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城的冬天灰蒙蒙的,枝枯叶落,一片萧条,有单薄剔透的雪花飘落下来,纷纷扬地漫天飞舞,舞在那蓝瓦红墙间。
那细密颗粒沁寒,带着逼人的湿意,孟砚青虽并不能感觉到凉意,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觉得很不舒服,她下意识想找一处栖身之地,便将自己缩成丝丝缕缕,躲在别人家屋檐下。
她蜷缩在那屋檐下,看着清寒的雪花自苍茫浩瀚的天宇滑落,滑过那老墙根,落在发黑的湿漉漉地面上。
潮湿的空气飘散着袅袅炊烟,她闭上眼睛,想象着那自己永远闻不到的饭香。
她在心里一个轻叹,却仿佛听到了细微的窸窣声。
于是人便醒了。
她睁开眼,隔着一层雾看着眼前的天花板,终于记忆回笼。
陆绪章走了后,她略洗漱过,便躺在**等着,谁知道后来睡着了。
睡着后便做了一个梦,梦到又回去飘着的那些日子。
她微侧首,看向一旁。
暗蓝色窗帘垂下,有暖红色光线从窗帘透进来,像是给房间笼上一层红鹅绒,靠窗户处的书桌旁,台灯亮着,不过台灯罩却低低垂着,只照亮了书桌上一方区域。
陆绪章正在低头看着文件,他手中拿着一支笔,写写画画的,在纸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而修剪整齐的指腹却在台灯穿透照射下,晕染出橘黄暖色来。
大梦一场,孟砚青有些恍惚,就那么看着这样的陆绪章。
交错的光影中,他薄薄的眼皮连同那修长睫毛也一起垂下,投射出一小片阴影,整个人冷清又温暖。
她正看着,陆绪章却感觉到了,抬眼看过来。
见她醒了,他便放下笔,起身走到床前。
他弯腰下来,看着她,低声道:“可真能睡,睡着了跟个小猪一样,叫都叫不醒。”
他身影颀长,高高地立在床头,跟孤高的山峰般笼罩在她上方。
孟砚青动了动身子:“几点了?”
她刚睡醒,声音还有些哑。
陆绪章:“已经下午五点多了,先吃饭还是先回家?”
说着,他起身,体贴地为她倒了一杯白开水递给她。
孟砚青接过来,润了润喉咙,这才准备下床,一时想起来:“我那件大衣呢?”
陆绪章:“帮你收好了。”
孟砚青这才看到,她大衣被整齐地挂在衣帽架上,一看就是被仔细归置过的。
陆绪章:“你先洗漱下吧,我看会文件。”
孟砚青点头,披上了饭店的宽松睡衣过去洗手间,结果照镜子一看,自己头发简直要飞起来了,像个张飞。
一时想起刚才陆绪章看到自己这样子,他竟然能面无改色?
她略有些无奈,不过很快她就想明白了,她现在和他没关系,随便他怎么看待她都可以。
这么一想,她顿时觉得自己坦然了,整个人都轻松了。
她略洗漱过后,陆绪章也把文件收拾进了公文包,又略整理了领带,两个人披上大衣,准备出门。
临出门前,陆绪章看了看她,到底伸手帮她重新系好了围巾。
他低声解释道:“外面下雪了,你刚睡醒,仔细吹到风。”
孟砚青其实白天睡了这一场,又做了那梦,整个人还处于反应迟钝状态,听到这话也没反应过来。
陆绪章领着她出去酒店,酒店走廊里有正在打扫的服务员,不过孟砚青穿着笔挺大衣,戴着围巾半掩,又被陆绪章这样人物领着,那服务员自然没认出。
陆绪章带着她径自进了电梯,出电梯后从东厅门出来后,便抄近道出去饭店了。
出来首都饭店,后面就是四九城最常见的老胡同,多少年的青砖灰瓦了,才下过雪后,那长了苔藓的青砖老墙都被覆盖住了,青石板上间或夹着几片枯叶,在那皑皑白雪中格外惹眼。
陆绪章抬起手,体贴地虚扶着她。
孟砚青想起刚才:“你对这边挺熟的?”
比她熟。
陆绪章:“这几年招待外事人员都是在这里。”
孟砚青:“也是。”
陆绪章看看这边的路,青石板路因为年代久远,已经坑坑洼洼的,虽说这是最中心地带,距离海里和安门也就几步路,但老城里素来少不了灯下黑,这边显然治理得不好。
这时候,还有一个骑自行车的小青年欢快地冲过来,胡同狭窄,陆绪章忙把孟砚青拉到一旁护住。
那自行车“嗖”的一声从两人身边飞过,泥点子四溅。
陆绪章看着远去的小青年:“现在的小孩太没教养了。”
孟砚青赞同:“确实是,比你差远了。”
陆绪章点头:“比你更差远了。”
说完这个,两个人同时默了下,孟砚青便笑了:“这种话我们私底下说说,不能告诉别人,不然别人会笑话我们的。”
陆绪章笑:“好。”
一时他看着这老胡同:“你平时下班怎么办?如果值夜班呢,晚上安全吗?”
孟砚青:“我一般很早就下班了,反正几步路的事。”
她看他疑惑,便解释了自己这次只是临时替补,她现在正在做英语助教:“顺利的话,过一段我的编制就转过去了。”
陆绪章颔首:“你去给她们当英语老师,还是太委屈了,不过勉强说得过去,只能认了。”
孟砚青侧首看他,他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
她便笑,这点上父子两个挺像的,都快把她吹上天了,看来必须把她安排在联合国才算是不屈才。
陆绪章继续陪着她往前走,总算到了孟砚青住的那小院子,巴掌大的院子,因为下雪的缘故,全都覆上了一层白,旁边那还没来得及修整的窗户房间便略显老旧。
陆绪章脸色已经不佳:“你就住这?”
孟砚青便拉着他进屋:“斯是陋室惟吾德馨,你进来看,我这屋子收拾得还挺利索的,而且我最近还捡漏了好几件宝!”
两个人脚上湿漉漉的,进屋前特意拿旧布擦了擦,等推门进去,孟砚青道:“我这几天一直忙着拾掇呢,想着把这院子装饰下,其实我一个人住还不错吧?”
陆绪章打量着这房间,收拾得倒还算干净,摆了一张床,竟还是花梨木的老床,简单的桌子上放了带花边的淡色桌布,墙上挂着一幅印刷画,窗户上挂着用各色布料拼接起来的窗帘,那拼色倒也看着温馨舒服。
确实打理得还算干净整齐,不过他脸色却并不好看。
孟砚青:“我觉得还不错,瞧这个书架,才花了两块钱,这也是老檀木呢,还有这个花瓶,好看吧?清朝的呢,高低也算是一个老物件。”
陆绪章沉着脸看了半晌,最后视线落在那**:“这种布料的被褥,你能睡得惯吗?”
她皮肤脆弱娇嫩,是真正的豌豆公主,对**用品非常挑,以前贴身衣物和被褥都是一水的蚕丝。
孟砚青听这话,认真想了想睡觉感受:“确实不如蚕丝的舒服,不过我习惯了,竟然觉得还不错。”
陆绪章环视这房间:“你需要什么,列个清单吧,我来给你置办。”
孟砚青:“如果我有需要的话,我一定会对你提出要求,让你帮我办,现在我没有提要求,说明我觉得现在的状况还可以。”
陆绪章:“可我看着这被褥,就觉得你睡不着觉。”
孟砚青笑叹:“你想多了,真不用。”
有一种不舒服,叫做前夫觉得你不舒服。
陆绪章不说话,他又检查了房间各处,最后视线落在那门窗上,他皱眉:“这样安全吗,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
孟砚青:“天子脚下,哪那么多事。”
陆绪章却还是神情不豫,他看了半晌,突然道:“不然你直接去王府井那边的宅子住吧?那边其实一直空着,你如果过去的话,让亭笈在那边陪你。”
孟砚青:“不想去,那边太大太空旷了,而且也远,我就喜欢这里。”
陆绪章没说话,又看了各角落,最后终于道:“你平时怎么吃饭?”
孟砚青:“我一直都是吃食堂啊,食堂不是挺好吃的吗?不过这边好像也有厨房——’
说着,她推开门,过去看了看厨房,厨房很久没有人用了,灶台上面都是一层的灰,显然从没开火过。
陆绪章看了好一番,之后,那视线便落在孟砚青脸上。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好整以暇地挑眉。
那架势,仿佛逮住她做了什么天大的坏事。
孟砚青无奈:“怎么了……”
陆绪章:“这种灶台,你会用吗?”
孟砚青想了想:“现在还不会,不过我觉得学学就会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陆绪章已经完全不想说话了,气都气饱了的样子。
他抿着下唇,点头,又点头。
之后才道:“砚青,我们聊聊吧,聊聊你的打算,你能和我说一下你的想法吗?”
孟砚青:“嗯?”
陆绪章:“你打算参加明年的高考?”
孟砚青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架势,也就说了自己的打算:“现在不是改革吗,我觉得将来一切都有可能,我暂时没别的想法,反正家里以前做珠宝生意的,就想干脆把家族旧业拾起来。”
“珠宝的话,现在趁着年轻,也不着急非要马上做事,便想去大学里扎实学点东西,地质学的,金石鉴定类的,打好扎扎实实的硬功底。”
陆绪章默了一会,才道:“有件事,我得和你说下,之前我一直不想和提,但是现在看来还是应该和你说一下。”
孟砚青:“你说。”
陆绪章:“其实当年你没了后,父亲借着这个由头,通过一些关系设法和你哥哥取得了联系。”
孟砚青心里一动:“联系上了我哥哥?然后呢?他知道我去世的消息了?”
陆绪章颔首,之后才道:“当时情况很复杂,你哥哥提出要求,希望把你带回法国,所以我——”
他继续道:“我前往法国见你哥哥,把你安葬在了法国。我把你所有的遗物都带过去,包括你所有的嫁妆,这也是你哥哥的要求。”
所以他身边确实没有任何孟砚青的遗物,包括儿子想看的照片。
那个人是孟砚青留在世上唯一的血亲,他在经历了丧妻之痛后,对那个人完全没有任何防备,绝望之中甚至存着天然的信任和亲切感。
孟砚青拧眉:“我哥哥一定很生气,他说什么了?”
陆绪章静默了。
他的视线就那么看着前面虚无的一处,半晌才开口道:“他自然很生气,很伤心。”
关于那一段的记忆,他其实有些混乱了,事后想起来,他便一直不断出现幻觉。
那对他来说,就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沾着血迹的梦,伴随着荒谬的希望,惨痛的绝望,以及无尽的折磨。
孟砚青看着他,陡然意识到了什么:“我哥哥他对你做了什么?”
陆绪章抬眼,看着孟砚青:“他只是比较生气罢了,可能有点不太接受现实,也没什么别的。”
不太接受现实……
孟砚青沉默了。
她的母亲是中法混血,但也不是纯正的中法混血,外祖母身上有吉普赛血统,她哥哥自小就迷恋吉普赛人的巫术,十六岁那年,外出读书,不再受家里约束,那更是沉迷其中不能自拔,用中国话说就是走火入魔了。
她哥哥自小对她颇为疼爱,知道她去世的消息,“不太接受现实”,还不一定做出什么荒唐的事情。
她看着陆绪章:“具体说说?”
陆绪章笑了下:“其实真没什么,他好像对一种巫术深信不疑,想试试,要求我配合,因为他说我们是夫妻,对他的成功大有助益。我倒是能理解,他想试,那就试试好了。我陪了他三个月,没有成功,我就离开了。”
关于这点,那个人没来中国找上儿子,没用儿子来试,就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所以他越发不想和儿子提起这些,甚至不想让儿子知道这个舅舅的存在。
他笑道:“再说你现在重新出现了,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所以我会认为也许和他有关系,就这点来说我可以庆幸和感谢了。”
孟砚青:“其实我哥哥他——”
这是一个很难讨论的话题。
当年哥哥不愿意跟着父亲回国,父子闹翻,所以她和父亲回国后就和失去联系了,一方面是因为国内的形势问题,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个。
孟砚青父亲觉得是家丑,羞于向人提起这个儿子。
虽然孟砚青父亲和陆家关系极好,但是这种他认为的家丑,它绝口不提,所以陆家对此应该是并不知道,以至于对哥哥应该是毫无心理准备的。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哥哥竟然见过陆续章,估计陆绪章的世界观要受到冲击了。
她沉默了很久,才道:“我哥哥很疼我,他和父亲闹翻之后,还一直想给我写信,他知道我死去的消息一定很难过,如果他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我替他向你道歉。”
她有些艰涩地道:“他从小就有点疯,我父亲为此不知道和他吵过多少次,却无济于事。”
陆绪章自然看出她的担忧,当下挑眉,笑看着她:“你竟然还要说对不起?我以为你会痛骂我傻,我都不好意思和你说,太丢人了!我怎么就上了他的当,我的一世英名毁于法国。”
孟砚青看他这样,倒是稍微放心了,看来哥哥还没有太过分。
她笑了下:“不提他了,至于嫁妆,没了就没了,反正给我哥哥了,没什么大不了的,那都是身外之物,回头我也会和亭笈解释下,找个别的理由吧。”
陆绪章却道:“你的嫁妆还是在的,你哥哥对这些也没有兴趣。我之前和你说了,都在国外。”
之后,他解释道:“嫁妆这个事,倒也不只是他的要求,是我深思熟虑后自己打算这么做。当时国内的形势你也知道的,其实我很担心护不住你的那些东西,我也希望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所以我把你所有的遗物全都带过去,一起放在了外国的保险柜里,这点你哥哥倒是赞同的,所以他设置了一个保险柜的密码,我拿着钥匙。”
孟砚青:“然后?”
陆绪章:“我们一起签署了一份文件,这些会在亭笈成年之后交到他的手中,也只有亭笈才可以拿到,在这之前任何人不能随便动用。按照当时我们的约定,在亭笈年满二十岁,我们会一起过去打开保险柜。”
而因为这其中又涉及到一些敏感操作问题,世事难料,祸从口出,加上他对那段记忆的排斥,所以在儿子成年前,他也不会和儿子提起这些。
只是为了预防万一,在他给自己提前立下的遗嘱中提到了这件事情。
孟砚青:“你意思是说,钥匙在你手里,密码在我哥哥手里?”
陆绪章:“对,我详细了解过,只有这两个同时出现,保险柜才能打开。”
他略犹豫了下,还是道:“所以最近我也在想着找找你哥哥的下落,我已经托人在找了。”
孟砚青:“找的话……还是找找吧。”
毕竟是她亲哥哥,虽然疯了点,但她还是很想他。
她顿了下,才继续道:“但是密码这个,我觉得不用找他了,我能猜到他的密码,你把钥匙给我,等以后我出国,直接打开,不用等亭笈成年了。”
陆绪章笑:“好,还是你了解你这哥哥,那我们就偷偷取出来。”
孟砚青点头。
说完这个后,两个人就没声了。
陆绪章提起的这些,显然对两个人的心理都有些冲击。
只是这些太遥远了,也不是他们能理解的范畴,所以谁也不愿意明着提起了。
她的再生是一种侥幸,两个人都存着私念,希望这就是一个既定的、不会被改变的事实,所以两个人都不愿意去讨论这个事情的科学性和合理性。
过了好一会,陆绪章再次开口:“那你呢?你当时不是想回法国读书吗,现在想出国吗?”
去法国读书,那是她十几岁时的想法,不过后来国内环境不好,出去不方便,便说再等等,后来她怀孕了,他们结婚了,孟砚青父亲出了事,她自己产后抑郁,身体精神都不好,便再也没提过这茬。
孟砚青没想到他提这个:“怎么,想把我送出国?”
陆绪章看着一旁的窗帘,院子里的风吹来,那窗帘便一**一**的。
良久,他叹了声:“你想出国的话,我来想办法,帮你申请国外的好学校,学费生活费我都会负责,妥妥当当把你送出去,出去后,可以求学上进,可以谈一场随心所欲的恋爱。”
孟砚青看他一眼,笑了:“绪章,你说你这是做什么,心都要操碎了,我看你再这样下去,我干脆认你当干爸吧。”
陆绪章听这话,那神情自然不好看:“我就是再能干,也生不出你这么大的女儿。”
孟砚青便看着他,微拧眉。
陆绪章看她这样,突然明白自己刚才的话有些歧义,竟仿佛开了个低劣的黄色笑话。
他顿时没好气起来:“你要不要去?你不去的话,那我以后就不管你了,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孟砚青:“算了不去了,我是想着在国内扎实学岩石矿物学,先打基础,等过两年形势好一些,就去国外拿个珠宝鉴定证书,顺便去国际上参加个珠宝设计比赛,看看能不能拿个奖,也算是镀金了,再之后的事,看国内情况吧。”
陆绪章侧首,看向她:“为什么不想去?”
他明白了:“你不想离开亭笈,是不是?”
孟砚青,点头:“嗯,我错过了他很多年,他现在十几岁,正是叛逆的时候,我不想再错过了,安分在国内陪他几年。”
她笑道:“其实我的打算是,我现在慢慢备考大学,也不着急,反正三年内考上就行,这个时间我也督促着他一起学,如果他能早一两年考上大学,那也行,反正总归有助益,十七岁上大学也不算太早是吧?”
陆绪章沉默。
孟砚青很无所谓地道:“等他大一些,各方面都上了正轨,我再考虑别的。反正我现在还年轻,有的是时间,不着急。”
陆绪章却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
在略显潮湿的空气中,他的眸光异样复杂,带着孟砚青读不懂的情绪。
孟砚青:“嗯?”
陆绪章开口:“对不起,我确实没有照顾好亭笈,没有尽好做人父亲的责任,你一定很不放心。”
孟砚青垂眸看着外面落满雪的院子,笑道:“也不会真怪你,我看闹到这个地步,亭笈自己也有问题。”
她其实不太懂那本小说的逻辑,但是整本小说都是围绕着男主角和女主角展开的,陆亭笈这个角色生来就是一个四九城纨绔子弟,高傲偏执自以为是,和男主作对,疯狂痴恋女主。
她想,这篇小说之所以存在,那就是因为有这么一个人物。
所以这父子关系也许受到了一些莫名原因的影响,并不一定是谁的错,也许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
再说孩子到了十几岁,开始叛逆了,父子两个人硬碰硬,谁也不肯低头的话,本来关系就容易闹崩。
陆绪章沉默了很久,才走到她身边,伸出胳膊来,轻抱住她。
孟砚青没说话,安静地靠在他肩头。
在湿润清凉的空气中,他的气息清醇温暖,这让她觉得很舒服。
陆绪章低声道:“砚青,你又回来了,我心里很高兴,不管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原因,我都很高兴。”
孟砚青轻“嗯”了声:“我知道。”
陆绪章:“我心里也有一番挣扎,现在,我很高兴你能推翻我们年轻时的荒唐,忘记这个糟糕的我,重新开始自己新的人生,没有婚姻束缚,也没有曾经那些烦恼,可以去走你想要走的路,去实现你的梦想。”
孟砚青抬起眼看向他。
近在咫尺,她清楚地看到上方男人好看的下颌线,已经微垂下的薄眼皮。
她低声说:“其实也不算荒唐……倒也不用这么说。”
至少那个时候,他们确实是相爱的。
陆绪章:“如果不是因为那场意外,你可能去了法国,可能已经成为行业佼佼者扬名世界,光芒四射,都是因为我们那场错误,才耽误了你的前途。”
孟砚青:“所以?”
陆绪章笑了下:“我会尽力,尽力和你一起实现你的梦想,把曾经那些你没得到的都弥补了,这是我欠你的人生。”
孟砚青静默地看着他。
陆绪章低声道:“这两天我要陪着海伦女士过去一趟北大。”
孟砚青:“嗯?”
陆绪章:“她前夫斯诺先生一半的骨灰葬在了北京大学未名湖畔,她想去看看。”
十三年前,他们刚结婚没两年,海伦女士的前夫去世,生前留下遗嘱,将一半的骨灰葬在北京大学。
当时海伦女士亲自护送前夫斯诺先生的骨灰,远渡重洋过来中国,中方盛情接待,并举办了隆重的安葬仪式,就连墓碑都是叶首长亲自题词的。
那个时候陆绪章也参与了这件事的。
如今十三年过去,海伦前来为前夫扫墓,也算是情深义重了。
想到这里,陆绪章抬起手,温柔地帮孟砚青抚顺了发。
四目相对间,陆绪章轻叹一声:“以后,希望你对你前夫也有海伦女士这种情份,我就知足了。”
孟砚青静默看他很久,看他那眉眼间所谓的宽容,之后,淡淡地道:“放心好了。”
陆绪章:“你要有情有义了?”
孟砚青笑看着他,道:“好人不长寿,祸害遗千年,今生我若有幸修成祸害,必携爱侣,前去为你扫墓,告慰你在天之灵。”
陆绪章:“……”
她当祸害的第一件事,那一定是想气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