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靠圣谕压迫所得,韩公子会开心吗?”慕清颜笑问,“韩公子真以为圣谕能保的一段姻缘?金公主与韩公子的婚事可是得宋金两国皇帝圣旨,最终不也犹如儿戏?”
“不一样的!”
“在我看来都是一样。既然一方选择放弃,这段缘分也就散了,再靠外力强扭,也不再是原来的心意。韩公子何必如此执着去修补一面碎掉的镜子?二位大人以为呢?”
“这又是何话?”吴琚可答不上来。
韩致远的目光转向韩侂胄。“韩叔公认为这面镜子已经碎了吗?”
韩侂胄一边翻看案折,一边道:“这是你们二人之间的事,如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我只听你们最终一句话,若需要我帮着在皇帝面前说道几句,我便应下。这次襄阳出事,宋金联姻之举十有八九是废了,为你们说话也不算是抗旨,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出面的。”
“我以为叔公会说,我们这面镜子原本就是粘在一起的破镜。”
“我有这闲心?”韩侂胄合上手中的案折,“我是来督办襄阳案,可不是来做媒或者拆姻缘,听你们儿女情长的!”
“民女耽搁了正事,实在不该。”慕清颜躬身致意,“今日二位大人都在,我便当面与韩公子说个明白。吴大人所说的顾忌,我确实有的。”
“你有何顾忌,说来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吴琚道。
慕清颜的视线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投向韩致远,“这顾忌我也与韩公子说过多次,那便是我的怯意。”
“你怕什么?”吴琚问。
“颜娘,你怪我牵连你受难,我知道这是我的不妥,我以后会小心保护你。何况此番我们一起解决襄阳祸事,是帮大宋,也是帮当今宋皇,我会减少皇帝的成见,谨慎应对……”
“韩公子不需为我去刻意讨好谁,奉承谁。”慕清颜打断韩致远的话。
一个无心与皇权周旋的人,硬着头皮去做不情愿的事,去低头屈从,只为求得她被人多几分善待,她的心里很难受。原本他们应该一起迎对那些恶意的,即使她被迁怒,也不是他的错。她的心中装下了他,就该装得下与他有关的所有,做他的助力而不是累赘。
韩致远眸底微亮,却紧接着又被慕清颜之后的话扑灭。
“韩公子做自己就是了。我选择离开公子也是为了做回自己,我不想再受公子的命运束缚。”慕清颜反而笑了。
她就那样笑的没心没肺,让自己笑的薄凉,笑的无情,“韩公子,你自己数数,你身边关系深厚的女子还有谁?嫁给嘉王的表姐不算,嘉王妃已是嘉王府的人。你的母亲、妹妹、顾玉娘,即使她们都并非因你而死,可她们确实都一一从你身边离去。韩公子,记得你曾为此难过,说自己是不祥之人。而我,时隔一年再至临安,险些在宫中了结余生,与金公主结怨,各种作难……我不该因公子略有释怀,便萌生走近公子之意,不该有所贪图。我不是神仙,压不住公子身上的戾气。”
“你……也认为是我不详?”韩致远的双脚有些发软,好似哪根精气被抽了去。
母亲……妹妹……顾玉娘……
韩致远的心拧成一团,被一只无形的手用力的揪扯。已经离去许久的怯懦又卷土而至,看着面前的慕清颜,心扉之门又在缓缓关闭。
他的心结为她打开,又被她亲手捆系。
也许没人理解,一句丧气的话为何就能令这位不惧凶险,屡屡周旋在各种案犯之中的男子色变。正如没人知道,此时此刻压在这个同样拥有胆识的女子心头上的顾忌究竟是什么,不会明白已经过世之人的声名在她心目中的分量。
不,韩侂胄是明白的,所以才能要挟得了她。
他与她都是如此顾念亲情,在意逝去的亲人。他们本有那么多的相似,甚至拥有同样的弱点,只是他所受的痛击来自她。
韩大人,你满意了吗?
这就是我的态度,我的选择,我是如此可恶的负心人。
不想再说什么忠义两难全,在对不起的那个人面前,她永远都是可恨的。
慕清颜没有再回答韩致远,面向正前方福了个身,“其实所有情况吴大人都已知悉,案卷也有详细记录,民女没有必要再多言。即使韩大人有何不明,韩公子也会给出答复。民女斗胆告退。”
言罢,慕清颜便转身向屋外走。
“慕姑娘!你过分了!”韩四在屋门将她拦住,“你怎能与公子说出这样的话?”
吴峥候在另一旁,虽然没有出声,看她的神色也不好。
慕清颜顿足,也不言语。
“韩四,让路。”韩致远哑声命令,怅然而坐。
韩四看看韩致远,懊恼的侧开身。
慕清颜抬步离去。
少顷,韩致远看向韩侂胄,面色如僵,“叔公,叫她来前你可料到这样的结果?”
韩侂胄继续翻看案折,“我怎么知道?此女也实在大胆,说走就走,都是被你惯的。换做别人,我岂能任由了他!”
“咳咳!”吴琚尴尬咳嗽,“都是我说话不分时候。早知这慕姑娘如此反应,我绝对不会多提任何撮合之意。等让她先缓一阵,我去帮着安抚。致远,你也别把她的话当真,什么详不详,不过是个小女娃子发脾气,胡乱说话而已。”
“这慕姑娘虽然会办事,可说到底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有点性子也正常。你叔婆年轻时也会口不择言,我就都忍了,由着她痛快去说,自己也不会掉块肉。”
不知韩致远是否在听吴琚说话,他的眼睛是一动不动的看着韩侂胄。
他是被慕清颜言语所刺,可并未失了理智。
慕清颜执意当着二位叔公的面说出这番话,真的只是为了阐明自己的所想,发泄自己的性子?
她不是个不知分寸之人,偏偏在见到这位钦差叔公时这般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