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1 / 1)

傅红雪**、抽搐,倒在那一滩黏腻的血迹之中。

他的脸色苍白的不像话,额头满是冷汗,漆黑的头发黏在他的脸上,让他好似是从水里被捞出一样的狼狈,而那些刺目的血也沾在了他的脸上,让他的脸色显得更白、更惨。

他的牙关都在不停地打着颤。

看见秋星,他忽然激动起来,大声喊着让她滚,可是秋星却没有走,反倒是一步步地朝他走了过来,傅红雪无法控制地浑身发抖,忽然嘶叫一声,反手抽出了刀,一刀就要劈在自己的腿上。

电光火石之间,秋星出手,一把抓住了傅红雪苍白的手腕,制止住了他自虐的行径。

傅红雪瞪着秋星,眼角那种红变得刺目起来,他厉声道:“他……他出现在这里是你安排的是不是!你就要逼我……你就要逼我……!”

秋星那双碧绿的眼眸没什么情绪波动地望着他,然后出手如闪电,点了他的睡穴。

傅红雪哼都没哼一声,直接晕过去了。

即使已昏迷,他的左手竟仍握着他的刀,死死地不肯松开。

秋星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好似若有所思的样子,半晌,才一把抱起了他,往三楼走去了。

在一片黑暗之中,傅红雪又梦到了他的母亲花白凤。

家庭,是一个孩子与这世界最开始的联系,一个孩子若是从小生活在畸形的环境之中,那他就根本不可能知道什么是正常,什么是爱。

傅红雪一直渴望着爱,却一直得不到爱。所以他总想着……如果我做的更好一点、如果我做的更好一点,我的母亲会不会像其他人的母亲一样,摸一摸我的头,做一碗温热的粥给我呢?

在睡梦之中,他忽然感觉到有一只手轻轻地碰了碰他的额头,好似在试探他有没有发烧一样,然后那只手又轻柔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如此温柔。

那只手在他头顶揉了揉,又在他额头弹了个脑瓜崩,然后就要撤开。

傅红雪忽然一把抓住了那只手,那只柔软的、温暖的手。

“母亲……母亲……”

他喃喃地喊道。

若他再清醒一点,他就可以很清楚的辨认出,这并不是他母亲的手,因为花白凤的手干枯的好似一节树枝,但这只手却细腻柔软、带着一种温暖的香气。

傅红雪紧紧地攥着这只手,不肯放开。

然而在梦中,他却依然能听见花白凤恶毒的诅咒,和失望的眼神。

……若是她看到自己杀了人之后会如此狼狈,一定会后悔有他这个儿子吧。

傅红雪猛得惊醒坐起,满身冷汗。

他的表情痛苦地扭曲着,胸膛剧烈的起伏,好似被人残忍的虐待过一样,连脖子都被扼住,令他连呼吸都呼吸不上来。

秋星正坐在床榻的边上,用一种奇异的表情看着他。

傅红雪惊了一跳,忽然向后缩了一下,咬着牙瞪着秋星,厉声道:“你……你为什么要把我送到这里来?!”

秋星道:“难道我该把你扔出去?”

傅红雪的眼角忽然已通红,他听见这话之后,忽然痛苦的抽搐了一下,然后又好似掩饰一般地低下了头,碎发黏在他满是冷汗的额头,让他显得异常可怜。

他沉默了半晌,忽然喃喃道:“是……你早该把我扔出去,如今你该明白了,我……我……”

秋星道:“明白什么?你是个杀不了人的废物?”

傅红雪的胸膛忽然剧烈的起伏了起来。

他激动地道:“你不该管我。”

秋星道:“叫你在街上死过去?”

他咬牙道:“我死不了。”

他这一辈子虽然活的时间不长,却实在没少受苦、受屈辱,那些屈辱和苦难,他从来都是咬着牙忍耐下来的,即使把他从屋子里丢出去,让他在黄沙漫天、泥泞肮脏的街上自生自灭,他也只会从痛苦里爬出来,缩到角落里去自己舔自己的伤口,直到第二天……他仍会忍着恶心杀人,去把他的仇人们都赶尽杀绝。

秋星却忽然笑了。

她道:“你在说这样的话之前,能不能先放开我的手?你把我攥得这样紧,又说着这么凄惨的话,难不成是在对我撒娇么?”

傅红雪一愣。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里正攥着秋星的手。

他的手因为过度的激动、过度的紧张而几乎失去了知觉,以至于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正紧紧捏着秋星的手,他反射性地松开了手,又垂头去看秋星的手。

她的手上早就被捏出了红印子,在她莹白的、细腻的皮肤上狰狞的横着,足见他到底使了多大的力气。

傅红雪忽然有一点无措起来。

他盯着那只漂亮的手,只觉得那红色的握痕实在刺目得很,他垂下头,忽然道:“……对不起。”

秋星道:“你还握着我的手喊母亲哩!你记得么?”

傅红雪:“……”

他想起来了。

在梦中,他以为是母亲在抚摸他的额头,他满心悲苦,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的……抓住了秋星的手。

秋星凑到他跟前,那双过于璀璨的绿眼睛就出现在了傅红雪的面前,她身上那种云朵、糖果一般的淡淡香气,也一丝一丝地缠在了傅红雪的身上。

秋星、秋星。

不知为何,傅红雪僵直的脊背忽然放松了几分,好像闻到了这股味道,就能令他放松似得。

但他仍别开了眼,不肯去看秋星的脸,只是盯着秋星手上的红痕。

来边城的一路上,他见了许多事情,比如说……在江南,他看到一个被男人碰了胳膊的女人,为了贞洁砍下了自己的胳膊,一时之间被传为贞洁烈女,人人称道。

他只觉得这个世界当真奇怪的很,为了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竟然如此对待一个女人。

看着秋星手上的红痕,他忽然想到了那个被迫砍下自己胳膊的可怜女人。

傅红雪忽然叹道:“……我做错了事情,你想罚我,我都受着。”

秋星道:“哦?你做错了什么?”

傅红雪沉默。

半晌,他道:“我不该……握你的手。”

秋星又道:“那你觉得我应当怎么样罚你呢?把你的手砍下来怎么样?”

傅红雪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拳头忽然攥紧,然后又慢慢地放松。

他慢慢地伸出了手,道:“来吧。”

他是个不会撒谎的人,也根本不会什么以退为进,他既然这样说了,那就是真的愿意把自己的手砍下来赔给秋星。

秋星定定地望着他,第一次发现这少年实在是有些……

脑子一根筋。

她忽然又伸出了自己的手,轻轻地覆在了傅红雪的手上。

他的手指节分明,手背之上因紧张而青筋凸起,整个胳膊上的肌肉也缩紧了,秋星的一根手指忽然点在了他手背的血管之上,轻轻地摁了摁。

傅红雪的手指忽然颤了一下。

秋星道:“你不是要复仇么?没了手,怎么复仇?”

傅红雪仰起了头,他眯着眼看着床榻之上的帐子,半晌才道:“有一只手、一条腿就够了。”

这近乎是一种自虐般的反应了。

他早就是个残废了,如今也不介意再多残废一些,这具残废的身体或许终于有一天会被砍成几节喂狗呢?或许他只能活到杀死所有仇人的那一刻呢?

既然从来都对美好的生活没有过渴望,又何必在意残缺或者完整。

秋星心中一动。

她忽然凑近了傅红雪,在他耳边道:“我不想要你的手,我想要你的人,好不好?”

女人的声音好似猫的尾巴,轻轻的晃过,只在人身上留下细微的瘙痒。

可在那一瞬间,傅红雪浑身却都已紧紧地绷起!

他已惊呆了!

秋星似乎还不满意,她忽然伸手捏住了傅红雪的下巴,强迫他的视线对上他的眼睛,傅红雪浑身僵硬,竟一时之间无法闪躲,眼睁睁看着她的手锢住了他的下巴,像是在摆弄奴隶一般的摆弄他,让他听话。

傅红雪精壮,这事本不该发生,可偏偏就是发生了。

他的声音简直就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你、你再做什么?!”

秋星道:“你为什么总要躲开我的眼睛呢?难道我的眼睛不好看么?”

她总是语出惊人,令人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此刻,傅红雪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他当然不是觉得秋星不好看,相反,她太好看了。明明身子纤弱、看起来那样无辜又纯洁,可偏偏却有着矛盾的性格,令他忍不住想撕开看看,看看这个叫秋星的女孩子究竟是用糖果做的、还是用烈酒做的。

秋星说想要他的人。

他……他却一点都不生气。

或许他想要躲开的,恰恰是这个不生气的自己。

他的胸膛忽然剧烈地起伏着,整个人都好似一张被绷到极致的弓,好似下一秒就会被他内心的撕扯所杀死。半晌,他忽然嘶声道:“难道每一个看见你的男人,都要臣服于你,当你的奴隶不成?!这世上的事情难道都要如你所愿?!”

他明明这样厉声的说话,可是那双眼睛里却没有冲天的愤怒,好似茫然、又好似痛苦,他好像再说:我已替你杀了人,你看看,你看看我变成了什么样子,你为何还要逼我?还要逼我?!

秋星忽然叹了口气,道:“如果我知道这是你第一次杀人,我不会这么要求你的。”

那的确是她的试探,只是她若是知道傅红雪杀完人之后会那个样子,她一定不会那样做的,她想要的是一个活生生的傅红雪,又不是一个坏了的傅红雪。

她只是一个普通坏的女人,又不是一个超级坏的女人。

傅红雪却愣住了。

秋星收敛了她那种玩味的笑容,那双碧绿的眼睛里也没有了神气和狡黠,有的只是……一点点懊悔,一点点诚恳。

还有一点点……心痛和惋惜。

真奇怪,他在母亲面前发过那么多次的病,母亲却从来都没有心痛过。这种心痛和惋惜的表情,他居然是在一个才认识几天不到的女人眼里看到的。

他的眼角突然已通红,好似已忍不住要流下眼泪,可他的自尊心又决不允许他留下眼泪,所以他只能紧紧的咬着牙。

秋星温柔地双臂已环了上来,她将傅红雪揽在自己的怀中,傅红雪双目失神,似乎已失去了反抗的力气一般,被她搂住,一动也不懂。

秋星的手抚上了他的面庞,他脸上的肌肉也忽然**起来。

秋星道:“你实在是太紧张了,其实这世上的事情没有一件是值得你这样紧张的,你看你这个样子,简直像是要把自己逼死一样。”

她笑了笑,道:“你这样的男孩子,该学着怎么让自己松弛下来,明白么?”

傅红雪忽然抓住了她的手。

他抓得这样的紧,紧得好似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一般。

他的嘴唇嗫嚅着道:“我该如何松弛?”

秋星道:“我知道一种法子,我教给你好不好?”

她的语气又轻又柔,好似一阵带着甜味的春风。

傅红雪忽然觉得浑身的毛孔都已张开,他双眼迷蒙地望着秋星的容颜,却见她小巧的鼻尖上也有一点点微红,她抿着嘴冲着他笑,撒娇一般地问:“好不好嘛?”

傅红雪早已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张了张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他的确已被她蛊惑到了,她设计让他杀人、把他捆起来扔进自己的储藏室里,他却从来没有生过气,一点点都没有。

但秋星却已经接收到了他的信号。

她柔声道:“那你等等我呀。”

傅红雪轻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秋星忽然站了起来,款款走出了屋子,只剩傅红雪一个人,他盯着秋星摇曳的裙角,忽然咬住了牙齿,直到牙龈都流出了血。

而秋星走出了屋子之后,径直躲在了一边。

她的身边忽然萦绕了一圈白雾,这白雾有些妖异,将她的面容遮的模糊不清,下一个瞬间,那身纯白的衣裳忽然像是失去了主心骨一般掉在了地上,一只白色的长毛猫忽然出现在了这堆东西上。

大猫大大地打了个哈欠,然后迈着无比优雅的步伐进了屋子,轻巧地跳上了床沿。

……和傅红雪大眼瞪小眼。

半晌,傅红雪都不肯抚摸它一下,猫猫歪着头,心想:怎么啦!我这么慷慨、这么大方的帮你心里治疗,你居然不肯?刚刚我们明明说好的呀!

猫猫啊呜嗷呜喵呜,激动地叽里呱啦了一堆。

傅红雪:“你是……她的猫,是不是?”

猫猫轻巧地跳上被窝,往他手里蹭了蹭。

傅红雪的心里却已浮起了一阵悔恨和自责,他忽然痛恨自己、痛恨自己不是个好人。

猫猫又不满地用头拱了拱他。

傅红雪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伸手抚了抚大猫的毛……仍是温暖蓬松如云朵。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放松了下来。

他正躺在秋星的床榻之上,这是他这辈子呆过的、最柔软的床铺,陷在这里的时候,他就开始觉得昏昏沉沉,整个人放松下来之后,他竟是无法控制的睡着了。

这也是精疲力竭之后的睡眠。

他的怀里,还抱着猫。

猫猫:歪头.jpg

他的衣裳沾上了很多血,早被拿去洗了,所以此时此刻,他精赤着,侧躺在秋星的床榻上睡眠。

秋星的猫爪忽然亮出了尖利的指甲。

九命猫妖的爪子,除了可爱之外,自然也是杀人的利器,此时此刻,那闪着寒光的利爪,就横在傅红雪的心口之上,好似随时随地都能将他的心脏挖出来一样。

——秋星也的确可以做到这一点。

利爪缓缓地靠近,傅红雪却仍在安宁的梦中,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双刚刚还在安抚他情绪的手此时此刻已抵在了他的心口上。

然后——

摁下一个梅花!再摁下一个梅花!

好了,这就是你奴隶的烙印了,从此之后你跑到哪里去我都晓得啦!秋星喜滋滋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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