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则, 后头宅中发生的事传话人未道尽,良阿嬷只知祁国公先去了余府,后去了萧宅, 却不知阑珊一事。几日后替余娴传信的护卫来去一趟并未见到那远在马厩刷马的面首,回来时禀报余娴信已带到,另传话问她何时归去。
难得的冬日晴好天,余娴正趴在贵妃椅上晒太阳,因养着腰背的伤,不方便见客, 一切都由春溪听传。听完后余娴算了算日子,自离开鄞江, 至今方有半月。本就为了躲他而来,一封信寄过去弄得她更难堪, 谁要那么快回去?余娴绕着指尖绢帕, “莫理他,不回去。”稍作一顿,她把头埋在小方枕中, 挡住泛红的脸颊, 声音闷闷的,“他还说什么了?”
春溪作为中间人, 听话时难免有纰漏, 回想了一番, 肃然道,“传信人说姑爷才是真正的‘十万火急, 性命攸关’, 说这话时传信人一脸高深莫测,但奴婢细问他, 他却道,姑爷只问了您何时归,旁的没说。”
高深莫测的神情,和寥寥三字“何时归”,就显得另有深意了。余娴抬起头,脸上神情变了。她想起良阿嬷说余府、萧宅前后被祁国府闹上门的事,担忧道,“他们不会打了萧蔚吧?”
“手段倒也不会这般直白,再如何,姑爷也是朝廷命官。关心则乱,小姐您先冷静。”春溪思考一阵,“不过,祁国公被姑爷气退,没准忌恨在心,私下找人给了姑爷点厉害。”
余娴从贵妃椅上坐了起来,“我就是这么想的。话本子里地痞无赖不都是这样,麻袋给人一套,邦邦几下,打得人内伤,须得用药吊着半条命,衣物不除,旁人瞧不见淤痕,没处说理。”
“啊?”春溪捂住嘴,惊叹道,“若真是这样,姑爷确实不好直言。可一切只是猜测……”
“这已是最好的猜测了。”余娴蹙眉,“旁的性命攸关、十万火急,我都不敢细想。”她匆匆起身捋好头发衣物,“不行,我要回去。”现下顾不得见面尴尬了,若再晚些,她或许都见不了萧蔚最后一面。
春溪也被她煽动得急躁起来,生怕自家小姐守寡,“那奴婢这就去禀报良阿嬷。”
不消多时,余娴已经自己收拾好了衣物,良阿嬷进来看见,“小姐,奴婢没听说姑爷受伤了,兴许是春溪丫头听岔了传错话?”
“您听得的消息都是好几日前,咱们刚离开鄞江发生的事了,谁晓得后头姑爷遭了什么罪?”春溪据理力争,“奴婢是刚听得的消息,不信把那护卫叫进院子里问。”
于是几人把护卫传来,良阿嬷上前仔细盘问一阵,护卫见这场面,不敢作倜笑状,又重复了一遍萧蔚问归的话,另带到“十万火急”四字。
春溪一拍手,“您看。”
本想着劝余娴再多等几日,昨儿个为禀报她们被截杀的事情,已经又有传信人去鄞江了,不日便要回来,届时可再问清姑爷的情况,但瞧着余娴这幅担忧的神情,怕是一刻都等不了。良阿嬷想着反正她也要追查玉匣到底,既然不惧前路,又何必硬扣留此地,随即松了口,“那等奴婢收拾好,明儿一早出发。”
谁晓得余娴泫然若泣,硬拗道,“现在就出发。”春溪也满脸死了姑爷的模样,“就让小姐去见最后一面吧。”
良阿嬷皱起眉,心说哪至于,但拿她俩没办法,“好好好,你们去跟老家主请好。奴婢收拾完立马着人牵马去,另叫个跑得快的先咱们一步知会夫人一声。”
一切说定,又如当初离开鄞江时般麻利,只半个时辰内,三人坐进了马车。待出发时,陈雄犹豫再三,仍是多叮嘱了一句,“拨了些护卫随行,若是萧宅和余府缺人手,便留在那处吧。”
良阿嬷垂眸一笑,郑重点头,“您的好意,奴婢会传达给夫人。”
“谁关心她。”陈雄怒道,“我是怕她守不住事。”
良阿嬷不反驳,摇摇头,唤马夫,“走吧。”
陈雄怕余娴腰背淤青硌着难受,早吩咐人加紧给马车内壁都铺了一层绒垫。但路途颠簸,免不了遭罪,余娴忍着疼也不吭声,只惦念着萧蔚的伤势。
春溪已经开始演习葬礼上如何哭丧了,眼泪流个不停,余娴被她带得眼眶通红,本来只是怀疑萧蔚被揍,现下不知怎的就默认他快没了,心情郁结,饶是入夜也睡不着,但转过头见春溪却睡得很好,春溪这人该哭哭该睡睡,还是拎得清的。
若不是良阿嬷劝余娴歇息,说她伤处受不了,她甚至想连夜赶路。最终被良阿嬷掐灭了念头,“胡扯,这样宽敞的客栈睡得精神抖擞了,快马加鞭赶路也是一样的。你若熬坏了身子,最终还得停下马车休养,反倒吃亏。”
好在余娴是个听劝的,规规矩矩地睡了。最终没熬坏身子,用了五六日的时间赶回了鄞江。
事先有快脚的来报过了,萧蔚知道她回来。下朝后他不知怎么来了兴致,一直在前院溜达赏花……嗯,冬日没得花了,赏叶……嗯,树也秃了,赏风。这风吹白气真是有意思,就是吹得他脑子好像不太清楚,一个劲地浮现门后亲吻时、镜前互啄时余娴那张娇红的脸。
搞得自己的耳梢也泛起红来。静心,静心,萧蔚心想,当务之急,是想出一个让他们都不再为此事窘迫的对策,以免自己被疏远。若无其事地跟她打招呼?或是装作波澜不惊,先疏远她,以退为进?
他踱步思索一阵,余光却瞥见斜道里的人影。阑珊一脸憨样,拿着马刷就跑出来,“听说夫人快回来啦?”
萧蔚的脸色微沉,还没开口,阑珊自顾自跑了,“属下这就去沐浴更衣接待!”
他轻功好,跑得快,萧蔚没得阻止,抿紧唇兀自不悦,盯着高处阑珊消失的残影处,这样卓绝的轻功,上房窃听也是不在话下的。
不知过了多久,他还在出神思索,忽然一声急切切的“萧蔚”传进耳中,让他阴沉的心思骤如被游丝扫**转晴,他一怔,转过头来,就见余娴提着裙子朝他跑来,满面清泪浑如梨花带雨。
娇小的女子一把抱住他,扑进他怀中,分明不是很重的力道,却让他被撞得心口都在震颤,萧蔚好半晌僵着身子没作反应,手敞着,回抱也不是,放下也不是,一心只注意着她委屈的哭声,“对不起,我不该留你一个人在鄞江,独自去避难。你受的伤严重吗?”
“我……”萧蔚思绪狂转,避难?受伤?严重吗?片段似的涌进脑海,他竟然想不透何意,只能感觉到她娇软的身体紧贴自己,让他的脸烫得发疼,暖流在心口淌过,竟说不出话,只好缓缓低头看向她。
她哭起来,甚美。有些不太妙的想法自个儿涌进脑海,萧蔚倏地移开视线,抬起一只握拳的手抵住唇角掩饰尴尬,心中却感到可耻。不慎对上了门口良阿嬷打量的视线,萧蔚更加心虚了些。
哭得上了头的余娴失去理智,以为他是不愿让自己担忧,才没说话,难道已经遍体鳞伤到不知从何说起了?她哭得更大声了,“怎么办啊萧蔚?”
她的哭泣声让萧蔚不知所措,谁知道怎么办呢,他想了下,终于反应过来可以调用手臂安抚,于是红着脸回抱住她,方一抱上,还没施力呢,就听得余娴嘤咛,感觉到她僵硬反抗,他又无措地松开,“抱歉,我……”
余娴皱起眉,正要解释腰背有伤,还没开口,耳边传来高昂一声“夫人”。这声音有些耳熟,她想不起是谁,待要转头时,却觉得身体一沉,眼前的人说倒就倒了。
“娘子我头有些疼……”萧蔚也不知怎么想的,顺着余娴的杆儿爬了去,顿作虚弱状,“可否与我回房歇息片刻?”
余娴当然说好,春溪连忙吩咐小厮上前搀扶,解释道,“小姐背后还有伤……”
萧蔚一怔,低头看向余娴,她却醍醐灌顶,“对,我带回来的伤药都很好,兴许用得着。”说着她直接拿过春溪背的包袱,着急忙慌地跟上萧蔚。
“诶?夫人?”阑珊也待要跟上去,被良阿嬷拦住盘问是谁,他一笑,露出皓齿,“属下是祁国公送来萧宅的护卫和面首,见过嬷嬷。”
“面首?”春溪打量他,“谁的面首?”
“当然是夫人的了。”
这下换良阿嬷懵了,叉着腰好一阵上下打量,肤白貌美,确然有几分面首的俊俏模样,但是……她连行装都来不及收拾,“春溪,你去把管家一齐叫过来,给我把来历说清楚了。”
阑珊却毫不怯场,笑盈盈点头。
这厢萧蔚和余娴回到房中,前者的头也不疼了,问她怎么受伤了。余娴将自己遇刺的事与他细讲,又红起眼眶,“我知道,这与你在鄞江受的伤比起来不算什么,你是为了我阿爹才得罪了祁国公,是我害了你。”
没了方才心乱如麻之感,萧蔚这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原来她这么难过是因为愧疚,遂安抚她,“我并未受伤,你误会了。”
“可送信人说你问我何时归,还说你有十万火急,性命攸关?”余娴的脸上还挂着泪珠,发懵的神色格外可爱。
萧蔚垂眸,耳梢红透了才哑声回,“你不也给我传了十万火急、性命攸关的信吗?”
话音一落,余娴霎时像虾子熟透,想转移话题,扶着腰“哎呀”了一声,“我腰背疼起来了,既然你没事,那帮我把春溪喊来,我要上药了。”
“我帮你吧。”话出口,萧蔚自己也愣住了。他有病?这样宽衣解带的事情,做了不是让彼此更难堪?只期望余娴莫答应。
哪知道静默片刻,余娴嗫嚅着回:“好,有劳你了。”刚答应,她也悔不当初。她有病?不知道还要用药酒推拿的?这般触碰,不就正让他想起那夜中道急停的欢好吗?白躲麟南那么些时候了。只期望萧蔚改主意。
“无碍。”萧蔚:完蛋。
“那我解衣了。”余娴:完蛋。
此时更难堪的事发生了,余娴解开的系带正落在了萧蔚双腿上,她没注意,还在低头解纽扣,很快露出大片雪白的背来,萧蔚一双眼睛不知道往哪放,只好集中盯着腿上的系带,淡蓝色的绸带轻飘飘的,却好似有千斤重,压得他动弹不得。
余娴趴在**,只着一片肚.兜,半截美背外露,“药酒在包袱里,蓝色那瓶。”
萧蔚掏出来紧握在手中,另一只手顿了顿,仍是去拉开了她剩下的半截衣物,纤白的腰背,线条似墨笔画成一般好看。
他倒了药酒在掌心,搓得热了,将手放了上去。滑腻如凝脂的背,让他的呼吸都滞了一瞬,不再妄动。余娴感受到他的大掌在腰处,不由得咬紧下唇,灼热的手心,冰凉的指尖,让她打了个寒颤。
“不是这样的。”余娴刻意说话来缓解僵硬的气氛,“要推揉。”
“嗯。”还要推揉?萧蔚的心怦怦跳起来,不由得做了个深呼吸,略舒缓紧张后,他尽心投入,缓推轻揉。
但淤青积沉已久,被揉开难免发疼,又因萧蔚作为男子的力道会比春溪稍重些,余娴不由得吟哦一声。萧蔚一顿,额头上的青筋涌现,他不知该做什么,只好拿起湿帕擦拭满是药酒的手,用行动来缓解手臂颤抖的肌肉。
也正因擦拭的动作,萧蔚不得不坐直了身体,此刻眼界不再是余娴腰背那一片,他无意抬眸,恰好看见余娴侧边,因与床铺紧密接触而溢出肚.兜的软团。
一时,方才推揉背部的滑腻手感也递上心来,他很清晰地感受到了腹腔灼热。
他竟起反应了。萧蔚疾呼气,慌乱地站起,“我……我不太熟稔,我还是去叫春溪吧。”
但他这样,不能立刻出去,又消解不了,一时未动,让余娴感到好奇,抓起被子挡在身前坐起,望向他,“怎么没去?”
余光瞥见异样,余娴下调视线,看到了悍硕的衣物突痕,她愣了许久,一时屏住呼吸,作不了反应。萧蔚还因害羞看着旁处,全然不知她在“丈量”自己,看回她时,才发现她睁着一双眼睛,懵懂又好奇,脸红透了也不见移开。萧蔚立刻单膝跪地蹲了下来,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你……你怎的什么都看?”他低下头,自觉龌龊。
余娴扒开他的手,看见他被血潮覆盖的脸,又抬起他的手遮回去,“我什么都没看到……”很苍白的安抚。
真的?萧蔚默然。
余娴轻声问,“是因为我吗?”
这不是看到了吗?萧蔚咬牙羞恼,“不然呢?”
余娴一本正经道歉:“对不起。”好像有点奇怪。
萧蔚要被噎疯了,“你莫说话了。”
余娴又扒开他的指缝,“那我的伤,你还上药吗?”
萧蔚挑眉:“你还想让我帮你?”他是真疑惑。
余娴可不能说想,“你不是没出去叫春溪吗?我以为你想。”
萧蔚总不能直截了当地说自己不出去是为了什么,“我脚麻了。”
余娴往旁边挪了挪,“那你上来坐会儿吧。”
萧蔚想了想,坐到床畔,尽量不去看她,他的双腿微张,放在脚凳上。侧盘坐在一边抱着被子的余娴看向他的腿,萧蔚余光感觉到了,脸一烧,合上了腿。
半晌,余娴问了句,“你还没好吗?”
房中死寂,两人都沉默了。
余娴反应过来,慌忙补了一句,“我说的脚。”此地无银三百两。
萧蔚的喉结微微一滑,“还没好。”
余娴小心翼翼:“……是脚吗?”忽然觉得自己太恶劣了,余娴竟偷笑了下。
听见笑声,不知怎的,萧蔚抬起满是情念的眸子看向她,有些故意地挑起眉,“不是。”
余娴一怔,捂住脸装死:救救我。
萧蔚一手扶着床框,眸底涌现几分得逞的笑意,过后再回味自己说的话,又害羞得埋下头:真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