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美双的心脏立马砰砰直跳,指了指范长德的方向,兴奋地问道:“同志,那是你们局长吗?”
门卫大爷见状,踮起脚看了看远处,看见了吴局长,便点头:“对,那是我们局长。”
周美双保养得当,气质也不错,虽这些日受到的打击过大,憔悴了不少,但人家乍一眼望去,仍旧觉得她是个体面人。
门卫大爷只当她是来找吴局长办事的,问了一句:“你和我们吴局长有约吗?要进去的话,需要登记一下。”
周美双闻言,眼睛都亮了:“你们局长真姓吴?”
门卫大爷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狐疑道:“你不是来找吴局长的?”
周美双这会儿都已经喜上眉梢了。
她女儿被叶锦开欺负得透透的,现在离婚了,身体也没养好,更绝望的是连工作都丢了。昨天听说女儿可能找到一个靠山,她有些惊喜,也有些担忧,若对方是个骗子怎么办?可现在,她彻底放下心头大石。
姓甚名谁是可以编造的,可现在,周美双已经亲眼看见他本人了,他穿的还是与昨天晚上一样的衬衫,这绝对错不了。
周美双终于安心了,再看向范长德时,颇有一种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的滋味。
就连他脸上那颗显眼的痦子,都变得和谐了起来。
周美双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她双手交握在一起,就像是少女一般欢欣雀跃。
等自己女儿跟这局长的关系确定了,那她就有盼头了。
到时候让局长给林菀秋安排一个正式单位的工作,国营工厂的活儿太低端了,得去局里头弄个主任当当!
至于她自己——女婿女儿的日子过得一帆风顺,她可不是能享清福吗?
周美双心中连日来郁郁寡欢的情绪骤然化解开来,连呼吸都变得格外顺畅。
门卫大爷越看越觉得她的神情稀奇古怪的:“你究竟是来找谁的?你想打听什么?”
周美双咳了一声:“没事儿,我就想问问,你们局长有没有家室?”
老门卫的眼神变得愈发复杂。
来单位找吴局长,不管为了公事还是私事,都没有打听人家家里情况的道理吧?
这时,吴柔远远地走进单位。
看见门卫大爷与一个中年女同志站在一起说话,她目不斜视。
“吴柔同志!”门卫大爷却突然喊住了她。
吴柔回头看了他一眼,神色冷淡:“有事吗?”
单位里这局长家的大小姐出名的难相处,但在门卫室维持秩序是他的工作,突然来了个同志,看起来很可疑,他只能如实汇报:“这位女同志是来找你父亲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打听了局长的姓氏还没完,又打听局长的家庭情况!”
吴柔这才将目光落在周美双的脸上:“你找我爸?”
得知她是吴局长的女儿时,周美双的脑子轰隆一声炸开了。虽然用脚指头想也能猜到吴局长这把年纪了,有家有口也是正常的事情,可面对着吴柔,周美双的心中却满是焦急。
吴局长的女儿长得漂亮,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给人十足的距离感。还有,这姑娘与林菀秋的岁数相仿,若是事情真成了,她女儿难道要给二十多岁的大姑娘当后妈?
周美双的脸色有些白。
吴柔皱眉,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来打听这些情况干什么?”
周美双深吸一口气,若是在平时,她也不是好欺负的,可现在眼前的人可是吴局长的女儿啊!
指不定以后这孩子还得喊自己一句外婆呢,现在红了脸,将来多尴尬。
她猛一拍自己的脑门子,装作恍然大悟道:“瞧我这记性,我问的不是局长,是副局长!听说副局长是我家那口子亲生女儿的对象,我就想来问问情况。”
吴柔眯起眼睛,看了她一眼,她在说温茵茵?
“主要是我那继女是个土包子,没见过什么世面,我就怕她被人骗了还给人数钱呢。听说她现在的对象是你们局的副局长,我就想要打探个究竟。”
吴柔越听越恼火,怎么不管到了哪儿,温茵茵都要阴魂不散的?
见吴柔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周美双觉得也许是自己说的话让她感到不悦了。
周美双心道自己是个后妈,将来女儿也要当后妈,总不能让女儿未来的继女觉得她们家里家教不好吧?
这往后吴局长的女儿第一次与林菀秋碰面,肯定要产生反感之情的!
这样一想,周美双立马转了个话锋,笑道:“我那继女特别乖巧,也很有本事的,就是性格单纯,我怕她吃亏!不过孩子都这么大了,我当后妈的,也不能干涉她的感情问题,否则孩子该不高兴了。”
周美双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温柔,眼底还带着笑意,活像个对孩子无比慈爱的好母亲。天知道提起温茵茵,她自己心里头是怄得慌的。
可她更没想到的是,吴柔更怄。
“大爷,你和这种人浪费这么多时间做什么?”吴柔冷声问道。
门卫大爷一愣,立马慌张道:“是,吴柔同志,我应该早点把她赶出去。”
“以后把关严格一点,别由着一些阿猫阿狗在单位门口晃悠,影响不好。”说完,吴柔连看都没多看周美双一眼,直接转身走了。
她走起路来,速度极快,胸口闷闷的,特别不痛快。
可怎想没走几步,又有人拦住了她:“吴柔!”
这是吴柔的同事,她不能给人家脸色看,于是便扯了扯嘴角,给人家一个客气却又高傲的笑容。
所幸对方根本不在意,笑容满面地扯了扯她身上穿着的裙子,热情道:“吴柔,之前从来没见你穿过这么漂亮的衣服呢,真好看!你这花裙子是哪里买的?我也想去买一件。”
这衣服是从温茵茵那里买的,而且买衣服的过程还是段令人无比不愉快的回忆!
想到这里,吴柔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笑容立马都僵住了:“忘了。”
说完,她又气呼呼地走了。
望着她的背影,女同事一脸莫名,衣服漂亮却不愿意让人家跟她买一样的,这也太小气了吧。
而单位大门口,周美双被吴柔这一噎,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老门卫平白无故被局长女儿训斥一通,心里特别不痛快,直接摆摆手开始轰人:“走走走,别在这里瞎耽误我!”
在这里把事情闹大对她没好处,周美双咬咬牙,只能先行离开。
林菀秋在家里等了许久。
周美双出门之前说要去打听外贸局的局长姓什么,林菀秋表面上像是不在乎,心底却着急得很。
她生怕母亲带回来一个坏消息,因为那代表着自己的路又被堵上了。
现在,她在家里坐立难安,急得满屋子转悠,忽然之间,听到周美双拿钥匙开门锁的声音。
林菀秋欣喜地站起来,直接把门打开了。
周美双的钥匙还插锁眼里,一抬头,就看见林菀秋这清丽的面孔。
多标致的孩子啊,还这么年轻,给人当后妈可惜了。
周美双越想越心疼林菀秋,不自觉叹了一口气。
林菀秋见状,心都揪起来了:“妈,你怎么了?外贸局局长不姓吴?”
周美双没精打采。
林菀秋的腿都软了,往后退了一步,似受到天大的打击。
“他竟然是骗我的。”林菀秋咬着唇,喃喃道,“还好我没吃亏。”
看着林菀秋失落的神色,周美双往前一步:“菀秋,他的确姓吴。”
林菀秋一怔,再抬起头的时候,眼底染了喜色:“真的?”
“而且我在他们局里看见他了,看门的说他就是局长。”
林菀秋的悬在嗓子眼的心立马落回原位,脸上多了几分神采:“太好了,太好了……”
因为过于激动,林菀秋的声音中甚至还带着哭腔,她的梦尚未破碎,她的未来还是有更多的可能。
长远的就暂且不提了,现在知道老男人确实是吴局长,她恨不得马上献身,如当初勾引叶锦开一般,攻破他的心。
她的嗓子有点干,便去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白开水缓缓淌过喉咙,竟比平日都要甘甜许多。
“菀秋,你别开心得太早。”周美双忧心忡忡。
林菀秋差点被一口水呛到:“妈,你一次性把话说清楚。”
周美双坐在沙发上,将自己在外贸局门口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想到刚才吴局长那女儿难缠的样子,周美双愈发不安,最后严肃道:“菀秋,后妈不是这么好当的。更何况吴局长的女儿都已经二十多岁了,想要让她接受你,根本不可能。到时候进了家门,你还得受不少委屈。”
当妈的,总归是为孩子考虑的,周美双虽自私自利,对待亲生女儿却尽心尽力。她苦口婆心,只希望林菀秋放下心中的念头,重新找一户好人家。
然而,林菀秋有自己的主意:“妈,做人不能太贪心,想要找一个有威望又有地位的男人,就要接受他的过去。他女儿已经二十多岁了,将来要嫁人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难道还要整天回娘家膈应我?”
“那也许他还有老婆!”周美双脱口而出。
林菀秋冷笑:“那老女人如果能留住他的心,他就不会来探望我了。”
那天吴局长来家里时望着她的眼神,就像是要把她给吃了。
堂堂一个局长,什么世面没见过,却唯独对她倾心!
林菀秋倒觉得眼下的局面对自己非常有利。
“他很喜欢我,肯定会愿意为了我放弃家庭。”林菀秋自信地说。
……
那边林菀秋话音刚落,外贸局里正拿着抹布擦车的范长德打了个喷嚏,一串又黄又稠的鼻涕流出来,挂在人中和嘴边,他用手指头一拧,甩到地上。
这离上次与小姑娘见面才隔了一天呢,他就开始想念了。
不过既然要假冒局长,那就得装出点深沉的做派,否则会被拆穿的。就算再惦记着人,他也不能轻举妄动,至少得过个三五天再去见她,不然就前功尽弃了。
放长线钓大鱼嘛,范长德还是懂的。
他美滋滋一笑,往车窗上哈哈气,拿抹布将公车擦得干干净净。
……
温茵茵起了个大早,蹬着她的自行车飞快地赶到店里,只为了看看凌芬芳有没有到。
昨天凌芬芳没有来店里上班,她心里挺着急的。温茵茵听说过凌芬芳在家里的处境艰难,也不知道是不是又受什么委屈了。
清晨的月乐街看起来格外冷清,这一大早的,哪有人来买衣服,最多是拎着酱油瓶出来打酱油的。
温茵茵便拎了水桶,将店里的角角落落擦了个遍。这在平日里是凌芬芳干的活,之前温茵茵没有特别留意过,可今天拿着布擦拭时,才发现店里连一丝灰尘都找不到。
凌芬芳确实是个很勤快的人。
在这年代,即便是城里人,也不是家家户户都装着电话的,凌芬芳突然消失了,温茵茵想找都找不着她。但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若是凌芬芳真出事了呢?
她考虑是不是要找找门路,看是否能查出凌芬芳家的住址,而正在此时,小店的玻璃门被推开了。
挂在门顶上的小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温茵茵立马抬起头,看见憔悴的凌芬芳。
温茵茵“腾”一声站起来,走近了一看,发现她果然不妥。
凌芬芳皮肤不白,但平日里黑得健康,可现在的肤色却是黑中带一些蜡黄,一看就是没休息好。
而她那一双最出彩的大眼睛,也红红的,看起来可怜兮兮,仿佛受了天大的折磨。
面对温茵茵时,凌芬芳强颜欢笑:“茵茵姐,不好意思。我昨天有点不舒服,所以没来店里。”
温茵茵盯着凌芬芳看:“哪里不舒服?”
“我——”凌芬芳不自然地用手勾了勾自己的头发,“有点发烧。”
可她的手刚触及到自己的发丝,就被温茵茵握住。
温茵茵动作又快又准,但握着凌芬芳的手腕时,却很轻,生怕伤到她。
感受到这一阵温暖,凌芬芳心一颤,往后退一步,却不想温茵茵很坚决地看着她:“我看看。”
说着,温茵茵轻轻撩起她的衣袖。
她手臂上又红又肿的一道道伤痕,令人触目惊心。
温茵茵倒吸一口凉气。
凌芬芳仓皇地收回自己的手,表情尴尬:“茵茵姐……”
温茵茵拉着她的手,坐在椅子上:“你父母还打人?”
凌芬芳低下头,自嘲一笑:“打了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了。他们逼我嫁给住我们弄堂里的一户人家,那男的自从断了腿之后性格就变得暴躁,嫁过去指不定还要挨打。”
温茵茵不忍地看向她。
“茵茵姐,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凌芬芳轻声说道。
温茵茵握住她的手:“他们是你的父母,但不能决定你的人生。不愿意嫁的人,千万不要嫁,让自己成长起来,总有一天,你可以摆脱他们的。”
凌芬芳静静地看着温茵茵:“茵茵姐,你这么能干,还有魄力,真希望哪一天我也能成为像你一样的人。”
温茵茵笑了:“你会变得更优秀,更强大。”
凌芬芳的遭遇,让温茵茵感到沉重。从小到大,她的父亲虽然是个混账东西,但她母亲却一直是不离不弃,爱她到了骨子里。
说起来,温茵茵是被疼爱着长大的,因此她根本就没办法想象凌芬芳在家中受的苦是什么样。
一方面,她很心疼凌芬芳,另一方面,她也想要尽自己所能,提供帮助。
“芬芳,你这段时间给我帮了特别大的忙。我想了一下,十二块钱的底薪还是少了点,我给你提到二十块钱一个月,提成照样,但你得好好干。”
凌芬芳错愕地睁大了双眼。
十二块钱,她就已经觉得很多了,现在温茵茵竟一口气给她加了八块钱。
“这些钱你自己留着,千万不要给他们。等攒够了钱,自己搬出去住,以后就不用受那样的罪了。”温茵茵觉得不管说什么都没办法在实质上帮助到她,顿了顿,又说道,“如果需要租房子,我可以先借你一些钱,不着急还。”
凌芬芳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温暖。
她怔怔地看着温茵茵,一双大眼睛中蕴着水雾,眼睛眨了眨,泪水似落非落,受宠若惊道:“谢谢茵茵姐。”
温茵茵笑着拍拍凌芬芳的肩膀:“苦日子会过去的。”
她就是最好的例子。
凌芬芳点点头,双手掩面,无声啜泣。
不管苦日子是否会过去,这工作都得好好干下去。凌芬芳没有再沉浸在伤感的情绪中,继续认真干活。
每到午后,店里总会涌入一批又一批的顾客,凌芬芳收拾好心情,尽量多卖出几件衣服,好报答温茵茵的恩情。
在店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如果可以的话,凌芬芳甚至愿意住在这里。
毕竟只要在这里,时刻伴随着自己的梦魇总能她暂时从脑海中扫除出去。
只是很可惜,她开心得太早了。
到了店铺快打烊的时候,店里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正是她的父母。
凌父推门进店,凶神恶煞,口沫横飞:“死丫头,你舅舅说你成营业员了,我还不相信。没想到你还真蒙着我们跑这种地方来!酒楼那份工作好好的,你为什么不干了?”
这是温茵茵第一次见到凌芬芳的父亲。
五大三粗的一个男人,身上穿的也是旧衣服,脖子红得出奇,一看就是常年酗酒导致。
“你是图这里环境好,坐着舒服是吧?”凌母紧接着说道,“我怎么生了像你这样不争气的丫头?懒成这样了,还好高骛远,真以为金山银山能掉你跟前?”
凌母眉毛稀疏,头发也少,剪成短发,贴在头皮上。她说话的时候指手画脚,嗓门子尖刻不已,只这一闹,就立马吓走了店里不少客人。
凌芬芳直接被他们吓懵了,人一进来,就想要躲闪。只是店面虽大,到底没个遮挡物,能躲到哪里去?
她快哭出来,只差跪地求饶:“爸,妈,我刚来这里,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们。”
凌母却不听,直接伸手拧着她的耳朵:“别跟我打这种歪心思,你当自己使的坏没人看得出来?”
凌芬芳惊呼一声,也不知道是疼痛还是难堪,让她不自觉落下泪。
凌母的眼中却流露出一丝变态般的狠毒,手上使的劲儿更大了。
温茵茵见过这么多不要脸的人,可很有人在她面前如此动手动脚,此时吓了一跳。等回过神后,她的目光瞄到收银台上装饰用的花瓶。
温茵茵连想都没有想,一手抄起花瓶,双手用力往凌母的脚上砸去。
一声脆响,伴随着凌母杀猪般的尖叫声。
凌母被吓得面色发白,整个人往边上一弹,见到落在地上的花瓶迸裂,碎片砸了一地。凌芬芳瑟缩起来,往后躲去,而她下意识想要去抓,往前走两步,一不小心绊了一跤,屁股猛地坐在一地的碎片上。
杀猪声更响亮了。
凌父眼睁睁目睹这一切,整个人一虚。
他是个凶恶的男人,可这样的凶恶,却只是在自己的妻女面前。眼下见到外人比自己还凶,一下子就不知道说什么了,心跳如雷,却还强装镇定。
“你怎么还砸东西?”
“疼啊!疼啊!”凌母疼得想要打滚,碍于一地的玻璃碎片,连动都不敢动一下,便只高声嚷嚷,神色狼狈。
“疼吗?”温茵茵冷眼看着他们,将身旁凌芬芳的衣袖撩起来,指着这一道道伤疤道,“芬芳比你更疼。”
凌芬芳的父母也不是刚看见温茵茵,只是本以为一个黄毛丫头而已,不足为惧,可现在见这孩子神色镇定,语气冰冷,不由被唬住了。
片刻之后,凌父咬牙说道:“我们自己家管教女儿,碍你什么事?”
“你们在我店里打人,就碍着我的事了。”温茵茵冷声道。
凌芬芳的父母对视一眼,一个怔愣。
这小姑娘竟是店里的老板娘?
多么豪华的一家店啊,一个小丫头,竟是能管事的?
凌父本来还是满肚子火气,可现在突然脸色一变,语气也和缓了许多:“芬芳,她给你开多少钱一个月的工钱?”
凌芬芳嗫喏着。
温茵茵淡声道:“我给她开一个月八元的工钱。”
凌芬芳愣了愣,默不作声。
凌父皱了皱眉。
这跟在酒楼时差不多。
凌母捂着自己的屁股:“死丫头,你图这里什么?就是想要舒舒服服地坐着,看着满店漂亮衣裳是吧?在酒楼干活还能给我们带回些剩菜剩饭打打牙祭,你这是存心不让我们好过!你的心怎么黑成这样?”
凌芬芳惊恐地躲在温茵茵的身后。
温茵茵又说道:“一个月八元的工钱,听起来不多。但在我这店里是按提成算钱的,芬芳卖出去的衣服越多,拿到的钱也就越多。上一个营业员,一个月能拿十二块钱。”
十二块钱!
这下他们的眼睛终于亮了。
凌芬芳没读过几年书,家中没背景,长得也不够好看,想要找一份好工作是难上加难。
凌父与凌母一直想要将她当成家里的摇钱树,可这摇钱树都快要被他们摇秃噜皮了,带给他们的好处越来越少。
本来他们已经想过将她嫁出去,拿一笔彩礼钱,买断这女儿。可现在,他们发现孩子还有更高的价值可以供自己榨取。
一时之间,他们的脸上添了几分笑意。
可望着他们的笑容,凌芬芳没有感觉到一丝温情,只是愈发惊恐。
“老板娘,我们家芬芳人笨,可干活特别勤快。”
“你得多多照顾她啊,真是麻烦你了。”
温茵茵不动声色地望着他们。
原来凌芬芳的父母不是不会说人话,既然如此,应该也懂得权衡利弊。
她平心静气道:“让芬芳长久在我这里干下去没问题,但我最见不得吵吵闹闹的糟心事。”
“你放心,我们以后不会再过来了。”凌母急切道。
“不能再过来,这是自然。”温茵茵冷笑一声,“但我这里做的是服装生意,等到了夏天,芬芳要帮忙试穿我店里的衣服裤子,如果被我发现她身上又出现伤疤……”
“不会,再也不会了。”凌父也赶紧说道,“我年纪大,下手没轻没重,老糊涂了。有时候就是想要拧芬芳一把,也没真想打她。”
“拧都不行。”温茵茵冷声道。
“好,不拧,不打……”凌父立马说道。
“还待在这里干什么?”温茵茵看着他们,“滚出去。”
凌父一听,连忙走去把凌母给扶起来。
两个人转身走的时候,温茵茵看着凌母的裤子上被扎出好几道口子,猩红色的鲜血缓缓流出。
等到她回过头,凌芬芳敛下眼底深深的恨意。
“芬芳,我给你加了工钱,一个月拿到的钱至少会有二十五到三十元。这笔钱,我本来希望你自己收起来,可看刚才的情况,比较困难。现在你没有办法离开家,就只能先跟他们迂回着,前几个月可以先给他们交十块钱的生活费,但这是为了将来能更好地离开。”
凌芬芳似懂非懂:“可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温茵茵温声道:“我能帮你的,就只是暂时让他们取消婚事,并且不再打你。至于未来的路应该怎么走,还是得靠你自己。”
温茵茵这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若是她自己,绝对连一分钱都不会给对方,可凌芬芳与她不一样。
这年头,打孩子是不犯法的,即便去报了公安,公安同志也只能起个威慑作用,等回到家关上门,凌芬芳的父母打她的时候仍旧不会手软。
凌芬芳没有底气,便无法谈骨气,现在只能与凌家人周旋着来,等到自己羽翼渐丰之时,才能彻底摆脱他们。
这条路很漫长,可温茵茵不能代替她走下去。
这场激烈的对峙,使得凌芬芳筋疲力尽,直到此时,她的耳朵仍旧是红肿的。可一地的玻璃碎片,不能不收拾,她轻叹一口气,红着眼睛,拿了扫帚和簸箕。
温茵茵将她手中的扫帚接过来:“你先歇歇。”
碎片并不难清理,虽有些玻璃渣,可也没人是光着脚进店的,因此不碍事。温茵茵随意扫走能看得见的玻璃片,拿着簸箕出门。
而一出门,恰好看见顾明煜远远地走了过来。
温茵茵这才想起时候不早了,顾明煜已经下班,要来接她。
她笑着走上前。
落日余晖之下,温茵茵的笑脸温婉动人,看着她这恬静的模样,顾明煜只觉得自己周身的疲惫一扫而空。
等人走到跟前,他宽大的掌心包裹着她的手:“可以走了吗?带你去看看新家。”
温茵茵笑着抬起脸:“今天是什么日子,早上刚去过自己的新家,晚上还得去你的新家。”
“不是我的。”顾明煜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尖,“是我们的。”
温茵茵脸颊一红。
这都已经活了两辈子,还总是被他的话给撩拨得脸红心跳,她怎么一点出息都没有呢!
“对了,你能不能去帮我买一支去红肿的药膏?”温茵茵突然想到凌芬芳,轻声道。
“你受伤了?”顾明煜紧张地问。
“不是,芬芳受伤了。你帮我去买一下,一会儿把药膏给她,我们就可以走了。”
“好。”
温柔的落日,温柔的人,一切都像是被精心安排过的一样,是最美好的时光。
凌芬芳靠在玻璃门上,定定地望着他们。
她没有看过电影,可过去在酒楼帮忙洗碗的时候,曾远远地听客人们聊起过电影中的情节。
俊男美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原来这不是在电影中才有的情节,是真实发生在她身边的。
凌芬芳有些恍惚,走到全身镜前,望着自己。
镜中的人眼神木讷,就像是被抽了魂一般,可怜巴巴的。
可店里的衣服多漂亮,她穿在身上,整个人都精神体面了起来。
其实她也可以当体面人的,只是命运不公,让她生在了那样的家庭中。
“芬芳。”温茵茵走进店里。
凌芬芳立马转过头,如做了坏事被抓包一般,一张脸涨得通红。
温茵茵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说道:“我晚上要和明煜出去一趟,你来打烊吧。看情况,要是没什么生意了,早点回家休息。”顿了顿,又笑道,“放轻松,今天之后,他们不敢轻易打人了。”
凌芬芳温顺地点点头:“茵茵姐,你和明煜哥去哪里?”
“他要带我去看看新房。”
“新房?你下午说是自己要买房子呀。”凌芬芳愕然,顿了顿,“你和明煜哥要结婚了?”
温茵茵“嗯”了一声,笑容清浅:“到时候请你来喝喜酒。”
凌芬芳呆呆地看着温茵茵。
在她的印象中,温茵茵一直是一个手段强硬,办事利落的人,这样的人,竟会在谈论起自己的婚事时露出这样害羞而又满足的表情。
是啊,像明煜哥那样英俊优秀的男人,能嫁给他,怎么可能不心满意足呢?
风铃响动的声音打断了凌芬芳的思绪。
她抬起头,看着顾明煜走进来。
不知怎的,她心中竟有一种莫名的情愫在涌动。
是想要偷偷看他一眼的心情,也是不敢与他直视的自卑感。
凌芬芳往边上一退,低着头,可顾明煜却在自己的面前停住脚步。
“这药膏给你,一天擦两次。”
他的声音低沉而又好听,如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可又偏偏在她的面前。
凌芬芳受宠若惊地抬起头,顾明煜已经将药膏递来,走到温茵茵身边。
“可以走了吗?”顾明煜温柔地问。
温茵茵笑着点头,挽着他的臂弯,还不忘转头说一句:“芬芳,我先走了,明天见。”
这清亮而又透着喜悦的声音回荡在店铺内,格外动人。
直到风铃的响声逐渐停止下来,凌芬芳才低下头,直愣愣地盯着自己手中的药膏。
她从小被父母打到大,受了伤就忍着,等到伤口结痂,就不会痛了。
这么好的药膏,她从来没有用过。
明煜哥是知道她受伤,所以才会特地去给她买一支药膏吗?
凌芬芳攥紧了手中的药膏,又无比珍惜地将它揣入口袋里。
……
一连好几天过去了,林菀秋都没等到吴局长再出现。
她一方面焦急,一方面又期待,整天在家里盼着,百爪挠心。
此时,周美双将做好的饭菜端出来,摆在餐桌上:“菀秋,你说那局长对你究竟是不是认真的?”
林菀秋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我不知道。”
而她话音刚落,突然听见一阵不急不缓的敲门声。
“是吴局长!”林菀秋欣喜地站起来,推着周美双往屋里走,“妈,你把门锁好,待里头不要出声。”
“可我还没吃饭啊!”
“跟你女儿的终身幸福相比,吃饭有这么重要吗?”林菀秋不悦地说了一句,将周美双推到最里头的小屋里,紧紧关上门。
而后,她小跑着去了门边,调整自己的呼吸,用手捋了捋发丝,摆出一个最温柔可人的姿态,轻轻打开门。
作者有话要说:不会有什么大矛盾,系统给的考验还是很温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