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昭最后还是又去凉水桶里泡了一会儿, 才起身穿上衣裳出门。
玉薇守在门外廊下,见他出来赶紧迎上来,低声道:“裴公子。”
裴行昭脸色阴郁, 浑身裹挟着显而易见的戾气。
“你守好她,我出去一趟。”
玉薇有心多问, 但最终还是只轻声应下:“是。”
裴行昭才出院落, 就遇见疾步而来的管事。
他见着裴行昭, 先是一愣,而后连忙行了礼,禀报道:“公子,崔小姐与崔大公子都找到了。”
裴行昭淡淡嗯了声。
管事看了眼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公子, 无碍吧?”
玉薇姑娘方才来找他拿走了那种解药, 发生了什么不难猜想, 况且崔大公子那边...
“无碍。”
裴行昭道:“人呢?”
管事闻言松了口气, 回道:“崔小姐无碍, 已经送回房了,崔大公子...有些不大好。”
裴行昭哼了声, 眼底阴郁更甚。
管事见他未语, 便继续禀报:“中了那种药, 又在雪地里昏迷的太久,如今若没有解药,怕是要伤了根本,后果不堪设想, 公子, 这毕竟姓崔,若是在这里出了事...”
裴行昭明白了管事来此是为何了。
来要解药的。
的确, 崔九珩若在他这里出了事,哪怕他们也是受害者,裴家也难逃干系。
这就是世家大族与平民百姓的差别。
裴行昭冷笑道:“他的弟弟不是那般紧张他,想必会想办法给他找到解药。”
管事一愣,面色逐渐复杂。
公子向来好说话,出了这种事后如此态度...便说明今日这出怕就是崔姓客人的手笔。
沈小姐中了药,崔大公子也中了药。
这意味着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也不怪公子如此震怒。
管事想通后便沉默了下来。
沈小姐是公子的逆鳞,碰触不得,他不敢再劝了。
“昨夜至今日,庄子里可有来过人?”
这处庄子常有客人来往,为了客人安全,庄子许多处一直有守卫。
管事正色回道:“昨日收到公子的消息后,就闭庄了,并没有人造访。”
那就是偷偷潜进去的了。
也就说明,潜进去的人武功远高于守卫。
赵承北身边只有一个人有这个本事。
乌轩!
“立刻带人去这条路上找,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裴行昭吩咐道。
管事听明白了他这话的意思,恭声应下:“是。”
裴行昭其实不认为能找到什么东西,乌轩的功夫他是清楚的,他不大可能会留下什么痕迹,只不过是秉持着事有万一的想法,而且,若是没有证据证明今日的事是赵承北主导的,那就需要走这一个过场。
裴行昭很快就到了崔九珩所在的院里。
他才踏进院子就听到了赵承北的怒斥:“好端端的如何会发生这样的事!大夫呢,这么大的庄子只有你一个大夫吗!”
庄子的客人络绎不绝,自然不止一个大夫,只是因为赵承北过来,昨日都回避了。
不过就算大夫都在,也一样对崔九珩现在的状况束手无策。
药性过于烈,不是什么解药都可行的。
大夫被赵承北吼了也不敢反驳,只能忍气吞声的解释:“回崔公子,这药实在是罕见...”
“那这种东西为何会出现在你们庄子里!”
赵承北怒吼着打断他。
裴行昭听到这里,便抬脚上前。
倒打一耙,赵承北用的倒是炉火纯青。
“裴家庄自然没有这种东西。”
裴行昭走向廊下,冷冷出声道。
赵承北犀利的眸光朝他看来,裴行昭恍若未觉,看了眼点头哈腰的大夫,示意他先离开。
大夫得到允许,哪还敢多留,忙告罪下去了。
裴行昭这才对上赵承北责问的眸子,淡声道:“也不知道崔公子怎么会中了这种下流的东西?”
赵承北试图在裴行昭脸上找到慌乱,但却失败了。
他瞬间便明白,沈云商的药性解了。
这么短的时间...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裴行昭有解药。
他负在身后的拳头捏的咯吱作响,咬牙道:“裴行昭,若九珩在你这里出事,我绝不会放过你!”
裴行昭静静地看着他,而后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果然如他所料,他是要借此发难,也同样如他所想,他竟然真的没有解药。
他难道就没有想过计划失败了会如何吗?
也是,他赵承北根本就没想过会失败。
毕竟他可是连殉方阵都用上了,在他看来,今日的计划必是万无一失!
他确实不懂阵法,也不会解阵。
但殉方阵他见过。
枫林中的殉方阵并不完整,他才能凭着武力强行冲破,但凡布阵的人再多一成功力,他怕是都抗不过反噬,要殒命当场。
若非沈商商沿路留下夜明珠,他不会那么快找到亭子附近,若非他见过殉方阵,若非只是殉方阵残阵,若非他内力深厚破了阵,若崔九珩少一些意志力,没有将自己生生刺晕过去,那么就真的无回天之力了。
他突然有些奇怪了。
赵承北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仅仅是为了拆散他和沈商商?
可他已经表明愿意跟他合作,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甚至不惜这般算计崔九珩。
他怎么觉得,今日这遭,赵承北更像是冲着沈商商来的。
“裴行昭,你有没有在听我说...”
裴行昭抬眸,冷声打断赵承北:“崔公子,我在石壁上发现了一些东西。”
赵承北看着他手中的瓷瓶,心中一紧,但面上并未表露分毫。
不可能,此药见了火便会尽数挥发,不可能留下痕迹。
“这种东西的确罕见,所以,更好找到来源,崔公子,您说对吗?”裴行昭意有所指的看着他道。
赵承北微微眯起眼:“你什么意思?”
裴行昭抬了抬手,示意周围的下人尽数退下,而后走到赵承北跟前,轻声道:“我什么意思,二皇子殿下再清楚不过。”
“裴行昭!我不懂你在说...”
“二皇子殿下。”裴行昭再次打断他:“崔公子的情况现在可不大好,再拖下去...”
裴行昭顿了顿,轻笑了声:“崔公子是邺京崔家嫡系嫡长,身份何其尊贵,被整个家族寄与厚望,是崔家未来的继承人,若是...在二皇子这里出了事,二皇子殿下想必回去也不好交代吧。”
若是前世,他不会有这个觉悟。
但经了那一遭,他清楚的知道,皇权并非是不可动摇的,比如邺京几大世家,若是没了他们的支撑,在以嫡长为尊的律例下,就算东宫没有强大的母族支撑,只要不犯大错,赵承北就根本撼动不了东宫。
“即便二皇子让我裴家背了这口锅,但谁都不是傻子,您认为,崔家折了一位如明月般的嫡长子,还会对您尽信,继续扶持您吗?”
赵承北偏头看着裴行昭,眼底逐渐浮现杀意。
裴行昭却半分不惧,直直与他对视:“现在,只有我能救他。”
“裴行昭,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赵承北大约是被气的狠了,本来俊逸的脸变得有些扭曲。
裴行昭分毫不让:“我说过,谁要动她,我就跟谁鱼死网破!”
“今日之事真相如何,你我心中都清楚,事已至此,二皇子殿下现在是要我救崔九珩,还是要借崔九珩对付我以泄恨,可想清楚了?”
裴行昭不给他反应的时间,继续道:“若是选择后者,那我就不在此奉陪了,我得去查一查,这个东西到底来自何处,毕竟是在江南,裴家想查什么并不难,相信很快就有结果了。”
“就算无法与二皇子殿下相抗,我也得让崔家知道真相。”
他此话有打赌的成分。
赌赵承北是来了江南后才弄到的这个东西。
前世没有这一出,早在他与沈云商被双双威胁后,赵承北就得偿所愿了,所以他猜测,这个东西是他见他们不受控后,才不得不弄来的。
因为不到万不得已,赵承北不会如此对崔九珩,更不应该在邺京就备好此物。
果然,赵承北最先挪开了视线,他垂眸看了眼裴行昭手中的瓷瓶,眼底神色难辨。
他不相信会留下痕迹,但他赌不起。
若九珩真的出事,若真的被查出来,就如裴行昭说的,他就算杀了整个裴家泄愤,崔家也不会再尽信于他。
他会失去九珩,也会失去崔家这个强大的助力。
更何况,光是会折了九珩这一点,他就不敢赌。
久久的无声对峙中,赵承北闭了闭眼,终于开了口:“救他。”
他竟在这个人身上,连续栽了两次!
裴行昭心中一松,唇角微微扬起:“可我不信殿下。”
赵承北猛地转头瞪向他,厉声道:“你还想如何!”
“我要殿下一个信物。”
裴行昭淡淡道:“若是殿下事后反悔,要将此事栽赃到我身上,那我就只能拿出信物,告诉天下人,我在寒洞中捡到了殿下的贴身之物,至于天下人信不信,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赵承北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天下人信不信不重要,崔家怀疑就成。
赵承北狠狠盯着裴行昭许久后,才咬牙将自己的贴身玉佩取下递过去:“现在,立刻,救他!”
裴行昭接过玉佩,才抬脚踏入屋中。
跨过门槛,他微微停顿,侧首道:“这种事情我希望下不为例,否则,我不敢保证我会做出什么事。”
“我如今是撼动不了皇权,但殿下别忘了,星星之火也可以燎原。”
赵承北重重闭上眼,唇角因为气的太狠隐隐抖动。
裴行昭!此人决不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