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员外带着家丁冲上青云山了。
孙茉莉彻夜未归,与她同时失踪的是小秀以及四名侍从,孙家找了一晚上,等天快亮的时候,才在镇口找到同行的一名侍从,可惜他疯疯癫癫话也说不利落,只重复着几句话:
“山上有妖,妖杀人了!”
“死了,都死了,所有人都死了,就只有我还活着!”
孙家娘在侍从身上发现了泥土枯叶,摘下来一看,“这种叶子只有青云山上有。”
“小姐可是上了青云山?”侍从不答,只是在听到山名时浑身一哆嗦,继续重复:“山上有妖,妖杀人了!”
孙员外不信一个疯子的话,心口堵闷,他担心自家女儿出了事,对着孙管家下命令:“挑上三十名好身手的家丁,带上这个疯子,咱们去青云山一探究竟。”
一群人走在街上凶神恶煞,有的家丁带刀有的家丁扛着粗铁棍,行人得知是孙家人后纷纷退让。
当他们冲上青云山时,夭夭与他们擦肩而过去了余家小巷,等她从小巷慌『乱』逃出,孙员外等人已经爬上青云山,疯掉的侍从一看到竹屋就吓得哇哇大叫,“山上有妖,妖杀人了!”
见他们要往竹屋走,他终于说了句别的,“里面有妖,妖会杀人。”
“你说这竹屋里藏了妖?”孙员外眉头紧锁。
他正要带人冲去竹屋,面前的房门忽然被人推开,黑衣男子眉目如画敛去大半真容,开门在看到栅栏外的人时,微微怔了下唤:“孙员外?”
“你们怎么来了?”
孙员外甩袖冷哼,不等开口,旁边一声刺耳尖叫传来,“啊,有妖,妖杀人了!!”
疯掉的侍从忽然激动起来,他死盯着容慎的脸,害怕的想跑。孙员外一把将他抓到面前,大声呵斥,“你给我说清楚,到底谁是妖!”
“他、他是妖,死了都死了,人全被他杀死了!”疯侍从颤巍巍指向容慎。
容慎瞳眸幽暗,没想到昨晚还有漏网之鱼,目光从疯侍从的手指往上移,他望向他的脸挑眉,“你在说什么?”
“休要装傻!”孙员外被这疯侍从惹的心烦意『乱』,他不管眼前之人是人是妖,他只想要回自己的女儿。容慎茫然歪了歪头,“孙大小姐怎么会在我这里?”
轻勾唇角,他玩笑道:“孙员外话可不能『乱』说,这话要是传到我未过门的夫人耳中,她怕是要生气。”
孙员外牙都要咬碎了,他退让着:“只要你把茉儿还给我,过往一切老夫既往不咎,我保证我们再也不会来纠缠你。”
他们早该如此。
容慎按了按额心轻笑,可惜的是孙茉莉已经死了,他没法把一个死人还给他们。因为孙茉莉死的干干净净,就连尸体也没留下。
“抱歉,我真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孙员外认定了容慎藏起了他女儿,“你若再遮遮掩掩,就不要怪我不客气。”
“哦?员外想怎么不客气?”
孙员外发了狠,对着身后的家丁大吼,“给我砸了这里,谁能找到小姐,老爷我赏金一百两!”
容慎笑容顿失,几乎是眨眼间,他就从屋边瞬移到栅栏外,一柄长剑架在了孙员外脖子上,他眯了眯眼轻飘飘道:“谁敢往前踏一步,我就杀了他。”
“都、都别动,所有人都给我退回去!”孙员外慌了神,震惊望着忽然出现在他面前的男子,“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真的是妖?”
容慎不是妖,他是魔,生于天地的混沌纯魔。
但他不能承认,他知道自己身份的暴『露』意味着什么,只是『逼』近孙员外解释:“只是会些功夫罢了,我若是妖,你们早死了。”
他确实有杀了他们的心,但不能从山上动手。
这群人目标太大,若是忽然在青云山的消失,定会引来附近的修者。
“员外,孙小姐真的不在这里。”容慎耐着『性』子解释,“你们到底走不走?”
剑架在脖子上,这个时候容慎说什么孙员外只能信什么。但他为人狡猾,虽连声应和容慎,却暗地里命家丁偷偷潜入了竹屋,当另一边的侍从想要反扑擒拿容慎时,容慎冷笑,锋利的剑芒刺痛人的眼睛。
“啊——”孙员外的手臂被容慎砍了下来。
之前的容慎虚弱到连个家丁都奈何不了,如今能提剑杀人,多亏了孙家女儿主动找上门当养料。滴滴答答的血顺着渡缘剑落在地上,容慎用剑尖指向孙员外,“还要继续吗?”
他乐意奉陪。
夭夭以最快的速度上山,化为白『色』小兽穿梭在山路上,在看到前方出现的人影时,它连忙躲到一旁的树丛中,几十名侍从抬着嚎叫的孙员外下山,看上去无人伤亡。
等他们过去,夭夭才狂奔上山。
竹屋外容慎正在擦拭长剑,察觉到有人靠近,他不动声『色』收起渡缘剑,下一秒圆滚滚的小兽撞入他的怀抱,变为人身搂住他的脖子,“刚刚发生了何事?”
“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孙员外他们为难你了吗?”
夭夭实在太担心容慎,一颗心狂跳不止到现在都没平稳,她怕容慎控制不住自己杀人,也怕这群人欺.辱他太过,让他再次受委屈。
好在,一切都没有发生。容慎『摸』了『摸』夭夭的脑袋道:“我没事。”
“他们只是来寻孙小姐的,寻不到就走了。”
“孙小姐失踪了他们为何来这里找?”夭夭有太多的疑『惑』,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她着急询问容慎,“余家的人是不是你杀的?”
容慎嗯了声没打算隐瞒。
见夭夭跑的头发汗湿凌『乱』,他伸手帮她捋了捋,直接将人抱到臂弯往屋内走。“他们该死。”
不过是一群阴沟里的老鼠,容慎在夭夭面前杀不得好人,那这些坏人,尤其是惹夭夭不高兴的坏人,就都该死。
夭夭摇了摇头不知该说什么好,心情『乱』成一团,她拽了拽容慎的衣服道:“不管怎样,咱们要离开这里了。”
“为何?”容慎不解,他看得出夭夭很喜欢这里,不然他刚刚也不会顾忌这么多,只砍孙员外一条手臂。
夭夭唇瓣发干,她确实喜欢这里,也舍不得这间竹屋,但他们现在不得不走,“镇上来了缥缈九月宗的弟子,他们在调查余家人的死因。”
“云憬,我怕。”夭夭声音带了些颤:“我怕他们会查到你身上。”
容慎停下脚步。
怀中的人在发抖,她是真的在害怕。容慎定定看了夭夭片刻,用手指托住她的后颈往自己怀中压,“没事的,不怕。”
用冰凉的唇轻轻吻过夭夭的眼睫,他蹭着她的鼻尖吸吮在她的唇角,用温柔缠绵的动作安抚着她,搂抱在怀中道:“我听你的,你想什么时候离开?”
夭夭情绪好了些,她埋在容慎项窝吸了吸鼻子,“今晚。”
“我们今晚就走好不好?”
容慎心中开始厌恶这种躲藏见不得人的逃命,修长的指顺着夭夭的发缓慢往下滑,他说的却是:“好。”
大不了,他在新的落脚点重建一座竹屋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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夭夭他们要走了。
这竹屋有他们太多的回忆,她甚至都幻想过两人在此成婚,燕和尘打着哈欠从客房出来,抱怨自己的房间没有他们的卧房大。
如今燕和尘还没归来,他们反倒要逃往别处。
夭夭将房中的东西一件件整理好,下一个落脚点在哪儿?她自己也不知道。
当夭夭他们准备趁夜离开时,镇中孙家一团忙外,因大夫请的及时,所以孙员外的手臂算是接回来了,但以后不能提重物甚至连端茶盏都要手抖,与废掉无疑。
“老爷,有人把阿三的疯病治好了!”孙管家忽然来报。
孙家娘照顾着自己老爷,忙问:“是谁?”
“就是阿三的同乡好友王癞子。”
王癞子也是孙家的家丁,刚刚陪孙员外上山的那三十名家丁中就有他,长得人高马大可惜满脸是痘。正因如此,与他同时进孙府的阿三因为相貌端正被选派到大小姐身边,而他因为丑只能干些脏活累活。
王癞子本就对阿三起了嫉妒,如今阿三好不容易疯了,管家还让他来照顾他。愤怒心起,他趁着无人注意抽了阿三几巴掌,没想到阿三被抽晕后醒来清醒不少,王癞子连忙揽功。
“老爷有所不知,这法子是俺娘教我的,疯掉的人只要打几个巴掌就能恢复清醒。”王癞子跪在地上胡编。
孙员外没空理会他,他问跪地晕乎乎的阿三,“昨晚究竟发生了何事,小姐去了哪里?”
“小姐、小姐她去了青云山。”阿三话说不利落。
将昨晚的惨状如实告诉孙员外,阿三痛哭,“老爷,他们都死了啊,所有人都被那个妖怪杀了!”
得知自家女儿已经命丧妖孽之手,孙家娘接受不了显些晕过去,她醒来嚎啕大哭,“我可怜的闺女啊!”
“老爷,我们不能放过那妖孽!”
“那你想怎么办?”
“冲上青云山,把那妖孽抽筋扒皮为我儿报仇!”
“不,不行!”阿三一听‘青云山’就哆嗦,他满脸惊恐想告诉他们那只妖的可怕,可出口的却只能是那几句:“山上有妖,妖杀人了!”
“都死了,他们都死了,就只有我还活着!”不能去啊,他们要去了所有人都会死。
孙员外厌恶道:“他怎么又疯了。”
阿三没疯,可就因为他想阻止他们上青云山,所有人都以为他又疯了。王癞子抓住这个好机会,他主动上前,“老爷,小的愿为老爷分忧。”
“你?”孙员外不太相信,“你会捉妖?”
王癞子嘿嘿笑着点头,“不瞒老爷,俺娘教我的东西可多了,不仅能治疯病还能捉妖,只要老爷多派些人手给我,我保证为您捉来这妖孽。”
“好。”孙家娘为女儿报仇心切,她恨恨道:“只要你能为我儿报仇,我赏你黄金百两升为孙家副管家,享尽荣华富贵。”
“得嘞,老爷夫人等瞧好。”王癞子心花怒放,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其实王癞子根本不会捉妖,他纯粹是逮着这个机会想要立功。要问他怕不怕妖,王癞子见过容慎的相貌根本不信他是妖,更知道阿三的疯病是怎么‘好’的,认为他疯言疯语是在胡说。
若容慎真的是妖,怎么不把阿三一起杀了?简直是胡扯。
“兄弟们,跟我上山捉妖!”不管容慎是不是妖,王癞子都不准备放过他。
……
天『色』渐晚,竹屋中烛火昏黄。
他们就要走了,夭夭将敞开的窗门闭阖,轻声叹气,“咱们走吧。”
容慎『摸』了『摸』夭夭的头发,忽然颦眉往外看了一眼,夭夭紧跟着停下脚步,“好像又有人来了。”
“嘎嘎嘎——”伴随着砰砰的破裂声,院中的鸡鸭鹅开始惨叫。
夭夭连忙推开房门,隔着长廊,滚滚浓烟扑来院中竟起了大火,有人故意将竹屋圈绕围烧,火势极大,很快吞到栅栏及容慎为夭夭搭建的花棚。
“怎么会这样!”夭夭冲了出去。
大火外,王癞子将手中的火把院中一丢,身旁的人担忧询问:“这可是山上,咱们这样做……能行吗?”
“你懂个屁!”王癞子抠了抠鼻孔,“不烧死他们你敢进去捉妖?”
那人赶紧摇头。
“这不就得了,等烧死他们,咱们把他的尸体拖回孙府同样大功一件,总好过受伤没命。”
那人又问:“那这火?”
王癞子瞅他,“那妖孽法力高深,我与他缠斗数百汇合僵持不下,这火就是那妖孽放的,若真出了什么事,咱们往那妖孽身上推就是了。”
那人总算笑了,直接改口:“王哥好计谋!”
砰——
火舌蹿的迅猛,沾染长廊烧毁上面的绒毯往上爬,长廊大半倾塌。
夭夭没想到竹屋会被人烧毁,那一刻她头脑空白失了言语,望着昔日生活的地方心在滴血,遥遥望向竹屋外笑着看热闹的人。
她不惧火,身属莲火为万火之源,似是感受到她的情绪波动,这些普通的火苗在烧到她身上时自行熄灭。
夭夭踏着着火的长廊去了院中,看到她养了许久的家禽已经被烧成焦尸,它们散落在院中,有一只浑身着火正剧烈挣扎,夭夭上前将它抱起,火光熄灭,小小的鸡崽看到她微弱叫了两声,乌黑的模样浑身冒烟,没多久也跟着闭了眼睛。
“夭夭。”容慎自后面追来。
他蹲到她的身边,在蹭高的火焰围墙下,夭夭低垂着头肩膀发颤,眼泪大颗大颗落在掌心的尸体上。
“怎么会这样……”夭夭更咽。
“为什么会如此。”
一场大雨来袭,将两人彻头彻尾的浇湿,连带熄了纠缠不清的火焰。
这雨只下在青云山上,把竹屋外围观的几人给淋懵了,有人结巴,“这、这雨也下的太太巧了吧。”
竹屋被焚毁大半,院内夭夭跪地不起,容慎将外袍脱下罩在她身上,缓慢站了起来。
这雨,是容慎燃烧自己的魔丹招来的。
他如今的术法不足以支撑他完成强大的术法,燃烧的魔丹有撕心裂肺之痛,需以血『液』浇熄魔丹上的心火。
“妖!他真的是妖!”
“跑啊大家快跑!”王癞子几人反应过来要跑。
哧——
一只修长的手忽然从王癞子前胸而出,他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回头看到一张苍白俊美的脸。
容慎用赤红的眸望着他,搅动手腕微微一笑,“是孙员外派你们来的?”
“是是是,都是孙员外要杀你,和我们无关啊!”
雨落在地面变红,土地中快速长出几条幽绿藤蔓,藤蔓穿心将人钉在半空,每个人死相狰狞。
容慎杀了他们。
他吸收他们的血供给魔丹,这些血远远不能熄灭焚烧魔丹的痛感,他还需要杀更多的人。扭头,他望向院中,夭夭不知在何时抬起了头,正怔怔望着雨幕中的他。
不远处有匆匆的脚步声靠近,“这山上怎么会无缘下雨?十六师弟,你走快些。”
有修者来了。
容慎赤『色』的眸『色』一收,数条藤蔓退入土地,所有的尸体破碎为粉末,他走到夭夭身边将人抱起,用外袍罩住她哑声:“我们先离开这里。”
夭夭没有吭声,只是用手臂抱紧他的脖子。
“……”
深夜。
有人影穿梭在屋墙上。
容慎带着夭夭离开青云山,入了山林停靠在一处粗树下,他将夭夭放于地面,“先在这儿休息一会。”
“饿了吗?”容慎『摸』了『摸』夭夭的脸颊,说来她已经两三日没有进食。
夭夭摇了摇头。
容慎又拿出水壶递到她的唇边,夭夭盯着他眉心黯淡闪烁的眉心看,缓慢低头喝了几口水。
有水渍沾染到她的唇边,容慎凑近用唇帮她吸去,距离拉近,夭夭脖子后仰抵到树干,容慎身体微僵紧随着追去,将夭夭扣在树上亲吻。
“怕了吗?”说是亲吻,两人更像是纠缠着厮杀。
呼吸不稳,容慎与夭夭脸颊贴着脸颊,夭夭伸手去抓他的手臂,忍着酸涩感道:“你觉得……我是在怕你吗?”
容慎不说话,只是将夭夭抱得很用力。
夭夭抽了下鼻子,“你能告诉我,你眉心的魔印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为什么明明是强大的魔会没有招雨的能力,为什么他会弱到被凡人甩开、又忽然强大到可以招雨杀人。还有那夜,他醒来后为何在屋外站着,孙家却说孙茉莉来过这里。
容慎瞒了她太多的事,夭夭不怕他,只是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她拼尽全力想要护他保他,可容慎似乎并未信任过她。
“容慎。”
夭夭声音带了哭腔:“我觉得自己好傻。”
“你到底想要我怎样证明,你才能对我放心。”
她就陪在他的身边,可好像永远走不到他的心里。是她用错方式了吗?
夭夭开始『迷』茫,开始质疑从困魔渊出来后,他们经历的种种是对是错。
容慎抱着她的手臂用力,掌心的魔气缓慢将夭夭包裹,他轻轻闭上眼睛,“你什么都不需要证明,只需陪在我身边就好。”
他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夭夭眼睫颤动,眩晕感袭来,她缓慢失力晕了过去。
“等我。”起身,容慎在她唇上一吻。
魔丹的撕痛感还在持续,他必须去杀光孙家人平息心火。在他走时,用结界护住了夭夭,殊不知,夭夭藏在袖中的手一点点攥紧。
青境修为,若她对容慎有了防备,以现在的容慎根本『迷』『惑』不了她。
她要看看,容慎究竟要去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