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其实很少关注南方的事情,因为当年文成公主和亲,大唐跟吐蕃保持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蜜月期,要不然王玄策也不会再吐蕃借人然后灭了天竺一国,李治登基之后,吐蕃也很是不安分了一阵子,毕竟,比起威名赫赫的李世民,在吐蕃人眼里,李治明显是个软柿子。不过,这几年吐蕃跟大唐之间也就是小范围的摩擦而已,真正要打,双方其实都有些虚。大唐真要说起来,战斗力其实是要胜过吐蕃的,但问题是,那边地处高原,若是上去,高原反应就足够大家喝一壶的了,也就是说,吐蕃的军队可以冲下来找你的麻烦,而你想要反过来找吐蕃的麻烦,那显然不靠谱。
而吐蕃呢,也是瞧着大唐如今蒸蒸日上,当年文成公主入藏的确带去了大量的先进技术,不过要消化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另外就是,跟着文成公主一起传入吐蕃的佛教如今也在吐蕃上层盛行开来,与吐蕃原本的宗教难免产生了一些冲突,大唐对突厥,对西域,乃至对高句丽的节节胜利,还有与吐蕃接壤的益州之类的地方发生的变化也让吐蕃那边有些心虚,他们如今很想要再求娶一个公主,不过,李治如今适龄的公主可不值钱。值钱的那个呢,年纪却还比较小,吐蕃要是贸然求娶,估计也就是随便找个宗室女打发了,吐蕃未必能占到什么便宜。
而六诏那边嘛,大唐固然懒得理会他们,不过,吐蕃那边却是三五不时要盘剥一下的,吐蕃自个人口少,资源不丰富,偏生又彪悍得很,就算是蒙舍诏相对坚定地站在了大唐这边,但是,他们日子也没好过多少,毕竟,大唐最多也就是给点口头上的支持,要是他们有使者入朝,顺便赏赐一些东西罢了,至于出兵帮助蒙舍诏对抗吐蕃,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没办法,大唐的军队那么宝贵,谁会没事浪费在六诏这等瘴疠丛生的地方,是嫌大唐的勇士太多,还有钱没处花吗?
结果,大唐的确没空理会他们,谁能想到,光是闽越那边“正常”的商业活动,就让六诏元气大伤呢?
李治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好,与私心嘛,他觉得闽越那边也没做错什么,你们要是自个不贪心,想要赚闽越的钱,也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嘛。至于说有那些寨子部族举族逃亡到闽越的事情,呃,这对于大唐来说其实算是政治正确,教化夷狄,化夷为夏,这是种花家的传统艺能,老祖宗当年要不是靠着这个手艺,也没办法从中原那点地盘扩展到如今这样的规模。另外,六诏那边真要算起来,跟中原的汉人也算得上是同根同源,按照历史,那边应该是九黎后人,而九黎人算起来应该是当年炎帝部落的后裔,这么一算,大家本来就是一家人,不过是之前暂时分出去了而已,如今回来了,大家还是一家人嘛!就像是百越,多半都是供奉越王勾践做先祖的,所以,即便大家称呼他们是越人,但是在大家心里,他们在血脉和文化上头还是跟中原同根同源的,在这样的情况下,闽越的作为,那真是没有太多可以指摘的地方。
武后坐在珠帘后面,听着六诏使臣在那里痛哭流涕,她却很想要笑出声来。从法理上看,闽越那边从上到下,其实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他们做的事情都符合规则,毕竟,无论是大唐还是六诏,都有奴仆,人口买卖都是合法的,一个愿意买,一个愿意卖,根本没什么问题。你们都觉得卖的是对方的人,然后,对方也是这么想的。这是你们自己蠢,跟闽越有什么关系。
因此,武后也便说道:“本宫虽说只是妇道人家,但是听几位使臣说了一番,也是明白了其中原委。依本宫看来,此事其实容易得很,尔等化干戈为玉帛,和平共处,广修仁政,自然也便无事了!”
几个使臣简直是张口结舌,你这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嘛,云南那地方,他们能够利用的资源也就那么多,当然,作为高层,他们的日子并不算苦逼,但是谁不想自己过得更好呢?所以,为了得到更多的山头,有更多的人口驱使,他们自然是要发动战争的,要不然,云南当年几百甚至是上千的寨子,原本都是各自为政,如今怎么就变成六诏了呢?自然不是他们自个哭着喊着找亲戚,然后合流合作,根本就是打出来的。事实上,六诏互相之间也是有着不少新仇旧恨的,大家其实都想要吞并对方,云南就那么大一点地方,自家一家占了不好吗?为什么要留给别人呢?
结果他们打生打死,却让别人占了便宜,现在他们希望让那个占便宜的人滚蛋,甚至最好将之前占的好处吐出来,结果到头来,对方一推二五六,表示我又不是故意要占便宜的,你们自个不要打不久行了吗?还有广修仁政,麻蛋,要是有这个资本,我们也想要广修仁政啊,问题是,家里就这么一点可怜巴巴的东西,你让我们广修仁政,收买下面底层的百姓,让我们自个忍饥挨饿吗?
李弘作为太子,前几年就开始入朝听政了,这会儿站在那里也很纠结。他的确也觉得六诏那边听起来也挺可怜的,但是,他也不是什么傻瓜,武后不过是稍微一提,他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说白了还是咎由自取,因此,原本还打算站出来帮着说几句好话的他顿时又不动了。
李弘不动,朝堂上还是有人想要给李悦或者是上头的帝后二人添堵的,当下便站出来表示,趁人之危,或者说趁火打劫不是仁者所为,朝廷应该下诏申饬闽王,不许闽越的商人再去六诏做人口买卖。
这年头朝堂上的人还是有些节操的,这话听起来就很强词夺理,何况,六诏使者之前一番哭诉,也叫朝堂上不少人看出了好处。不光是闽越缺人,其实如今大唐各处都缺人。有足够的人手,他们才能在西域开垦更多的土地,种植更多的棉花,在机械化生产时代没有到来之前,棉花的种植是很依赖人力的,在棉花生长过程中,很多环节都需要人力介入。自家的佃户都是非常宝贵的人力资源,不能随意消耗,过度使用,但是,若是买来的劳工就不一样了,就算是不必往死里使唤,但是一些繁重的没太多技术含量的工作交给他们,岂不是能够让自家腾出更多的人手来,进行附加值更高的生产活动?
也不是所有的世家和官员都在棉花产业里面有份子,不过,在这个时代,哪怕大唐官员的薪水福利都还不错,但是,大家都是需要经营一些额外的产业的。如今单纯种粮食俨然开始不划算了,有着南方的双季稻甚至是三季稻,哪怕北方人不习惯吃稻米,但是,起码这意味着粮食储备变得非常充分,尤其是如今交通变得非常方便,这让运输途中的损耗降低到了一个相当的水准,加上来自于海洋的馈赠,也降低了对粮食的消耗。长安算是整个天下粮食最贵的地方了,如今一斗粟米也就是二三十钱的样子,如果是稻米的话,因为产量问题,稻米的价格一斗便宜的时候甚至只有十几钱,也就是说,随便找个作坊做一点零工,一天的工钱都能买到一斗米甚至是更多。因此,越来越多的官员贵族将资本投入了各种作坊之中。
在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作坊就是典型的血汗工厂,想要赚钱,就需要大量的廉价劳动力。即便如今劳动力已经很低廉了,但是那毕竟是大唐的子民,真要是驱使出问题来,官府肯定是要介入的。毕竟,朝廷需要征收人头税,要是在作坊里头累死得太多,就会严重影响当地的人头税的征收,这年头的人头税,也叫做口赋,主要是用来供养皇室的,按道理,到了盛世的时候,人口不断滋生,口赋肯定是要不断增长的,结果你们却是不增反减,朝廷或者说是皇家自然是要追究的。在这样的情况下,地方官府肯定不能坐视作坊役使人过甚,以至于影响到人口的增长。
但是,如果是买来的奴婢,那就不一样了,奴婢是没有人权的,按照大唐律,杀死奴婢,若是事出有因,主家赔偿一点财产就行。这还是这个奴婢是有着奴籍的情况,若是那等非大唐子民出身的异族奴婢,死就死了呗,在户籍上头,他们本身就是不存在的。
如今一听西南那边居然有廉价的奴婢出售,许多人都开始暗搓搓地打起了主意,如今就算是闽越那边撒手了,他们也是要插上一手的。别说六诏只有蒙舍诏名义上臣服大唐,就算现在他们都要臣服,朝廷肯不肯接受还是个问题呢!对于自家的藩属国,按照诸夏的规矩,是对他们负有一定的保护责任的,而若是他们不是自家的藩属国,那么,他们乱成什么样子,其实也跟大唐无关。因此,那个开口的人话才说完,就被其他人跳出来喷了一顿。总之就是,他们又不是咱们大唐的属国,大唐也没兴不义之师,大唐对他们可没任何义务。何况,就算是在大唐境内,百姓自个活不下去了,卖儿卖女,甚至是典卖自身的事情也多得很,这都是符合大唐律的,所以,这事根本没法管。
蒙舍诏的使者倒是可以在那里喊着自家是忠于大唐的,要大唐给自个做主,另外五诏的使者却不可能这个时候表示要臣服大唐,这会儿你喊着臣服,回头吐蕃报复过来,那他们只会更惨,因此,一个个只能是摆出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希望大唐这边能改变主意。
李治心里头将鸿胪寺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蒙舍诏的使者也就算了,其他五诏算算立场跟大唐就跟敌人差不多,你不拖着他们,反而让他们将事情闹到朝堂上来了,简直是蠢货!不过,李治深谙踢皮球之道,他终于开了口,表示这事不能听他们一面之词,还得先问问闽王那边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这事真的是闽王那边的失误,那么,他一定会帮他们做主云云,然后就将这些使臣打发了。
那些使臣怀着微弱的希望被鸿胪寺安排到了驿馆之中,不过他们也搞不清楚大唐这边做事的流程,根本想不到,李治准备将这事无休止地拖下去了,毕竟,闽越离得那么远,如今也没到闽王回朝的时候,闽王收到消息,也得先找那些商人取证,一来二去,光是想要弄明白事情的始末,就不知道要花费多少时间了。而在这段时间,那些手里头不知道带了多少钱的使臣能在这个居大不易的长安生活多久还是个问题。
朝臣们自然明白李治的言下之意,因此,他们很是默契地略过了这个话题,就等着下朝之后找人打听六诏那边的事情。等到其他事情商讨完成,李治有些疲倦地宣布退朝,李弘却是干脆跟了上去。
“父皇,儿臣还是很难相信,十五叔那边居然靠着一些商人,就将六诏搞得如此狼狈?”李弘疑惑地问道。
李治靠在软塌上,微微合上了眼睛,然后说道:“虽说的确很难相信,但是既然都逼着六诏派出使臣找到长安来了,那么,他们那边的情况应该的确不妙!”
武后在一边说道:“六诏之所以能够在天南那边立国,无非就是因为天南的地形和气候,大唐拿他们没有太多办法,但是,闽越那边论起地势和气候,也并不比六诏强到哪里去,所以,那边的商人在六诏其实是能来去自如的,若是闽越手里头又有着六诏急需的各种物品,他们自然愿意跟闽越做交易,比起其他的东西,自然是人口最容易获得,不过,我估计,这几年下来,闽越购买甚至是勾搭的人口肯定不是什么小数目,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偏偏他们拿闽越没什么办法,要不然,他们也不至于病急乱投医!”
说到这里,武后简直觉得有些好笑,然后,她若有所思地问道:“不知道咱们能不能趁机解决六诏,将西南收为己有呢?”
西南那边起码在汉朝那会儿,是归顺了大汉的,司马相如当年的功绩里头,就有一项就是收服了西南诸夷,当然,因为那边的特殊性,西南那边其实和百越一样,一直以来都有着半自治的意思,就算是朝廷派了官员过去,真正做主的还是当地各个部族的首领,也就是到了明清的时候,朝廷极力推行改土归流,那边才算是逐渐真正纳入了中原的管理体系之中。
不过,等到后来天下大乱,司马氏一统天下之后,情况就不一样了,司马家放在种花家的历史上,那绝对是可以被钉在耻辱柱上的那种,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有,神州几乎在司马氏手中陆沉,后来南北分裂多年,岭南,西南这些地方都一度脱离了中央政权的统治,大隋也就是在名义上征服了岭南,根本没有余力再去收复西南。
但是对于一个中原的皇帝来说,能够收复故有的领土,那简直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所以,如今有了这个契机,李治还真是有些心动。
犹豫了一下,李治叹道:“就算是拿下了云南,但是,那边各部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朝廷只怕也只能是名义上统治那里,说不定日后还得不断镇压那边的叛乱,这事还是得从长计议才行!”
武后状似无心地说道:“可惜了,没一个如十五郎一般能干的宗室,要不然,派遣宗室过去镇守,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李治沉吟一番,然后说道:“先传信给十五郎吧,对六诏那边,还得加大力度,不管怎么说,先削弱他们的实力总是没错的!日后咱们迟早是要跟吐蕃对上的,朕可不希望回头有人在大军后面捣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