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按照武家人的想法,穷亲戚上门,你怎么着都得花点钱打发一下吧,闽王府财大气粗,随便拔根毫毛都比人腰粗,他们怎么着都能沾到一些便宜的。哪知道,李悦压根不按常理出牌,一听说是武家人来了,不管过年的规矩,就叫人直接将人撵了出去,只气得武家兄弟几个回家之后指天大骂,恨不得跟李悦不共戴天。武家人觉得自己不可能一辈子待在闽越,李治身体不算好,估计再过几年就要放权给太子,李弘是个心软的,回头走走门路,在他那边吹吹风,回头他们也就能回去了。到时候,他们是太子的表兄弟,还能比不上李悦这个跟太子很疏远的叔叔?大唐的藩王本来就是很容易抓住把柄的,回头一定要告李悦一个谋逆大罪。
李悦可懒得理会武家人,流放到闽越的人多了,就算许多人还是怀着有朝一日还能被赦免的心思,但是在这边也得认真生活。人都得做好两手准备,就算是想要投机,你自个也得努力才行,投机也不是躺着天上就能往上掉钱的,可以说,想要更多的利益,其实就得冒更多的风险。武家什么也不想出,居然就妄想着一夜暴富,做梦也不是这样做的。
对于李悦来说,武家就算是日后能权倾朝野,如今也不过就是跳梁小丑罢了!他其实如今关注的是其他事情。
李悦的封地很大,有一部分地方是跟云南接壤的,之前武元庆和武元爽就是被流放到了桂林郡与云南接壤的地方。
如今的云南,正是六诏分立的时候,六诏之中,蒙舍诏跟大唐最为亲近,永徽年间还曾遣人入朝称臣,不过,其他五诏之所以很多时候倾向于吐蕃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们的确民风彪悍,可是,正因为分裂的缘故,他们其实动员不了多少兵力,面对此时如日中天的吐蕃,他们根本难以还手,就算是投靠大唐,大唐往往也是鞭长莫及,说不定等到大唐反应过来,他们已经被吐蕃消灭了。这也是小国的悲哀所在,不想做墙头草也不行,甚至因为吐蕃更残暴,大唐好歹比较讲道理,他们只好更多地站在吐蕃那一方。
六诏那边好东西其实也很是不少,不过那边生产力其实比较低下,就算是有什么好东西,往往也搞不出多少。像是那边有许多井盐矿,但是,他们生产能力不足,直接导致了六诏的百姓自个吃盐都不够,更别说往外出售了。因此,等到闽越的海盐流入六诏之后,几乎是立刻打垮了他们的井盐市场,那边也不费开采井盐的力气了,海盐哪怕只是经过初步的提炼,卖相也比他们煮出来的井盐强,最重要的是,价格是真的非常便宜,随便挖点药材,或者是弄点皮子,就能换取足够一家人吃一段时间的海盐。
六诏那边在跟闽越做了一段时间生意之后发现,比起其他的买卖,居然是人口买卖更划算一些。六诏如今算不得国家,就是多年兼并之后形成的六个大型的部落联盟,六诏的首领其实就像是盟主,他们不可能什么都能做主,下面各个部族的首领也都是很有话语权的。闽越的好东西是真的很多,不光是各种日用品,他们还愿意向六诏出售铁器之类的商品,自家部族有了足够的铁器,不光是可以多开垦一些土地,多捕杀一些猎物,同样,也能组织起更大的力量,在附近的部落里头有更多的话语权。在这样的情况下,各个部族为了自己的利益,自然是愿意跟闽越加大交易的。可惜的是,他们的商品能被闽越那边的商人看得上的很少,反倒是他们出售的奴隶价格都不赖!
没办法,闽越是真的缺人,境内只要是有了大唐户籍的,那么,就得遵从李悦定下来的规矩,矿上需要有足够的安全保障,每年都有死亡指标,要是死得太多,那么就要停业整顿,而且,还得给予足够的抚恤,其他行业也是一样,因为李悦自个那些产业的存在,在闽越境内树立了一个标杆,你若是给的太少,那些其实没有太多乡土观念的越人是不会介意翻山越岭,跑到李悦的产业里头做事的。因此,闽越地面上的作坊主不得不保持相当的工资水平,才能保证自家作坊的工人不跑路,还能保持一定的积极性。
但是没有大唐户籍的就不一样了,在这个时代,有户籍是良民,没户籍就是野人或者是奴婢,是可以随意使唤的,大户人家或者会给家里的奴婢一定的钱财,但是对于商人来说,可没这回事,贴身伺候的,自然不能太苛刻了,毕竟你做得太过,人家就算不敢干杀人放火的买卖,但是给你做饭的时候往里面吐口唾沫,平时做点小动作,你也不知道。但是,在外头作坊里头嘛,那就不一样了,很多危险性比较高的行当让他们去,可以省掉不少开支,死了也就是再买一个而已,比起抚恤金那可是便宜太多了。另外,修桥铺路这种事情同意如此,闽越这边李悦采取的是承包制,你交一笔保证金,竞标承包一个路段,我这边按照工程进度给钱,只要保证流程质量没问题,那么,你怎么造,我这边是不管的,所以,能额外赚多少钱,就是你自己的本事。
因此,李悦这边纯粹是靠着垄断还有技术上的代差赚钱,而大多数商人,那就是靠着降低人力成本来赚钱了,他们对于廉价劳动力的需求简直是毫无止境,这些年来,一直在大量购买劳力。他们对于劳力的来源根本不在乎,不管是大户人家卖出来的犯错的奴婢,还是来自于周边小国的奴隶,他们来者不拒。闽越这边海贸兴起之后,他们甚至还开始想办法采购高句丽和倭国的劳力,据说有一些人还跟契丹之类的部族搭上了线。
这又不是后世,这年代本来人口买卖就是合法的,李悦自个府上也养着不少奴婢呢,所以,对于这种劳动力进口行为,李悦只当做没看见,大唐又不向奴婢额外征税,这些奴婢的来源是什么,一点也不重要,只要他们能为闽越的建设添砖加瓦,发光发热就行,至于他们的人权嘛,还是那句话,自个国家的人还关心不到呢,谁有这么多闲心啊!
就像是岭南当年号称百越,但是要是说起部族,高峰时期那真的是成千上万一样,云南那边也差不多,有的寨子因为各种缘故,也就是大猫小猫两三只,一个不小心就被其他寨子给消灭了,寨子里的人就变成了胜利者的战利品。如今,为了挣钱,六诏那边各个大部族又开始鼓动起了战争,一开始就是针对那些比较偏僻的小部族小寨子,然后,就是六诏之前的冲突了。
这些商人对于自个导致了许多流血战争是一点也不在意的,事实上,他们高兴着呢,打起来好啊,打起来之后,不管谁输输赢,他们都能购买到大量的战俘。而且,男人死了,女人也很难撑得住,寨子里只剩下老弱妇孺之后,很快就会被别的部族吞并,然后,他们又能买到一批奴仆。除了老人不要,不管男女还是少年,他们来者不拒,男人可以去开山修路,女人可以卖给没媳妇的光棍,手巧一点的可以进作坊干活,至于少年嘛,有良心一点的让他们先干点轻活,养上几年再去做重体力劳动,没良心的直接送到矿上,那些矿洞比较低矮,个头小的可以更深入,效率自然更高一些。大家尝到了甜头之后,一些胆子大一点的商人甚至不满足于那些部族之间的争斗了,开始直接花钱雇人掳掠奴隶。
一开始的时候,六诏那边也没什么感觉,毕竟,他们一直以来就是这样打过来的,但是,上层的精英他们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这年头,人口就是资源,结果,不管打输打赢,他们的人口都没有得到增长,反而出现了很大的损耗。尤其是精良的铁质兵器的出现,更是增加了作战的伤亡,各家对于自家的实力都是非常敏感的,一下子损耗了那么多青壮,就算是多了许多物资和钱财,但是这些又不可能立刻转化为硬实力,顿时,他们一个个就开始极力约束下面的人,不许他们再横生枝节。
但是那些商人可不管这些,或者是底下的那些部族可不管这些,他们是真的精穷,即便是放到一千多年之后,这边很多地方依旧是典型的贫困地区,没办法,交通不方便,他们的农业技术也不行,山里好东西再多,冒着风险弄出来,往往也卖不出什么价钱来。如今有了新的财路,甚至,还有一些商人居然给出了一个奇葩的承诺,那就是他们要是肯帮着抓多少奴隶,他们能直接带着他们整个寨子搬到闽越去,作为下山的越人加入到大唐户籍。
闽越这边的确一直有政策,越人下山只要在官府过了明路,就能拥有户籍,然后分田分地。毕竟,闽越人口太少,想要繁荣起来,自然需要更多的人口,指望着人口自然滋长,怎么着也得花个二三十年时间,所以,还需要有其他的人口来源。李悦就给各地的官府下了指标,若是能够让山上的越人编户齐民,那么,可以提升当地官员的考评。
不过,这些年下来,绝大多数越人都下山了,就算是还有一些首领想要继续在族人身上作威作福,但是,下面人也都不是什么傻瓜,他们都想要过上更好的日子,为了编户齐民的事情,一些越人部族甚至还发生过内乱,这才有了之后的事情。
若是能够让云南这边的部族以越人的身份下山,当地官府只会乐见其成。
而对于这些一直生活在贫困线以下,便是寨子的首领日子也过得苦巴巴的部族来说,若是能够真正加入大唐的户籍,那简直就是做梦也想不到的好事,因此,一个个都是精神百倍,他们实力不足,甚至还跟那些商人借贷购买了一些铁器甚至还有一些不犯禁的弓箭之类的兵器,然后拿出在山里头对付那些野兽的精力,在山里挖坑布置套索,便是寨子里头的巫师祭祀也各种想办法,搞来了不致命的毒虫之类的东西,帮着布置陷阱,制作一些迷药,争取来一个抓一个。
可以说,六诏这边被这些商人一番作为,简直是搞得乱成了一团,甚至,还有一些活不下去的人居然主动下山被抓,去给商人做奴隶的。真要说起来,六诏的普通百姓过的日子,真不一定比闽越的劳工来得强,以前人家形容某国,除了自由,什么也没有。事实上,对于六诏的底层百姓来说,他们也没多少自由可言,上头有首领和祭祀,他们占据的自然是最多的资源,而底层的族人,原本也得给首领和祭祀卖命,偏偏还得不到多少回报,因为对于首领和祭祀看来,下面的族人给自己效力,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而做劳工呢,因为很多做的都是重体力活,自然要保证营养,闽越这边因为大肆进行海洋捕捞和捕杀鲸鱼的关系,肉食其实很便宜,最抠门的商人也会购买一些鲸鱼的内脏或者是熬制鲸鱼油剩下来的油渣和边角料之类的东西给下面的劳工吃,以保证他们的体力。所以说,给闽越做劳工,就算没工钱,起码能吃饱,几乎天天都能看见油腥,而给自家部族做事呢,饿肚子是正常操作。只要知道劳工的情况,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六诏的首领凑在一块商议了一番,发现按照正常的规矩,他们拿这些商人没什么办法,蒙舍诏倒是派了人去长安诉苦,而其他五诏跟大唐关系可不算好,毕竟,他们帮着吐蕃的时候居多,但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们也顾不得许多了,一边派出使臣朝觐长安,一边又派人前往泉州,希望李悦能够约束下面的那些商人,再这么折腾下去,他们真的要国之不国了!
李悦看着六诏陆续送过来的文书,只觉得哭笑不得,他之前只知道闽越境内的商人一直在大肆购买劳力,至于这些劳力的来源,李悦是不会多问的,结果如今发现,这些商人俨然变成了战争贩子,没事都要搞出事情来,那就叫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不过,李悦搞明白了前因后果之后,并没有主持这个公道的意思,别说六诏之中五诏本身就跟大唐是敌对的,就算不是,这些商人也没违背大唐律,他们并没有自个出面去捕奴,事实上,他们都是通过六诏自己人干的,既然如此的话,他有什么理由去找那些商人的麻烦呢?因此,李悦直接将文书往边上一丢,就当自己没看到。
而长安那边,李治和武后看到六诏使臣在朝堂上哭诉之后,就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