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无可救药地爱上了程堰。◎
喻婵昨夜守了喻柏一整晚,天刚擦亮,见林安来接她的班,才在旁边的沙发上沉沉地睡去。
她已经昼夜不停地撑了二十四个小时。
几乎是强弩之末了。
林安问护士要了厚点儿的毛毯,给她盖上,把手机调成静音,放在喻柏的床头。
喻柏差不多也在这个点儿醒了,见喻婵在旁边睡下,下意识放低了声音:“林安姐,我姐什么时候睡的?”
“刚刚。”
林安小心地不让声带震动,用气息带动舌腔。
“那就好,”望着喻婵疲惫的倦容,他懊恼地垂下头,“我又给她添麻烦了。如果没有我这个弟弟,她也不会这么辛苦。”
林安曲起手指敲了敲他的脑袋:“想什么呢你,这话让你姐听到多伤她的心啊。你要真觉得你姐辛苦,以后长大了对她好点儿,别老说这些有的没的。”
喻柏揉揉自己被敲的部位,意识到刚刚说的话确实不合适,不好意思地鼓起嘴巴,低低地应了声:“哦。”
他想到了什么,眼里闪过一丝歉意:“我前两天不该跟她吵架的。等她醒了,我要好好跟她道个歉。”
林安抚着下巴,见喻柏乖巧认错的样子,没忍住揉揉他的脑袋:“傻小子,多陪陪你姐,就是对她最好的安慰了。刚好今晚是跨年夜,咱们三个一起去广场看烟花。”
喻柏看了看时间,忽然意识到什么:“林安姐,按照国内的时差来算,家里那边,已经快十二点了吧。”
林安点点头。
“姐,我能不能借一下你的手机,给外婆打个电话。明天就是元旦了,我跟我姐两个人都不联系她的话,她又要担心了。”
林安忙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递给喻柏:“快快快,这是大事。还是你小子细心,不提这一茬,我都忘了。”
喻婵是被房间里浓郁的肉香味激醒的。
睁开眼睛的时候,林安和喻柏正在分配餐盒。
她揉揉自己因为通宵有些胀痛的太阳穴,阖上眼皮缓了好一会儿,意识才慢慢归拢。
“几点了?”
她在身侧摸索了一阵,没发现自己的手机。说话的腔调中还带着鼻音,闷闷的,像是磨砂纸在心头摩擦。
林安看了眼手腕:“下午三点多了。来吃饭吧,我点了馄饨、皮蛋瘦肉粥、虾仁粉丝汤和骨头汤,全都是你跟小柏爱吃的。”
下午三点……
喻婵在脑子里算了算国内的时差。
忽然从沙发上弹起来,大脑因为她的剧烈运动有些缺氧,几乎又栽回到座位上。
林安吓得立马过来扶她:“哎哎哎,小祖宗,怎么了这是?”
喻婵抓着好友的手腕:“安安,国内现在是不是已经是一号了?”
“嗯啊。”她神色放松道,“哎呀你放心,小柏早上已经给外婆打过电话了,给她老人家拜了年,说你来美国找他玩,过两天就回去。”
“不是这个。”
喻婵有些急迫,“程堰之前约我一起跨年来着,我好像忘了告诉他,我去不了了。”
事情刚发生的时候,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喻柏这里,用尽了所有的精力才能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后来坐着跨洋飞机来美国,根本忘了时差这一回事,下意识以为国内国外时间是一样的。
歉意和愧疚在此刻密密地噬咬着她的心。
林安望着她眼里的红血丝,心疼道:“放心啦,那可是程堰,他还能愁没人一起过节么?等不到你,肯定就找别人去了,再说,你看他这不是也没给你发信息打电话么。”
喻婵找到自己的手机,打开一看,确实没有程堰的任何未读信息和未接来电。
聊天页面里只躺着几个同事和亲近朋友的节日祝福。
他,对她昨晚为什么没出现这件事,原来这么不在意吗?
是因为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才没为她的失约,留下任何只言片语吗。
一股淡淡的失落跃上心头。
原来,他的确只是一时兴起。
是在艳丽花丛中流连得久了,猝然见到她这种不一样的,乍然而现的征服欲。
算不得认真。
可她在那些温暖的瞬间里,的确真的信了。
有些可笑。
本想给他打电话解释的手停顿在屏幕上。
国内现在是凌晨四点。
这样随意地把电话打过去,有些不太礼貌。
林安后知后觉自己刚到好像说错了话,拍拍后脑勺:“额,小婵儿,我说的只是猜测,说不定他们公司刚好遇到了突**况,需要加班什么的,来不及看手机也是有可能的。”
喻婵没站稳,走路的动作踉跄了下,吓得林安和喻柏赶紧伸手去扶。
她下意识拉着病床旁边的桌角稳住身形,动作太急,指尖被桌子下沿突出的一块铁皮勾破,刺痛感强烈地布满心脏。
“我没事。”
把渗着血珠的指尖藏在身后,抹去上面的殷红,她扯着唇角无所谓地笑,“快吃饭吧。”
其余两人谁都没察觉她的异常。
三个人说说笑笑地吃过午饭。
下午,医生来检查的时候,夸了喻柏的预后效果良好。林安和医生聊了几句,敏锐地发现喻婵有些魂不守舍。
她走到她身边:“小婵儿,我刚刚说的,你听到了吗?”
喻婵好半天才回过神,意识到林安的话,抱歉地看着她:“对不起安安,你刚刚说什么呀?”
林安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子:“我说,医生刚刚说小柏的情况很乐观,让你不要太担心了。”
喻婵感激地笑:“嗯,谢谢你安安。”
摆在桌子上的手机忽然响了。
林安看见喻婵的眼里忽地浮出一束光,亮了几分,发觉响的并不是自己的手机之后,光芒一寸一寸地黯淡了下去。
像被倾盆大雨浇灭的微弱火种。
猜到她在等程堰的消息,林安心疼又无奈。只能揉揉她的头发,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小婵儿,今晚市中心的Grand Park有烟花,要去看看吗?”
喻婵低着头没说话,沉闷地窝在空气里,静了几个呼吸之后,林安才听见她沙哑的声音,极小又极轻,喃喃细语:“安安,我是不是很傻啊……”
*
回国之后,程堰也没再主动和她联系过。
他们之间的关系,仿佛悬在一根紧绷纤细的风筝线上,只要任何一方松手,就会彻底失落在人海里。
可能是对她彻底没兴趣了吧。
喻婵怔怔地想,毕竟是那么张扬桀骜的程堰,被她这样一个普通人接二连三地拒绝,又放了他鸽子,任谁都会觉得无趣。
接送她上下班的司机,不间断出现在门口的花,以及按时按点上门做饭的阿姨,都被她淡淡地挡了回去。
既然已经没关系了,就不该再接受他的好意。
日历一页一页地撕开。
某天下班,喻婵的车被同事借走,被迫步行去地铁站。
程堰安排的司机照例在她身后跟着。
喻婵明白这是对方的工作,不想强人所难。
可是身后跟着辆这么显眼的车,她想不引人注目都不行。
进退维谷之际,身侧停下了辆火红色的牧马人。
车窗摇下,露出张活力四射的脸:“小鱼,需要帮忙吗?”
小鱼是任景给喻婵起的称呼。
他总说,两个人现在已经不是师生关系了,还叫老师有些不太好。直接叫小喻又显得不尊重喻婵,想来想去,只有这一个称呼最合适。
喻婵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立即点头同意。
只要能让她避开这样尴尬的境地,怎么样都可以。
急匆匆上了车,喻婵感激地朝任景递了个眼神:“小景,刚刚谢谢了。”
任景打开车载音响,选了几首喻婵爱听的歌,从后视镜看了眼跟在身后的豪车,淡淡地勾起唇角:“这是他安排的?”
喻婵不太想和别人聊程堰的事,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两个人随意地聊了几句,约好周末一起去北郊看画展。
到了她家楼下,任景率先下车替她打开车门:“需要我送你上去吗?”
喻婵微笑:“不用啦,只剩几步路而已,我自己就可以。今天谢谢小景。”
任景眼底涌过一丝落寞,一闪而逝,几乎无法捕捉。
他笑得灿烂:“那小鱼注意安全,”半靠着车门冲她挥手,“这周末见啦。”
角落里,一道身影隐匿在阴影里,将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他拆开掌心的薄荷糖,随手扔进嘴里。
却再也尝不出从前的味道。
喻婵并不知晓身后发生的事。
她走出电梯门,疲惫地拖着步子,挪到家门口。
浑身的寒毛在看到碰到密码锁的瞬间炸开。
一个认知在脑子里浮现,恐惧感铺天盖地地将她吞没。
——她家的门,没有锁。
她的记忆从不会出错,记得很清楚,今天早上出门之前,肯定是把门锁起来了的。
可是,现在摆在眼前的事实,又是怎么回事?
胸腔里的心脏猛然膨大,重重地敲击着肋骨,震得咚咚作响。
喻婵的感官从没有此刻这么灵敏。
她敏锐地感知着周围的环境,放缓脚步向后退。
电梯就在离她十米外的地方,只要悄悄走过去,下楼,就安全了。
惊惧和恐慌无时无刻不侵占着她的思想。
这样的高度压力,在听到空气中另一个人的呼吸声时,达到了顶峰。
她眼睁睁地看着,家里的门从里面被人推开。
一双怨毒而锐利的眼睛,就在黑暗里锁定着她。
喻婵立马向后跑,电梯不凑巧地在此刻升了上去。她几乎绝望,没做任何停留,转向旁边的安全通道。
她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誰,但潜意识中的第六感告诉她,如果今天逃不掉,她可能就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可男女之间的体力差距太过悬殊,喻婵只下了一层楼,就被身后的人扯着头发抓了回去。
一阵撕裂的剧痛从头皮处传来。
激得她眼里涌出泪花。
被拽回去的那一刻,绝望覆灭了她的所有思想。
她无力地唤着脑子里涌现的名字,眼角的泪彻底滑落。
“程堰……”
程堰。
如果再也见不到她了,他会难过吗?
曾经的记忆走马灯似地重现在眼前。
她好像看见他当年在操场上,痞帅地笑着,半只脚踩在台阶上,凑在她身边,漆黑的眸子如星海浩瀚,眉眼半弯,凝着她的脸,语调是十足的散漫,勾得她的心上上下下:“小状元,要哥哥教你防身术吗?”
是了。
程堰在很早以前,教过她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应该怎么做。
求生的欲望促使着她奋力挣扎。
他的一字一句清晰地在心里反复回响。
喻婵凝住慌张的心神,跟着那个声音一起默念,他们的声音逐渐重合。
勇气慢慢归拢,她用尽所有力气,跟着程堰教她的动作去做。
“双手紧扣”
“反身后转”
“下压”
循着本能和肌肉记忆,奋力一搏。
喻婵几乎不敢相信,她真的成功逃脱了。
来不及欣喜,趁着男人吃痛的瞬间,她立刻向楼下跑,不断在心里默念程堰的名字壮胆。
只是念着他的名字,她就可以安心。
之后的事仿佛是一场梦,她跑出单元门的瞬间,身后的男人也跟了上来,使劲掐着她的脖子按在墙上,空气被剧烈地压缩。
头重重地撞在墙上的那一刻,她看清了男人的脸。
原来是他……
“萧舒瑞。”
她挣扎着念出男人的名字,不明白为什么他是从哪里弄到她的家庭地址,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她下这样的毒手。
时间好像变得无比悠长。
喻婵看见眼前的夜空,变成了一片血红色。
她好像,真的要死了。
快要闭上眼睛的时候,斜里忽然冲过来一个人,一脚把面容扭曲的萧舒瑞踹得翻了个跟头。
对方疯了似地按着萧舒瑞打,挥出去的每一拳,都用了十成力气。
喻婵感觉自己变得轻飘飘的。
她被那人慢慢地从地上抱起来,动作很小心,仿佛抱着盏易碎的瓷器。昏过去的瞬间,她看到了他猩红欲裂的双眼。
他好像程堰啊……
喻婵倒在对方怀里,迷茫地想。
她不知道这是自己死之前的幻觉,还是把见义勇为的路人看成了他的样子。
不管是哪种可能,她绝望而无力地意识到,兜兜转转这么多年,逼着自己不去念不去想,痛苦了这么多年,她还是,再一次无可救药地爱上了程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