 1)

他们上一次见面, 还是在蒋从水的婚礼上。

蒋家和乔家都人脉广阔,宴会厅里更是宾客如云,人人惊诧于这对新婚夫妇相差极大的身份背景。

一个是物理学家, 一个是商界大亨, 而且他们还早就生了个如今红极了的明星儿子。

蒋从水喝得微醺, 还嬉笑着让苏沉和蒋麓亲一个。

苏峻峰就坐在旁边,呆呆地啊了一声人有点傻。

“真是喝多了, ”梁谷云眼见着乔海厦在努力扶住她,哭笑不得地过去搭了把手:“你没拦着点?”

“一杯就倒。”乔海厦心有余悸,把老婆扶稳了才看向他们夫妇:“我熬了这么多年终于转正, 本来该跟你们再喝一杯……”

“快带她去休息吧,”苏峻峰连连摆手:“机会还有,不急这一会儿。”

苏沉坐在父亲的右手边, 轻轻看着蒋麓。

他们只是很客气地打过一声招呼, 等酒席结束后就没再见过面。

蒋麓一度想过,真的会有恋人能忍受接近两年的静置,不把这当作是背叛或舍弃吗。

在足够残忍的境地里, 他必须以一万分的专注投入到拍戏赚钱和新世界的搭建里,无暇分神再顾及苏沉更多。

如今又一块血珀诞生于世, 他终于可以回去接他。

和梁姨约定好时间以后, 蒋麓洗了个漫长的澡。

他其实不算特别脏, 但为了见苏沉, 把全身上下都洗到恨不得发光,胡茬仔仔细细理干净,香水简单一喷, 长出来的半长头发用发蜡抹好。

蒋麓对着镜子照了又照, 临场甚至有几分要见结婚对象的顾虑感。

于是又换了好几套衣服, 不厌其烦地找哪一套能同时显出气质和身材,如何能让爱人看自己更加顺眼。

下午四点整,梁谷云等候在地下车库,把钥匙交还给他。

她这几年见证着他在电影界的飞速发展,保留着作为三个孩子的母亲特有的宽容。

在苏沉如陷入幻觉般漂浮时,她逐渐能表现出超乎常人的冷静,也不会催促蒋麓多回来看一看他,催促医生开药或做任何多余的事情。

很久不见,梁谷云皱纹比从前更深,头发明显染过。

蒋麓接过钥匙时说了句谢谢,梁谷云摇摇头,摸了摸他的脸。

“你这两年很辛苦,”她低声道:“我明白的,是我该谢谢你。”

女人并不知道血珀的事,也不知道蒋麓的任何计划。

可这十几年里,她已经完全了解蒋麓的性格,更深深明白,蒋麓会为苏沉做到什么地步。

蒋麓拿好钥匙,确认那个波洛领带放在家里的老地方,以及后退几步,有些许青涩地问她,自己今天还算好看吗?

梁谷云自上而下看了一遍,笑起来很是温暖。

“很英俊,沉沉会很喜欢。”

蒋麓点一点头,微微提气,走向他们的家。

如今已是2015年的年末,时间快的像是一切都在加速。

他们在大二时仓促分开,现在已经到了大四的一半,连从前期待很久的校园时光都已错过到尾声。

可直到这一刻,他才有足够的笃定和勇气。

大门推开时,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声音。

客厅陈设已经变了些许,餐桌上有新插的花束。

悠长的风穿堂而过,拂起青年额边的碎发。

蒋麓放轻动作,绕开落地灯走到沙发旁边,缓缓坐在浅眠的苏沉身边。

他有意唤醒他,心头又涌起一片珍爱。

青年阖着睫毛,睡着时像是易碎的瓷盏。

他清透,干净,脸庞漂亮到在任何屏幕上都会让人看得失神。

他在少年时出演了惊艳无数人时光的顶级角色,光芒盛放时几乎能灼伤人的虹膜。

可他也被困在梦境里,如同在无形囚牢里被禁锢手脚,驯服隐忍着等到现在。

如同上一次告别时的动作,男人用掌心贴着他的脸庞,以温热感触描摹他的眉眼。

“……苏沉。”

青年动了一下,有些迟疑地醒过来。

“我回来了。”

“你……”

苏沉皱起眉,摸索着坐起来。

“麓哥?”

蒋麓坐在他的身边,信手递了一杯温水。

“沉沉,我给你找到了一样东西。”

苏沉还在怔着,像是分别太久以后骤然见到活生生的蒋麓,完全适应不过来。

没等蒋麓掏出准备好的血珀,青年伸手拽住他的袖子,用力把人抱进怀里,狠狠咬上他的肩头。

蒋麓被咬的肌肉一绷,手足无措地拍苏沉的肩,发觉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我不想哭的,”苏沉压着声音,十指紧紧扣住他的手臂,此刻用了全部的力气:“蒋麓,你知道你走了多久吗。”

“我知道。”

“你这个混蛋……”他摸索着他的脖颈脸颊还有肩膀,像是确认面前人是实体,不是又一个幻觉:“麓哥……麓哥……”

蒋麓把他抱在怀里,脸深深埋进苏沉颈窝里,深吸一口时流露出如同戒断多年后的释然。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苏沉仰起脸去吻他的唇,吻他的眉毛,吻他的每一寸。

他太害怕了,他被困得太久了。

像是世界都被割裂成平行两段,一半是2015年的现实,一半是挥之不去的《重光夜》。

他无时无刻都在竭力克制着自己对这样紊乱状态的恐惧,成瘾般活在镜头前努力保持着清醒,还要等一个音讯全无的爱人。

蒋麓,蒋麓,蒋麓。

他做梦时,清醒时,无数次默念过他的名字。

唯有蒋麓和他曾停留在同一个孤岛里。

唯有蒋麓知道他被放逐到哪里,知道一定要把他救回来。

他与他唇齿纠缠,像是要吮吸舔舐掉对方身上的一切气息,十指紧扣着用力索取。

他不住唤着他的名字,然后得到猛撞而来的欢愉回应。

不,还要更多,还要更多。

苏沉一直都能看见,那两箱物件停留在记忆的一处。

人没有办法强迫自己忘记什么。

那两箱未被焚毁的存在,像是无法铲除的种子,在引导他回望过去的一切。

他站在任何电影剧组的镜头前,一晃神就能看到颜电在和剧务一起喝冰可乐,看见卜愿抽着烟在等他准备好以后再来一条。

能看见宫城之上烈火般的残阳,以及他们那天在草原上看到的壮丽日出。

是幻觉,还是记忆?

他能清晰分辨过去和现在,能履行好不同导演当下的拍摄要求。

他只是隐忍着等待着,等那个唯一知道无人荒岛所在方位的人回来。

症状随着时间推移不断加剧,像是在面对割裂现实后的过敏反应。

连父亲也欲言又止许多次,像是想问他偶尔突兀浮现的笑容,或者过于绵长的睡眠是为了什么。

蒋麓计划好的所有解释都被吻吞噬。

他们不知疲惫地竭力感受对方存在,像狼咬开鹿的脖颈,吮咬温热的皮肉,吞噬掉所有久违的美好味道。

苏沉甚至希望他为自己留下一些伤痕,哪怕是淤青。

蒋麓舍不得,只一遍又一遍地吻他,不知疲惫地吻他,从客厅到卧室,从卧室到浴缸。

再恢复意识时,已经是凌晨三点。

苏沉先醒了过来,发觉自己被擦拭的干干净净,此刻睡在最安全的温暖怀抱里。

他一动,蒋麓也醒了过来,哑着嗓子问亲爱的饿不饿。

苏沉嗯了一声,蒋麓便翻身下床,要给他煮夜宵。

苏沉下意识抓住他的袖子。

蒋麓停下,在夜色里把爱人裹着被子抱在怀里。

苏沉此刻清醒了很多,后知后觉地有点羞耻。

“麓哥,睡袍。”

蒋麓自己晃着鸟去客厅找衣服,回来时还打了个喷嚏。

他们相继穿好睡衣,去厨房煮汤圆。

锅里沸水翻腾的时候,蒋麓在一个个数黑芝麻汤圆的数量。

苏沉倚着门看他,笑得眉眼弯弯。

等体力补充大半,两个人相继都从久别重逢里缓过来,蒋麓调亮餐厅的亮度,拜托苏沉把先前他送的波洛领带拿出来。

苏沉虽然诧异,但很快去衣帽间找出那方盒子,捧出他送给他的镶宝石绳状领带。

’bola‘在南美洲代指抛绳,被牧人们用来绊住动物的脚,进而捕捉。

长长绳索打成环结,饰扣上的高贵宝石流光溢彩,这些年都被小心收藏着,只有重要场合才会被拿出来。

苏沉最初是在参加最佳男主角的颁奖典礼前,在化妆间看中这款自己代言的高奢饰品,原因仅仅是因为其间镶嵌的宝石很像发冠上的那一颗血珀。

后来蒋麓买下它,作为长久的纪念。

他戴着它去参加了人生的每一个重要场合,包括蒋麓父母的婚礼。

此刻,小方盒缓缓打开,饰物崭新如初。

蒋麓信手抽过果篮里的尖刀,左手拿起那条绳结领带,刀尖一撬,就把那块红宝石剔了出来。

它只是普通的近似品,并不重要。

“麓哥?!”

蒋麓漫不经心地点一点头,把偌大宝石扔到一边,如同丢掉不重要的一个纸团。

然后从打开自己带来的另一个盒子,在灯光下取出自己动员无数人,不计成本不计得失换来的那一块血珀。

咔嗒一声,它被压进卡槽里,仿佛从一开始就该待在这里。

苏沉看见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形状时,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不要告诉我……”

“我把原品带来了。”蒋麓把领带交回他的掌心:“你该戴这个。”

“原品?”苏沉露出你疯了吗的表情,加重声音道:“蒋麓,这不是那块人工的备用品。”

“所以你该亲亲我。”

“……?”

他这两年没有过多关注追问蒋麓到底在做什么,此刻在巨大震惊里更是无所适从。

“你把它买回来了??蒋麓??”

“概不退货。”蒋麓懒洋洋道:“资方跟我也算熟人,还是打了个九点九折。”

苏沉快速把领带推了回去。

“我不能收,你如果强送的话,我就把我所有的储蓄还有房产都拿来还你。”青年站起身,像是想要和它保持距离,无意识地摇了摇头:“你做这个决定之前,至少该跟我说一声。”

蒋麓还处在飨足的慵懒状态里,看着苏沉时笑得很宠。

“我就猜到你会是这个反应。”

“——所以?”

“所以,我要解释一下。”

他看着他,此刻才掀开陷阱绳网的一个小角。

“这是你主演我处女作电影的报酬。”

“按照你的身价,以及电影的预计票房,其实我是赚了。”

苏沉处在警惕里,如同试图拿角顶他的正直小鹿。

没等青年再说话,蒋麓坐姿放松地抽出一份剧本,推到两人面前。

嗯,十足好用的老婆诱捕器,物美价廉。

剧本推出来的那一刻,苏沉明显意志动摇了,犹豫再三还是拿了起来。

蒋麓耐心地等他看了几页,自己拾起所谓的血珀领带,在灯光下看着它的光华变幻。

“我和舅舅不一样。”

“苏沉,有些事情我们没法遗忘,也许本就不该强行割开。”

“你戴着它,就如同与《重光夜》如影随形。”

“它可以陪伴你一辈子,也可以在你彻底放下时被扔到一边,束之高阁。”

“你怀念的,你没法放下的,你渴望重新碰触的,现在都在这里。”

他用指尖拉开血珀绳结,半开玩笑地晃了一下。

“试一下?”

苏沉凝视他许久,轻叹一声,如同自愿被猎捕般走了过来。

然后引颈受缚。

次日一早,周金铃接到了来自苏沉的电话。

青年声音元气很多,像是久违地注入了许多活力。

“铃姐,跟你说个事。”

“嗯嗯?”

“我签了一个合同。”

周金铃涌起不详的预感:“沉沉,我跟你说过吧,签合同这个事一定要慎重,千万不能把自己随便卖了!!”

“你在哪里,”她抓起手包,眼看着就要往外冲:“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我过来找你!”

“就是一份电影合同,”苏沉怕她着急,又补充道:“是蒋麓准备拍电影了。”

周金铃狂奔几步停在原地,迟疑道:“这样啊?他回来了居然不跟我讲。”

“不过是零片酬。”苏沉抖了抖手里的厚厚一沓演艺合同,笑眯眯道:“麓哥说他没钱了。”

周金铃再度抓狂:“不许签!!他跳**勾引你都不许签!!听到没有!!!”

电话一挂,经纪人风驰电掣驱车冲了过去,大有横刀立马于小情侣前的架势。

蒋麓甚至给她提前拿了双拖鞋,两人在门口乐呵呵地等着。

前因后果一讲完,苏沉把合同递到铃姐面前。

“所以……麓哥说真没钱了,我也理解。”

“再一个,他说后续还有票房分成补贴,抽成比例在这。”

他指了指一行数字,笑容很开心。

周金铃看着这傻孩子就心疼。

如果是别的艺人碰到导演男朋友这么忽悠,她肯定直接把人摇醒。

谁知道破石头真的假的!!你这是给人家白干活整整一年啊!!什么电影要提前一年预约再拍个一年多关键是投资才几千万!!!

问题是她面前的两位小祖宗都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两人目前都在散发着热恋重逢后的粉红泡泡,看得她这个单身狗眉毛直抽。

知道你们感情好了!!不用秀了!!

“事情一样一样解决。”周金铃揉搓着鼻梁,关切道:“蒋麓,你这个电影的投资是不是少了点,民国戏又要租用坦克又要安排大量爆破,你确定这么点钱够用?”

“如果老吉没给你找到合适的投资商,我这边可以帮忙,你不要急着做事。”

苏沉听得跟着点头:“麓哥,我银行还有几千万——”

周金铃眼疾手快地把自家艺人摁住了:“你也冷静一点!!”

蒋麓摇摇头:“我攒够了,钱不够找我爸借,问题不大。”

“其次是发行的问题,”周金铃面露严肃:“你走的是明煌的这条线,势必要跟高层聊院线占比。”

“问题是,以你这个电影的制作和预期,他们很难分给你大量院线——除非你愿意签对赌协议。”

铃姐说到这里,冷汗都下来了。

没有院线,电影就算拍好了也不会在全国各地上映。

再宝贝的片子,观众没渠道看,一样回不了成本。

年年院线分配都是各大公司抢夺金脉般的厮杀战场,怎么可能轻易让给蒋麓?!

他已经两年没有拍过片子了,何况这部电影不是热门题材,制作阵容更是简单普通,不签对赌根本换不来高层的押宝!

蒋麓笑着点点头。

“已经签了。”

经纪人心想今天我可能就高血压爆发横在这里了。

养崽子就是在还上辈子的债,她本来不婚不育逃过一劫,哪想到遇到这两莽的不行的小混蛋。

“蒋麓!!那可是对赌协议!!!”

“铃姐铃姐,喝口水缓缓……”

“苏沉你不许帮着他!!”

炸毛归炸毛,周金铃短暂发作了一阵子,冲回公司抓着老吉就去研究项目和合同去了,争分夺秒地帮他们两确认一切环节没有被坑。

这两个孩子本来就与众不同。

常人读初中高中的时候,他们在演国民级最红电视剧,还捧走了电视剧圈的最高奖杯。

现在到了大四的年纪,一个敢签对赌协议拍电影,一个敢零片酬白演一整年。

她看合约条款看到半夜,又接到苏沉的电话。

“对了,铃姐,后年我不是签了蒋麓的一整年拍摄档期吗。”

“嗯,然后?”

“今天你来得太急了,我忘了说,”青年讪笑道:“明年准备期我答应了陪麓哥磨戏,您也不用给我安排活儿了。”

周金铃沉默几秒,隔着电话冷静道:“把电话给蒋麓。”

“噢。”苏沉乖乖把电话递给蒋麓:“铃姐找你。”

“歪?”

“蒋麓!!”经纪人咆哮道:“你丫也太狂了!!草!!”

满打满算,苏沉如今拍了四部电影,有两部都是明年上映。

他很痛快地答应把档期全部空给蒋麓,其实也很是好奇。

得是怎么个片子……需要准备一整年,再拍上一整年?

蒋麓先前闭关整整两年,把国内外名导的作品全都看过数遍,做过的笔记厚厚一摞。

他一时半会儿解释不了自己要整个什么活儿,但由衷感谢父亲拉白凭导演给自己当头一棒。

如果没有白导演的点醒,他如今可能已经急不可耐的推出自己的新作品,然后被市场狠狠教做人。

“马上就要2016年了。”蒋麓开车带苏沉前往时都郊区,跟着导航找到了富豪们的低调奢华住宅区:“我排了三年的队伍,终于约到这个作曲家,今天带你一起过去见他。”

苏沉抱着果篮,胸口的血珀闪闪发光。

不知道是终于重回蒋麓身边的关系,还是血珀失而复得,他如今气色红润了很多。

“你?排队三年?”

“音乐旋律是电影的灵魂,”蒋麓一转方向盘,熟练地倒入停车位,开门时叮嘱道:“这位爷脾气不是一般的古怪,咱们等会见机行事,不行多哄哄。”

没等他落地,有个吉娃娃汪的大叫一声,嗓音很尖。

旁边有个裹着睡衣穿着拖鞋的大爷啃了口苹果,慢悠悠道:“小子,你说谁脾气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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