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公息怒吧。”
韩致远轻步出了屋门,走到庭中,弯身捡起一片被秋风吹卷着的树叶。
他所念着的人儿,何时方能如这零落的叶子,回到他的手中?
韩侂胄走到他的身后,“致远,你也还在恼我,只有圣心,只为圣意。”
韩致远直起身,“揣圣心,为圣意,说到底也是为了权势。我记得去年那个雨日,叔公在一扇门最后与我说过的话。与皇帝走得近,才能得到你想要的。有些事并非只靠满腔热血就能得以实现,唯有深入圣心才能成事。还说陆放翁纵有诗情才气,说到底也是个莽夫。”
“你倒是还记得清楚。”韩侂胄都有些忘记自己何时与他说过这话。
韩致远转向韩侂胄,“叔公是懂得筹谋之人,心中同样揣着志向。”
这志向,同样也是北伐。
“也正因此,我才少了几分对叔公为人处世的偏见。”
“少了几分,那就是还有偏见。”韩侂胄道。
韩致远轻笑,“没办法,叔公在孙儿与皇帝之间定选择后者,又怎能让孙儿毫无偏见?”
“也是,你是明白人,说的是明白话。”韩侂胄坦然点头。
“但孙儿有事不明,想向叔公请教。”韩致远拱手。
韩侂胄疑惑,“哦?所为何事?”
“孙儿想知道,如何才能掌握住慕清颜,让她对孙儿言听计从?”韩致远直视韩侂胄。
祖孙二人四目相对,看似面无波澜。
韩侂胄呵呵笑道:“你我之间,不是你对慕姑娘更熟悉?你问叔公我如何掌握一个年轻女子?这让你叔婆听了,不知会作何想?”
“叔公没有办法吗?”韩致远依旧追问。
韩侂胄摇摇头,“此事叔公可是爱莫能助,你们年轻人自己的事,还是自己解决吧。不过叔公劝你,得不到的不一定就是最好的,她在大堂那般伤你,你又何必继续自讨不快?你可是临安城第一公子,你也该有你的高傲不是?为一个女子屡屡受屈,太失颜面!你曾为她下跪求我照顾,她又何曾念着你的半点好?”
“如果颜娘心无所念,她就不会偷偷跑到金地,不会去见金主,去做我本该出头去做的事!”韩致远掌心捏着的那片树叶被暗暗揉碎。
“慕清颜去了金地?她要见金主?”韩侂胄煞为意外,“她见金主做什么?她还能逼金主认罪不成?”
“有些事只有做到才能说得。不论她能否做到,她毕竟是已经去做。”韩致远松开掌心,那片揉碎的叶子悄然掉落。
“若她做到,是否即将发生的战事便可遏止?”韩侂胄问。
“叔公,你该知道,颜娘对我们是很有用的。在我没到襄阳之前,她在襄阳做的事你是知道的。我与她一起做事,绝对不止等于两个人的力量。”
“但也得能够为人所用。”
“叔公是怕我随她归隐,不取上进?”
韩侂胄负手向前。
韩致远望着他的背后,“叔公该知道,我本无上进之心。”
“所以,多了一个慕清颜,你更是变本加厉不知上进。你的才华不该埋没在民间化为尘土。”
“只要大宋需要,我会出头。颜娘也会出头,就说这次,若非颜娘,金使早已死在榷场外,那批铁蹄卫也不会被逼自殁,他们会继续藏匿襄阳翻风涌浪。”
“你以何身份出头?”韩侂胄转回身,“刑部偏堂一个挂名的公子?说到底,你如今的身份与平民无二。你要做一些事,想做一些事,多的是束手束脚,你不过只是在查一个个真相,查明之后如何定处都由不得你!当你费力抓获的案犯得不到应有的法办,你可甘心?既然你无上进之心,便娶一名懂得上进的女子为妻也好。你可以用慕清颜帮忙出力,但真正辅佐你的不是她。”
“叔公眼中的辅佐是与权势挂钩,而我眼中的辅佐,是在风浪中所向披靡共进退。颜娘不是奉命办事的下属,不是做事的工具,她是我的一颗心。”韩致远的手抚在心口,“叔公要挖走我的心?”
“谁挖你的心?”韩侂胄拧目,“我也不过是提个建议,对你寄予太多厚望,怎样选择还是你自己的事,我还能逼迫你如何?说到底,你也是我看重的孩子,我是真真正正把你当韩家的子孙,即使顺应圣意,促成你与金公主和亲,那也是想给你一番磨炼,希望你能忍辱负重成就一番大业,如今事与愿违,我也再无话可说。你恨也罢,恼也罢,我还能与你一个晚辈计较?”
“叔公看重我,却看轻颜娘。叔公没有逼迫我,也没有逼迫颜娘吗?”
说了这么多,试探了这么多话,韩致远决定当面问个明白。
韩侂胄闻言,轻轻一笑,“我是想逼迫她离开你,从一开始我就不愿你与她走近。但是你以为,我怎样能逼迫的了一个你口中所说的那个敢于只身踏入金地,想要去见金主的胆大包天的丫头?致远,你想得太多了。”
言罢,韩侂胄转身向庭外走去。
韩致远萧然立于庭中,迟迟未动。
“公子以为是韩大人从中作梗?我去跟着韩大人?”一直候在屋门口的吴峥走过来。
韩致远摇摇头,“有什么问题他此时也不会暴露。”
何况他那奸猾世故的叔公怎能不防着?此番言语试探,他肯定在那张淡笑无波的神色中藏着对他守口如瓶的秘密。而这个瓶口经此一试会守得更紧。但他此时无暇与其展开更激烈的博弈。
“既然公子肯定慕姑娘去了金地,那我便潜入金地找人,低调些,不会引人注意。”吴峥道。
韩致远为他担心,“但若被发现,这宋人细作的嫌疑就坐实了。”
“可慕姑娘若被发现,她改头换貌不也一样会被当成细作?”
韩致远在庭中踱步,“有些事需要靠应变解决,在这点上你不如颜娘。她能取巧脱身,反而武艺高强的你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