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医生, 今天这么早啊?”
“嗯。”
“早饭吃没?”
“吃了。”
温逐青走进办公室,手里拎着半个没啃完的白面馒头。
没有某个小姑娘大清早围在他身边兴致勃勃地问吃什么,他便也懒得下厨, 在医院门口的早餐店买了俩馒头。
今天出门也像是没带魂,买馒头居然忘记拿咸菜。强忍着吃了一个半, 噎得慌,剩下半个怎么都吃不下去了。
温逐青觉得自己很不对劲,可具体哪里不对劲,说不上来。也许是因为这一个半馒头, 从头到脚透着股憋屈。
他把剩下半个馒头扔掉, 为了眼不见心不烦, 出门倒趟垃圾。
正碰上刘星澜上班。
整条走廊都飘着他手里杂酱面的香味, 护士长在后面不满地喊他:“跟你说几遍了小刘?早餐别这么大味儿。”
值班护士小姐姐从病房出来, 笑道:“护长爱吃呢, 下次给她带一份儿, 看她还说不说你。”
“得嘞青姐。”刘星澜抬手朝前方挥了挥,“温老师, 早啊!”
温逐青微微颔首:“早。”
经过护士站的时候,听见两个小护士聊天——
“小刘最近春风得意嗷。”
“谈恋爱了嘛, 滋润。”
“有女朋友的人就是不一样,瞧他那一天天嘚瑟的。”
“他那是热恋期,甜蜜着呢, 当然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爱情这东西, 酸甜苦辣不都得尝个遍?”
“是啊,去年我跟前任分手, 感觉整个世界都没了,干啥都提不起劲儿。”
温逐青倒完垃圾从电梯间回来, 正说到这句,他不禁放慢了脚步。
疑难杂症治好那么多,没想过有朝一日他瞧不出自己的症结,倒要在这里听女孩们讲八卦。
“可不是吗,我分手那会儿饭也不想吃,剧也不想追,像个行尸走肉,那段时间的状态自己想想都可怕。”
“所以啊,人千万不能恋爱脑。”
其中一个护士朝另一个递了递眼色,后者看到温逐青站在走廊,立刻噤声。
温逐青看着她们,目光坦然:“怎么不继续说了?”
“那个……我有工作,去忙了。”小护士转头溜得飞快。
温逐青张了张口,似乎想说点什么,可看着认真工作的同事还是默默作罢,转身回办公室。
坐了一整天门诊,连水都没喝上几口,根本没闲暇去想别的事。满脑子都是病人和病例,温逐青便也以为之前的异常都是自己胡思乱想,自寻烦恼。
直到下班后坐在车里,看见前挡板上贴着的卡通挂钩,某些记忆又奔涌进脑海。
“温老师,我给你买几个挂钩吧,放车上挂口罩和垃圾袋。”
“温老师,你喜欢小猪还是小青蛙?”
记得当时他说的是随便。
后来宋棠音给他买了一只粉色小猪,一只绿色的小青蛙。小猪挂在副驾驶,小青蛙挂在他这边。
车里好像还有她头发的香味,是又甜又嫩的水蜜桃,丝丝缕缕地侵入他鼻腔。
温逐青不敢放任自己再多想,轻叹一声,发动车子。
回到家,照常把脱下的鞋放进鞋柜,发现鞋柜空了一小半。
家里鞋本就不多,宋棠音带走两三双,他的鞋总共也只有三双,剩下的连一层都摆不满。
看着空旷的鞋柜,他脑海也像有什么东西突然被抽走,一片空****。
就连问自己的心怎么了,都只能听见茫然的回音。
以前他从不在深夜觉得寂寞,独自生活那么久,甚至无比享受不被外界打扰的宁静。
宋棠音突然闯进他生活是个意外,他一直以为自己在被动接受,也仅仅是接受。
因为她是他教过的学生,因为那三年相伴,所以不抗拒她的入侵,甚至照顾她也逐渐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成为本能。
家里的智能音箱是她买的,和门锁一个牌子,每次开门会自动播放音乐。
小姑娘总爱买这些在他看来华而不实的东西,用她的话说,这叫氛围和情调,叫生活。
拆快递那天她一脸认真地说,温老师,您之前的日子最多叫生存。
温逐青看着茶几上那个播放音乐的小方块,不禁弯唇笑了笑。
清澈年轻的男声从小方块里飘散到客厅的每个角落:
“失去你的风景,像座废墟,像失落文明。能否一场奇迹,一线生机,能不能,又再一次相遇……”
温逐青坐在沙发上,弓身捡起地毯上掉落的檀木发簪,忽然闻见一阵熟悉香味。
那香味融在歌声里,由浅入深地震彻灵魂:
“想见你只想见你,未来过去,我只想见你。穿越了千个万个,时间线里,人海里相依……”
手指摩挲着发簪纹路,轻嗅着独属于她的发香,闭塞的心就好像破了一个洞,浪潮奔涌进来,把原先的一切都席卷干净。
只剩一个他自己。
清晰明了,无处可逃的他自己。
是,他想她了。
一种在人伦和道义上羞于启齿的想,一种他即便清醒着,也无法控制自己逐步深陷的想。
宋棠音返程那天是腊月二十七,江城机场到处都挂了红灯笼。
去的时候有人送,回来却只有她一个人。
大家都留在剧组过春节,不像她这么归心似箭,放不下工作室那点小摊子。
临近年关,进城出城的都多,宋棠音在机场门口连辆网约车都打不到,前面一百多位,预计等待三小时。
她只好拉着二十四寸的巨大箱子艰难前行,去找出租车上车点,结果还没看到指示路牌,就先看到了熙熙攘攘、目测有一百多个的人头攒动。
宋棠音生无可恋地排在队伍末尾,看着那一个个行动比她方便的人臭不要脸地往前插,原本饥肠辘辘的肚子也不叫了,里面全都是火。
等了很久,队伍都没怎么动,前面的出租车却一辆接一辆离开,宋棠音忍无可忍,叫住一个正往前跑的男人:“喂,能不能别插队?”
男人睨了她一眼,那表情好像她才是个神经病,压根没搭理,扭头走了。
“……”宋棠音用力深呼吸,才忍住没在公共场合爆粗口。
二十多分钟后,一群工作人员来维持秩序,终于没人再堂而皇之地插队。
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胜利的曙光也似乎就在眼前。
还剩最后十个人,就轮到宋棠音了,很快就要踏上回家的路。
宋棠音这才有心情拿出手机,给阮舒发微信:“我大概一个小时到家,今晚约不约?”
阮舒发来的语气听起来不太正常:“今天晚上啊……要不明天吧?明天我请你喝酒……”
最后一个字像被强行按了暂停,带着个颤抖的尾音,然后匆促消失。
宋棠音虽然母单,可毕竟这把芳龄了,乱七八糟的读物视频没少看,也不是什么一尘不染的白纸。
大庭广众的,她不禁脸颊发热,赶紧关掉阮舒的对话框。
前面突然喧哗起来,宋棠音抬头一看,上车的口子围着一群人。
她问前面的大妈:“发生什么事了?”
“哎呀,好像两辆车追尾了,我滴个天哦,大过年这是干什么,还让不让人回家了!”
宋棠音踮起脚,看见两个司机在激烈争论,紧接着车上乘客也开始加入战局,双方一言不合,开始骂骂咧咧你推我搡。
工作人员上去拉架,被司机唾沫横飞的一顿吼:“你别整那些好听的,就说我这车怎么办!啊?他给我撞成这样!他怎么解决?”
“那就等保险和交警!看警察怎么说!”
“我不挪,凭什么挪?万一他反咬一口算谁的?反正我也拉不了客了!大不了一起喝西北风!”
宋棠音隔着几米远,都被他们吵得脑仁疼。
出事的两辆车堵住了出租车唯一通道,谁也不愿意挪车,在警察过来解决问题之前,车和人一个人都走不了。
宋棠音回头看向身后,队伍比刚才更长了。
她好不容易才排到这里。
早知道今天出门前看个黄历,一定写着“忌出行”。
网约车排到九十多,之前她留了个心眼,没取消,但还要等两个多小时才能上车。如果没这破箱子,两个小时她爬都爬回家了。
正烦躁地望天长叹,手机突然响起来,低下头,“温老师”三个字映入眼帘。
宋棠音怔住。
不是没想过让他来接,可这样的念头只短暂一晃,就被她打消了。
在这种境遇下看见他名字,就像溺水人的救命稻草,心脏密密的一阵跳跃,摁下接听的手也在冒汗:“……喂?”
“你在哪?”对方沉声问。
宋棠音纳闷了一秒,如实回答:“机场……”
温逐青紧接着问:“机场哪里?”
宋棠音刚想告诉他位置,突然听见电话那头释然的叹息,带着男人的标志性温和:“我看到你了,回头。”
心脏蹦得越来越高,宋棠音握着手机的手还僵在耳边,就这么听话地转过头去。
而斜后方隔着十几米,队伍长长的围栏外,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把手机放在耳边,望着她,目光有种漫长的深邃,仿佛在讲述着无比久远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