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1 / 1)

傅红雪是因为感受到生命不可承受之重而醒来的。

其实他很少有睡得如此安宁的时候,好似是极度紧张之后的极度脱力,令人精疲力竭,再也无法去思考任何事情,他昏昏沉沉地睡着,只觉得难以呼吸,胸口好似压着一座大山,这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身上,让他直不起腰、喘不过气。

更可怕的是,这座大山居然还会动。

傅红雪猛地惊醒,满头是汗,然后就看见……白猫端庄的坐在他胸口上,端庄地看着他,长长的喵呜了一声,矜持地伸出爪子舔了舔。

傅红雪:“……”

他忍不住想:它到底多少斤?

毫无疑问,他是躺在秋星的闺房里、秋星的床榻之上的,昨天他没有好好地看过这屋子,今日一扫才发现,这屋子的风格与那天他在的储藏室几乎差不多,到处都是亮闪闪的东西。

而毫无疑问,这也是他躺过的,最柔软的床榻,没有之一。

那种好似是糖果一般的柔软香气一丝一缕地钻进了他的鼻腔,好似是有人把云朵从天上抓下来裹上糖衣,如果他去咬一口,外头的糖壳就会咔嚓碎掉,只留下软绵绵的内里来。

而这床榻上的帐子上居然还垂下来很多毛线球,好似是给猫咪玩的一样。

傅红雪盯着那帐子,又盯着这只端庄美丽的大猫,心道:若是养着这样可爱的猫,宠爱它一些实在算不得什么,秋星一定从不拘着它。

他的人已是完全的松弛。

他松弛地躺着,忽然感觉到枕头上有什么东西,侧头一看,原来是一对猫眼绿的耳珰,不知为何,已斜斜地坠在了枕上。

傅红雪盯着那耳珰,整个人忽然又有些紧张了起来,那只握刀的左手,也略微地收紧了一些。

猫咪眯着眼睛,不满地叫了一声,好似在说:你居然不看我!

它把不满全都发泄在了那对猫眼绿耳珰之上,伸出爪子就要扒拉,傅红雪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猫爪子,又实在忍不住捏了捏,那粉红色的梅花肉垫实在柔软温暖的很,一时之间叫傅红雪竟也舍不得松手了。

秋星心道:好你个傅红雪,抓一下女孩子的手都会乖乖的说要砍手,对小猫咪却这么孟浪!

猫猫瞪圆了眼睛,叽里呱啦地一通乱喵,痛斥傅红雪的不要脸!

傅红雪总觉得他已经被这只猫骂过好几回了。

他盯着猫咪,忽然叹道:“你是她的猫,你不能这样对主人的爱物。”

秋星:“???”

这怎么就是我的爱物了?还有你这是教训谁呢!

可傅红雪的表情却实在认真得很,他看着猫猫那种愤怒的表情,竟也感到实在歉疚,半晌,他道:“你去玩别的东西,好不好?”

说着,他伸出手,去拨弄了一下从帐子上垂下的毛线团来,猫猫看到了毛线团,一瞬间连眼睛都直了,与本能搏斗了片刻之后,她伸出爪子去抓那个毛线团。

她觉得有些烦恼,因为毛线团这种东西怎么会这么好玩呢?还有箱子,她化做原型的时候总是忍不住要钻进箱子里……当然了,不现出原型的时候,她也老有这种冲动就是了。

傅红雪就看着大猫猫扒拉着毛线团,玩得不亦乐乎。

他忽然有些羡慕。

傅红雪喃喃道:“这世上的人总有许多种烦恼,无法像你一样天真快乐。”

秋星翻了个白眼。

谁说猫没有烦恼的呢?生死轮回之间,万事万物都为生存发愁,猫也有饿死街头的,我们看起来之所以没有烦恼,只是因为我们不给自己身上带枷锁罢了。

喜欢毛线团就去玩,喜欢某个人类就抓回来,才不管别的什么呢!

她玩够了之后,又跳到了傅红雪的身边,仔细观察他的表情。

他是一个极其英俊的少年,五官棱角分明,只是时常容易激动,因此眼角处总是有些发红,好似在忍耐、又好似在委屈。此时此刻,他却已是全然的放松。

他好似已从杀人的阴影之中走了出来,也好似已不在怪罪秋星逼他杀人。

这很好,猫咪满意的点头。

我都把我自己贡献出来帮你做精神治疗了,你要不好,那才是不识好歹!

而且,治好了就说明……可以继续捏圆搓扁啦。

猫猫优雅地从榻上跳了下来,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屋子。

她化作了人形,穿好了衣裳,又征用了翠浓的唇脂螺黛,把自己打扮了起来,对着光洁的铜镜,这绿眼睛的美人眯了眯眼,整个眼睛里就好似有一汪碧绿的春水一般,又温柔,又可爱。

翠浓站在她身后。

她替秋星带上了满月一般的珍珠耳珰,秋星晃了晃脑袋,耳珰就在她耳下轻轻颤动,闪出温润的光泽。

翠浓道:“这是云在天送来的耳珰,这珍珠产自南海,价值万金。”

云在天,一个新名字。

新倒是也不新,云在天是万马堂一个马场的场主,在万马堂的地位也不低。

秋星喜欢珠宝,不是秘密,所有来找她买消息的人都会送珠宝来讨好她,这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

她虽然看万马堂很不顺眼,万马堂看她也不是很顺眼,但他们两家却也不是在明面上撕破脸皮的,万马堂的人偶尔也会来她这里买消息,而秋星呢……赚钱的事,何乐而不为?

云在天今天是来买消息的。

秋星道:“他想知道什么?”

翠浓道:“他想要知道,傅红雪在哪里。”

秋星笑了。

她道:“万马堂要替公孙断报仇?”

翠浓道:“不,云在天说,马空群要请近来边城的这些青年才俊喝酒,傅红雪也在其中。”

秋星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些:“傅红雪杀了他的二把手,他竟要请这少年喝酒?”

翠浓叹道:“马空群本就是个狠心的、没有人性的人罢了。”

翠浓是秋星从青楼里救出的可怜女子,她之所以会这么评价马空群,原因其实很简单。

翠浓是马空群的女儿,是马空群糟蹋了一个良家女之后生下的女儿,为了掌握边城的动向,收集更多的消息,他就把翠浓直接扔进了青楼,让她去做一个万人践踏的青楼女。

所以,马空群能在自己的二把手死后请这凶手去喝酒,也不是什么难以理喻的事情了。

当然了,这大概率是一场鸿门宴。

但傅红雪想不想去、该不该去,却并不在秋星的考虑范围之内,她已经替他做好决定了。

秋星对翠浓道:“你去告诉云在天,我会把傅红雪打包送给他的。”

翠浓怔了怔,问道:“九姑娘,难道你不怕傅红雪遭了他们的毒手?”

九姑娘是很喜欢傅红雪的,她从来没有对别的男人这样上心过……虽然被她喜欢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祸事,看傅红雪的反应,那大概就是痛并快乐着吧。

秋星眯着眼笑道:“我若不想让他死,谁也杀不了他。”

况且这少年的本事并不小。

翠浓就不多问了。

半晌之后,秋星推开了她闺房的门。

傅红雪正在整理他的衣襟。

他的黑衣本沾了血,现在却已重新变的干净、柔软。清洁的衣物之上,也沾上了一些香气,一些柔软甜蜜的香气。

这自然是秋星身上的香气,她虽然是个柔软甜蜜的人,身上的香气却实在霸道得很,无处不在。无论是她的闺房还是她的猫,都被笼罩在这股味道里。

如今他的衣裳也是,甚至于他的发丝之间,也沾上了这股甜蜜的味道,好似他即使逃开这里,也逃不开秋星的手掌心。

……他竟好似已变成了这女人的所有物。

这种认知忽然令傅红雪心中燃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秋星推门进来,他没有抬头,只是那两根捏着衣襟的手指却无法控制的蜷了蜷。

他没有主动碰过秋星,秋星却主动碰过他。她睁着她翠绿翠绿的大眼睛,好似很无辜、又好似很认真的问:“我不想砍了你的手,我想要你的人,好不好?”

多么热情、多么大胆的美人。

江湖上的逸闻轶事其实有许多,傅红雪之前最理解不了的,就是那些与英雄和美人相关的轶事。

相传,在十年之前,江湖上有个杀手,号称“搜魂剑无影,中原一点红”,此人乃是当时的天下第一杀手,背后有个神秘残酷的杀手组织。

这中原一点红遇见了一个美人,听说那是个举世无双的明艳美人,只一笑就能勾的人为她生为她死,这中原一点红见了她之后,竟是一改冷漠之态,为她掏心掏肺,不惜得背叛生他养他的组织。

组织与一点红大战一场,直至组织里所有的杀手身首异处,直到那中原一点红最后一滴血都流干了。

这一切的引子,就是那李姓的美人。

傅红雪以前并不明白,为什么这世上有那么多人,前仆后继,飞蛾扑火,只为了得到一些虚幻的东西。但现在他似乎有些理解了。

人本就不是一种理性的生物,看到美人会留恋,会想要占有她的目光,让她为他而笑、为他而流泪……这是男人最原始的劣根性,与美人本身无关,也无关对错。

他想到秋星的那句话,忍不住想要问问她,你想要怎么得到我呢?你想要我去做什么呢?

长久的压抑,长久的痛苦,让他习惯于忍耐,但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全然的习惯痛苦?没有人能够安然的接受痛苦,傅红雪也一样。秋星的出现,让他忽然燃起了一种奇怪的冲劲,一种想要放纵自己、把自己献给不需要思考的快乐的冲动。

他忽然明白母亲为什么要让沈三娘来找他了。

他坐在床榻的边上,垂着头,沉默不语,也不看秋星,秋星哼着快乐的小曲儿,一步一步的走过来,身上的钗环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简直就好似是一只小猫咪的脖子上挂着铃铛一样。

她和她的猫实在是很像,傅红雪想。

秋星就很不见外的坐在了他的旁边,伸手拉了拉傅红雪的衣角,柔柔地问:“你睡醒啦?饿不饿呀?”

傅红雪张了张嘴,冷淡地说:“不必你费心。”

或许是因为他的心里实在很渴望得到秋星,以至于他表面上竟看起来更冷淡了几分。

——他实在是很明白怎么样去压制自己。

秋星却一点儿都不生气,她歪着头过来,有些认真地盯着傅红雪看,即使傅红雪没有看她,也能猜到她现在究竟是怎么样一副表情,他垂着头,忽然冷冷道:“你还想叫我再看你?”

秋星不说话。

傅红雪干脆闭上了嘴。

他不能留在这里,他若是留在这里,精神不知道会被腐蚀成什么样子。

不是被秋星所腐蚀,是被他自己……被他自己那种渴望畅快、渴望自由与欢乐的冲动所腐蚀。

秋星仍然认真地盯着他看,傅红雪垂着头,已不知道此时此刻该如何是好。

半晌,秋星忽然笑道:“你骗人,我都听到你的肚子饿的在叫了,怎么这样嘴硬,真是个坏孩子。”

说着,她竟还伸出手,作势要去抚摸傅红雪的侧脸,傅红雪下意识的一躲,结果秋星的手忽然一转攻势,抓住了一个垂下来的毛线球,轻轻地拨弄了几下。

……这就显得傅红雪很自作多情。

傅红雪的脸色更苍白了些。

秋星看着他,惊奇地道:“你的脸怎么这样苍白?也是,一个人若是十几个时辰不吃饭,气色又怎么会好呢?”

她又伸手,这一下,她轻轻柔柔的抚了抚傅红雪的脸,好似一个温柔的大姐姐在安抚自己脆弱的弟弟。

傅红雪没有再躲。

他似乎已摸清了秋星性格中的一小部分,她就是这样一个恶劣的女孩子,若他要躲,她就要想方设法、花样百出的令他乖乖就范。

可她的想方设法,却也如此温柔。

傅红雪侧着头,额前的黑发将他的眼睛挡住了一点,却仍能叫人看见,他的睫毛也在轻轻地颤动着。

秋星道:“傅公子,你来尝尝我的饭做的好不好吃嘛?”

傅红雪还没来得及说话,秋星又抢道:“你若是拒绝我,就是还在怪罪我昨天逼你杀人的事情了……对不起嘛,我若知道你那样难受,肯定不会叫你去的。”

她的声音又温柔、又诚恳,简直就是个最可亲的女孩子,即使是心肠如铁石的人,也舍不得拒绝这样的女孩子。

更何况傅红雪的心肠从来也不跟铁石一样的。

半晌,他才道:“……你本不必管我。”

秋星叹道:“可我不管你,谁来管你呢?我就是这样一个好心人,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好心人啊?”

傅红雪忽然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秋星一眼。

……她今日打扮得实在很好看。

傅红雪安静地道:“没有。”

……他哪里会看不起秋星。

秋星甜蜜地笑了,她说:“那你稍等一会儿哦。”

说着,她就哼着曲儿又走了,过了没一会儿,几个姑娘走了进来,她们的手上都托着白玉一样的盘子,盘子上放着各样的食物,牛羊肉自是不会少,还有些精巧的吃食。

黄沙漫天、贫瘠炎热的边城之中,秋九姑娘的店里,竟有晶莹剔透的冰被削成冰山,上头放着薄如蝉翼、可透光的鱼脍,光这鱼脍,便有十七八种各色小料去搭配。

另还有白粥一碗、小菜数碟,七七八八地摆在桌子上,真可谓是一场盛宴了。

傅红雪忽然想起刚刚她说……要他尝一尝她做的菜。

这些竟都是她做的菜,是她……特地为他做的菜。

一时之间,傅红雪竟有些发怔。

他从没尝过温柔的滋味,自小,他的母亲花白凤便只会严苛的要求他,即使在他发病之后,花白凤也从未给他做一碗粥喝。

他忽然感到了饥饿。

秋星坐在了他的身边,用筷子夹了一片薄如蝉翼的鱼脍,又沾了一种蘸料,轻轻地送到了他的嘴边,歪着头道:“啊——”

她温柔起来,简直是不像样子的,这样漂亮的美人,本不该沾这人间烟火,也不该这样子体贴的去照顾一个男人的。

……一个他这样的男人。

他不握刀的那只手也开始颤抖。

他抬眸望着秋星,她仍是笑意盈盈的,眼睛里都是神气的光,好似丝毫不觉得她这般侍菜,其实是一件很自降身份的事情。

傅红雪道:“你……你不该这样。”

秋星道:“你再不吃,就是还在怪我咯。”

傅红雪那双漆黑的眼睛里,也有光忍不住动了动。

他终于张嘴,带着一丝小心,将那鱼脍吃下,他下意识的去咬了一下那筷子,然后又下意识的抬头去看秋星,秋星朝他温柔一笑,道:“好不好吃呀?”

傅红雪道:“好吃。”

是真的好吃。

这样的边境之地,竟还能有如此新鲜的鱼生吃,即便是万马堂,都难有这般的财力。

一山不容二虎,难怪万马堂的公孙断叫嚣要杀了她。

想到公孙断说的那话,他的眼神又冷了下去。

秋星给他投喂了鱼生,还要投喂别的东西,那一道清蒸鱼也正好,她又夹了一筷子清蒸鱼,照例要送到傅红雪的嘴边,却被傅红雪忽然伸手,抓住了手腕。

她似笑非笑地看他。

傅红雪却又微微垂下了头,盯着自己虚虚抓住秋星手腕的那只手。

他们两个人的肤色其实都很白,但并不一样。

他的肤色是苍白的,是一种病态的、不见天日的苍白。但秋星不是,她的皮肤更像是泼出的牛奶一样,洁白而温暖。而且她也不是全然的纤弱、全然的骨感,反倒是有那么一点点的肉感,实在叫人难以移开眼。

他轻轻一捏,她的胳膊上就留下了一道红印子。

傅红雪道:“我自己吃。”

秋星道:“为什么不让我好好照顾你呢,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傅红雪道:“没有。”

秋星歪了歪头,没有说话。

傅红雪抬起头来,那双漆黑的、积雪似的双眼就定定地盯着她,他平静地道:“我本就该杀人。”

他道:“你没有做错,公孙断的确该死。”

他不怪秋星的。

是他自己一定要复仇,又是他自己忍受不了那种血腥而发狂的,秋星做错了什么呢?她其实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他这样想到。

秋星就露出了笑容。

她说:“你不怪我?”

傅红雪道:“不怪。”

秋星又道:“我的做法是不是其实都很有道理?”

傅红雪道:“是。”

她就轻轻地点了点傅红雪的手指骨,看到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无法抑制的颤了一下,然后道:“那我要你今晚就去万马堂,马空群因为公孙断死了,要请你喝酒呢。”

她语气轻轻,好似在说一件小事,一件她自己就可以轻易决定的小事。

傅红雪的血液却忽然在此刻冻结,因为他发现,秋星之所以那样温柔的对他,不过是为了再次把他扔进一个困难的境地、一个……他本就无法回避的痛苦境地之中。

最新小说: 天魔传说,狂扇血魔女帝 我,怪力魅魔,王铁柱! 黄庭诡仙 我从逃亡开始修仙 凡人仙途:咸鱼翻身从破渔网开始 凡人修仙:从九天轮回开始 凡人修仙:无尽底牌 九转全灵真龙传之天生圣灵根 修仙:开局是个瞎眼乞丐 综武:雪月城开医馆,治病成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