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忙到晕头转向的一天。
温逐青回到家时, 宋棠音已经出门应酬了,他自己随便做了两个菜,吃完便去书房看文献。
总觉得似乎忘了什么, 仔细一想,却反而想不起来。
这些年很少在工作以外的事情上花心思, 到医院是工作,回家也是工作,早已成为一种惯性。
忙到很晚才听见外面的门响声,担心她又喝多酒, 温逐青放下手中文献出去看她。
今天的她似乎还好, 进门时没有摇摇晃晃, 脸色也正常。
知道她在饭局上很少能吃饱, 温逐青像平时一样问她:“要吃东西吗?”
如果是以前, 宋棠音会笑着跟他提要求, 每次想吃的东西五花八门, 他因此学会了很多新花样。
可今天的宋棠音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迟疑, 几秒后面色平淡地摇摇头:“不了,我有点累, 去洗澡。”
他听出她还是喝了不少酒:“那我给你煮点蜂蜜水。”
“不用了。”宋棠音错开他手臂,径直往卧室里走,“我不想喝。”
花洒的水从头顶淋下, 将整个脑袋都闷在热雾里, 宋棠音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
知道离婚是早晚的事, 她也并没想闹情绪。
是莫名其妙的情绪在闹她。
手从额头抹向脑后,整个脸暴露在水帘中, 足足洗了一个多小时,洗到自己快缺氧,才关掉水从淋浴间出去。
出门那刻,她拍拍自己的脸,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
虽然她说不喝,温逐青还是煮了蜂蜜水,保温杯放在餐桌上,往上飘着袅袅白汽。
但他人已经不在客厅了。
宋棠音走过去,抱着杯子吹了吹,喝上一小口。
暖意顺着喉管流下去,被酒精烧了一晚上的胃顿时舒服很多。
边喝边整理了一下思绪和心情,待喝完最后一口,她敲响温逐青的房门。
门开得很快,就像一直在等着她敲。
男人垂下的目光也让她恍惚间有种错觉,好像他一直在这样看着,满眼都是她。
可错觉就是错觉,她定了定神,扬起一个几乎和平常一样的笑容:“温老师,我们什么时候去办离婚?”
温逐青望着她的眸忽然一颤。
“之前说好的,三个月就可以离婚。”宋棠音微抬着头,温柔恬淡的没一点破绽,“这段时间谢谢温老师照顾,我也打扰你很久了,是时候该结束了。”
“……没有打扰。”他听见自己迟疑艰涩的嗓音。
“要不然明天去吧。”宋棠音冲他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今年的最后一天,就不要留到明年了。”
温逐青没有说好,而是薄唇抿着,默不作声地看了她十几秒。
眼底汹涌着数不清的情绪,但那双眸太黑,太深邃,那些情绪就像被浓雾遮挡,宋棠音看不清楚,也看不懂。
直到他忽然开口,声音像从十分渺远的地方飘来:“你……想离婚吗?”
宋棠音眼皮眨了眨,有点难以置信,像听了个笑话:“不是到离婚的时候了吗?”
“……是。”他哑声回,手指在身侧缓缓攥紧。
没从她眼里看出半分留恋,看来从始至终迷失在这桩婚姻里的,只有他一个人。
那就放她自由好了。
只是看着女孩的背影消失在卧室门口,他脑海中突然响起一道声音,还伴着那晚的风声,十字路口璀璨绵延的灯火,和那个柔软得让他发烫的怀抱。
所有细节都无比清晰。
“温老师,过年去我家吧?”
腊月二十九这天,宋棠音起得很早,她甚至担负起叫温逐青起床的任务。
以往都是他先起来,她听见声音在**磨蹭片刻,再出去等早饭吃。
这天温逐青做了两碗豪华版牛肉面,比江城最出名的面馆还好吃。
宋棠音一直兴致很高,似乎离婚对她来说是件大喜事。
而相比于她的大快朵颐,温逐青碗里的面不太咽得下去,食欲全无。看着她满脸笑容,一边失落一边欣慰。
失落的原因他不愿多想,从昨晚她提离婚到现在,心脏和大脑已经被肆虐过无数遍。至于欣慰,是无论如何,看见她开心就好。
庆幸离婚对她来说是件好事,庆幸他没有让她难过。
“温老师你怎么不吃?”宋棠音鼓着腮帮子抬头看他,“你的不好吃吗?”
“没有。”温逐青笑了笑,落在她眼里一如既往的柔和,“在想事情。”
宋棠音以为他在想工作上的事,点点头:“那早点去吧,弄完你去忙。”
温逐青垂下眸:“不急。”
她吃得很快,一碗面很快见底,连汤也喝光了。
温逐青收拾厨房却从来没这么慢过。
宋棠音不是第一次觉得这人似乎对离婚的事不热衷,也再一次否定了这个想法。
怎么会呢,他可是连协议书都准备好了。
最后她等啊等,等两人终于捱到民政局,却千算万算,忘了被网友怒骂的新政策。
离婚证没领到,只领了份《离婚登记申请受理回执单》,和三十天的冷静期。
宋棠音挫败地窝进座椅中:“居然忘了有冷静期了。”
男人手指握拳抵在唇边,望向车窗外咳了咳,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眼尾却是上扬着的:“没办法,等一个月吧。”
“只能等了。”宋棠音撅着嘴,拿出手机给阮舒发微信,吐槽万恶的冷静期耽误她离婚。
离婚有什么好冷静的?
结婚才需要冷静好不好?
当然,她和温逐青这种各取所需的塑料婚姻除外。
可就连这种塑料婚姻,也要被困在冷静期里,实在是太离谱了。
突然有电话打来,是苏婷芳,宋棠音叹了口气,放到耳朵边:“阿姨~”
“音音啊,今晚……”
刚听到几个字,音量忽大忽小开始卡顿,宋棠音摁下免提:“阿姨我听不清,您再说一遍。”
“是不是信号不好啊,现在能了吗?”苏婷芳焦急地说,“这村里就是网络差,早让你爸叫人来检查了,他就是记不住。”
宋棠音笑笑:“能听到了。”
“哦,能听到了啊。”苏婷芳沉吟了下,“今晚除夕,你和阿青都过来的吧?”
“过来啊。”宋棠音下意识答完,看见不远处的民政局大门,突然想起两人刚办完离婚申请,遂改口道:“我过来,他……”
迟疑那一秒,话头被身边男人接过:“阿姨,我先去医院查个房,中午和音音过来吃饭。”
宋棠音诧异地转头,对上男人含笑的目光,心底一阵微微颤动。
可阿姨还在电话那边,疑惑也没法开口。
直到电话挂了,才问他:“你要跟我回去过年吗?”
温逐青深深看了她一眼,幽邃目光照得她头皮发麻,连他说话的声音听起来都像比平时更勾人心魄:“你不是邀请过我吗?”
宋棠音脑袋嗡了嗡,因为最近铺天盖地的忙碌而被抛掷九霄云外的某段记忆才撞回脑海,一时间五味杂陈。
她张了张口,喉咙却像被堵住,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不管怎么说,这婚还没离,大过年的你回家不好解释。”温逐青语气淡淡的,说出的话条理清晰,让人无法拒绝,“让大家安心过完这个年,再说吧。”
宋棠音从善如流地低下头:“好。”
心想还是他考虑周到。
车子启动,在停车场门口的减速带上震了震,宋棠音不留神抠掉美甲上的一颗珍珠。
过了很久,她才饱含歉疚地望向温逐青:“温老师,对不起啊。”
说好带他回去过年,至少让他在外婆刚走的第一个春节不至于形单影只,却差一点食言。
离个婚,竟连人都不做了,觉得自己像个画大饼的渣女。
宋棠音没头没尾地忽然道歉,他稍一蹙眉,领会到意思。
紧接着唇角浅勾起来,还是那么温柔:“没事。”
温逐青去医院查房时,宋棠音在车里等他。
不久,也就她两集电视剧的时间,男人重新回到驾驶座,身上多了股消毒水气味。
从一开始觉得刺鼻,到如今闻惯这股气味,想着离婚后就不能经常闻到了,竟还有些不舍。
宋棠音叹了口气,甩掉这种不合时宜的感觉,问男人:“需要导航吗?”
温逐青发动引擎:“不用。”
几秒后,车子开出停车场,宋棠音听见他声音:“累的话睡会儿吧,我慢慢开,还早。”
宋棠音摇头:“我不累。”
虽然昨晚不明原因的有些失眠,早上又起得早,总共就睡五个多小时。去民政局的一路还挺清醒,从民政局出来就忍不住开始犯困。来医院这半小时车程,打了十几个哈欠。
但真要她睡,大白天未必睡得着。
温逐青换了个舒缓的轻音乐歌单:“眯会儿也行,不然会头疼。”
鼻子忽然一阵泛酸,虽然这样的细节早已寻常,她还是忍不住会感动。
宋棠音乖乖地答应:“好吧。”
说完便闭上了眼睛。
车的确开得很慢很平稳,几乎感觉不到颠簸,她却真的睡不着,无数思绪在脑子里飞,像蝴蝶被困在玻璃罐子里,虽然绮丽,却并不让人开心。
眯着眯着,她不禁又默默感叹:以后要谁当了他老婆,该有多幸福啊。
她不敢想象他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样子,大概是比如今对她更多千百倍的关心和体贴吧。
是连一个哈欠一个喷嚏都记在心里,一个叹息一个皱眉都不会放过,是随口一句话,就甘愿为她上天入地,赴汤蹈火。
那个幸运的女孩大概会被他泡在蜜罐里,当生命一般呵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