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翊礼似乎听到这边的动静, 赶紧出声安抚:“嫂子你先别急,他已经吃过阻断药了,如果手上没有开放性伤口, 应该不具备感染条件。”
宋棠音想起昨天晚上她心血**想喝可乐,又怕喝不完, 就买了瓶听装的,结果拉环被自己拉坏了,让温逐青帮她。
后来撕是撕开了,但铁片太锋利, 把他的手划破了点皮。
她为什么非要喝可乐呢?为什么要制造这种麻烦?
宋棠音跌在沙发上开始哭, 从责怪那瓶可乐, 到痛恨自己。
“不是, 嫂子你别哭啊, 你这……”对面的温翊礼拿她没办法, 慌了神, 突然像看见救命稻草,“我哥出来了, 我叫他跟你说。”
身体里的氧气都像被抽干,宋棠音听见电话里传来温逐青沉稳的嗓音:“别哭, 我没事。”
他听上去并不像没事,虽然语气如常,却明显没平时那么中气十足。听说阻断药吃过后人会不舒服, 宋棠音吸了吸鼻子, 抽抽搭搭地:“你感觉还好吗?有没有难受?”
温逐青笑了笑:“不难受。”
“那你快回家休息吧。”宋棠音用袖子胡乱抹脸上的泪渍,着急忙慌地起身拿衣服, “我现在下班,过去找你。”
那边静默了几秒才又出声:“好。”
坐在去温逐青家的出租车上, 宋棠音开着车窗,平日刮在脸上像刀子一般的寒风,却丝毫感觉不到痛。
有生之年,终于明白“心如刀绞”这个词有多么贴切。
疼到极致,就是死亡般的平静。
事情已经发生了,怨天尤人没有用,后悔自责也没有用。
不管明天是什么结果,她都会陪着他一起面对。
到家时,温逐青已经换了身家居服,来给她开门。
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别的看上去倒还正常。
他低头看见宋棠音手里的大袋小袋,闻见各种食物的香味,无奈笑了笑:“怎么买这么多。”
宋棠音走进屋,熟门熟路地换鞋,也不让他接东西,径直走到餐桌旁放下。
“你都生病了,哪能让你做饭,我厨艺又不好,怕毒死你。”说着她赶紧拍了拍嘴,“呸呸呸,童言无忌。”
“我只是去做个检查,又不一定感染了,算什么生病。”温逐青摸摸她脑袋,挨着她站在餐桌旁,手挑开其中一个袋子,“让我看看都买了什么。”
宋棠音如数家珍地指给他:“关东煮,烤冷面,烤红薯,脆皮淀粉肠,还有臭豆腐——不过臭豆腐是我的。喏,我还买了点水果。”
“除了烤红薯和水果,你确定这些适合病人吃吗?”温逐青笑着揶揄她,“严格来讲水果性寒,也不合适,尤其对你们女生。”
“你都这样了温医生,能不能不要跟我谈养生经?”宋棠音把烤红薯袋子拿起来,递给他,“吃你的红薯吧。”
温逐青接过热乎乎的烤红薯,望着女孩低下的头,轻轻勾了下唇角。
她看上去很正常,似乎并没有被影响,能说能笑,能吃能喝。
但还是遮不住眼底像暗潮般的难过,和强颜欢笑的疲惫。
温逐青撕开红薯皮,吹了吹,拿到她嘴边。
宋棠音疑惑抬眸,对上男人含笑的目光:“甜的,吃完就不难过了。”
鼻尖泛酸,她强忍着咬了一口,却被热气熏得眼泪失重,一颗接一颗从眼眶里掉出来。
温逐青叹了叹,放下手里的红薯,将她颤抖的肩搂入怀里。
第一次这么紧地抱住她,手掌摩挲她单薄的肩背,指尖穿进她香气满溢的柔软发丝,将她的脸摁在跳动的胸口,让她的眼泪隔着衣服,烫进他心底。
“别哭了。”他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她的头,像哄小孩那样温柔安抚,“乖,不怕。”
明明该怕的是他。
会感染绝症是他,会死的也是他。
心系苍生和病痛,却再也无法行医救人的是他。
但她知道即便重来一次,即便当时就知道那个人是艾滋病患者,他也会救。
是放弃一条生命保全自己,去拯救更多生命,还是赌上余生和事业去挽救眼前的生命,这向来是个艰难的选择。
但温逐青不做选择,就像那天在车上,他最后对她说的那句——
“可不是怕他会恨我,我就能不救他。”
在每一条生命面前,任何一个医生都没有选择。
宋棠音忍不住嚎啕大哭,双臂抱紧他,手握成拳头用力地抵着他腰。任凭男人如何安抚,也停不下来颤抖和哭泣。
直到最后累了哑了,才缓缓歇了声。
温逐青给她把臭豆腐热了一下,宋棠音坐在沙发上捧着碗吃。满屋都是那股销魂的气味,男人却仿佛毫无感觉,眼神温柔而纵容地看着她吃。
“好点了吗?”他用手指将她鬓角散落的头发勾起来,掖到耳后。
宋棠音点点头:“嗯。”
虽然鼻音还很重,时不时抽噎一下,但情绪已经平静下来。
“那我接下来说几件事,你不要再哭。”温逐青把茶几上的红薯拿过来,慢条斯理地剥皮。
宋棠音手指顿了顿,听见男人一如往常的镇定嗓音:“第一,如果明天拿到的结果是阳性,我们六号就去办离婚。”
六号是冷静期的最后一天。
宋棠音把夹起来的臭豆腐放回去,怔怔地转头望向他,喉咙却像被哽住,别说发出声音,连气都喘不出。
温逐青撕着红薯皮,继续不急不缓地开口:“我这辈子混得普普通通,没攒下什么,勉强值钱的就这套房。房子我过到你名下,应该比到时候遗产赠予要划算,听说以后遗产税要涨。”
宋棠音用力吸了口气,眼眶染上一片红,但忍着没再哭。
“我之前存了些金条,不多,也就值十几万,在主卧保险柜里,密码是我们结婚的日期。”说着,他把剥了一半皮的红薯朝她递过来,还热乎乎冒着烟。
宋棠音没有接,抬起手泄愤似的擦脸颊上的水渍,擦到皮肤刺痛也不停下来。
“保险受益人我会添上你名字,等我不在了……你应该能拿到一笔钱。”他依旧举着红薯,云淡风轻地说着身后事,还笑了笑,“只不过可能没法得到你的分红了,那两百万,当我送你的,我不亏。”
“我不要。”宋棠音用力拍开他手,红薯掉到地上,几乎摔成一滩泥,她冲他大喊,“你要是敢死,我什么都不要,房子也卖成钱,都拿去打发叫花子。”
温逐青目光平静地望着她撒泼,笑意里无边纵容,温柔得不像话:“都是你的,随你处置。”
宋棠音一拳头砸在他胸口:“温逐青,你混蛋!”
话没说完,又忍不住眼泪掉下来。
温逐青抬手帮她擦眼泪,她也没躲,边哭边瞪着他大骂:“有你这样的男人吗?撩过别人说走就走,说不负责就不负责。你说你喜欢我,还说要陪我到死,你说话是等于放屁吗?骗子!大骗子!混蛋!你说话一点都不算数!”
“算数。”被她惹得红了眼圈,温逐青将她搂进怀里,贴住她耳畔颤抖着开口,“音音,我说过的话每一句都算数。我会陪你到最后,只不过从那以后的路,该你自己走了。”
灼热的吐息落在她头顶发心上。
是一个吻。
温逐青将她的手缓缓拢进掌心,严丝合缝地握住。
等她第二次哭累了,彻底没力气闹了,两人靠在沙发上看电影。
谁都不说话,电视也静着音,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但好像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缓缓被拉至同样的频率。
电影里演到**戏,他们也无比平静地看着,没有尴尬地躲开,也似乎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宋棠音仰头看搂着她的男人,尖尖的下颌,薄薄的唇,很想就这么亲上去。
但她知道此刻的温逐青肯定不会。
她只是觉得很遗憾,如果早知今日,何妨再勇敢一些。
后来她躺在温逐青怀里睡着了。
半夜听见谁家的狗吠声,她短暂清醒了下,两人不分彼此地抱着,睡在主卧那张大**。
她仰起头,看着黑暗中男人模糊的轮廓,唇瓣轻轻碰到他下巴,又抬手摸了摸他的脸。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意犹未尽地挪开唇,放下手,调整位置靠在他胸前,继续安稳甜蜜地躺好。
至少这一刻是甜蜜的。
宋棠音静静地想。
如果不能一辈子,就这样待到最后一刻吧。
清晨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纱打在床铺上,宋棠音感到一阵燥热,悠悠转醒。
像平日那样哼唧了声,突然发现哪里不太对劲。
仰起头,对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
温逐青含笑望着她:“醒了?”
“……嗯。”
就这么和他抱着睡了一夜,宋棠音忍不住脸颊发热,又想起自己一直不太文静的睡姿和刚刚旁若无人的哼唧声,整只脑袋都像被放在火里烤。
微仰的脸颊被一只温热大手捧住,迫使她无法躲开男人的注视。
滚烫的呼吸落在她额头,那双温软唇瓣若有似无地拂过,缓缓往下。最后停在她的唇瓣上方,额头相贴,鼻尖轻轻抵着她鼻尖,却没有继续。
宋棠音眼皮颤抖着,被他呼吸灼得心痒难耐,忍不住发出细若蚊蝇的声音:“你不……亲我吗?”
“我怕忍不住。”温逐青毫不避讳地承认,也没掩饰目光中的渴望,瞳眸像黑夜燃烧着火苗,嗓音因为克制而微颤,“亲了你,就想做更过分的事,但现在不行。”
她想的只是接吻,却没想到他如此直白,一下脸红到脖子根。
但这种甜蜜的羞涩没持续几秒,就被一盆凉水兜头浇下。
清晨的暧昧烟消云散,他还是昨晚那个等待命运审判的人。
只要还有感染hiv的嫌疑,他们就不可能更进一步。哪怕余下的日子再幸福,也只能止步于此了。
现在不行,以后也不行。
温逐青没有亲她,却一直用鼻尖轻蹭着她,双眼炽烈地望着她,哑声问:“有喜欢上我吗?”
明知故问。
宋棠音心里腹诽了句,抬手拧了拧他的衣服。
本想拧他的肉,却没舍得。
“有吗?”
“……”
“是不好意思说,还是不喜欢?”
“……”
“不说话就是喜欢,说不喜欢也是喜欢。”
“……”
宋棠音恼羞成怒地握拳捶在他胸口。
以前是瞎了眼吗?没发现他这么会胡搅蛮缠?
温逐青握住她拳头,含笑望她:“打我是喜欢的意思吗?”
两人僵持着,她故意不说,他故意锲而不舍地问,问到她连指尖都羞红,再揉着她的指尖,送到唇畔轻轻一吻。
直到屋内响起熟悉的音乐声。
两具身体同时一僵,脸上的笑容也同时顿住,怔然望向床头柜上不停震动的手机。
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像催命符一般跳跃闪动——
疾控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