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完搜山一事，韩致远与吴诚儒来查看牛二娘与湖州女子的尸身。
两具尸身仍停放在府衙大堂侧边的那间空房。尸身已显腐烂，但不影响吴诚儒的辨识。如当时陆元韶与慕清颜查看时一样，吴诚儒将从死者太仓中取出的小块放入水中，等着它缓缓化掉。
“是糖。”吴诚儒确定。
“之前慕姑娘他们便说是毒糖，可什么样的毒糖能够令人体内起火？”吴琚问。
吴诚儒用小刀在尸身上比划，“烧势从口入腹，由重到轻，所以这火是先从口部燃起，再入体内，起火点是在体内而非体外。”
“对，当时查看，慕姑娘也是这般怀疑。可死者腹中确实有毒，周青郎也说过案犯给她们口中硬塞入小枣儿般之物，该做何解？”
“我想，那些状似小枣的东西应该是裹了毒物的糖球，待糖融化，毒物溢出，在太仓内经消化产生某种东西上涌嗝出，这东西极易燃烧，就像磷粉一般，只要达到某个热度便能自燃起火。”韩致远道。
吴诚儒点头笑道，“致远可是学到老夫的皮毛喽。”
“多谢吴神医夸赞。”韩致远作势拱手。
“可若要用糖包裹毒物，制作此物之人不会中毒？”吴琚不解。
吴诚儒将小刀用酒擦拭之后收起，“有的东西各自本无毒，但融合在一起便有了毒性。”
“就像甲鱼油与薄荷。”吴琚能够理解。
“还有的东西即使融合也无毒，或毒性可防，但若有第三者的加入，又能催生成另一种剧毒。”吴诚儒道，“死者吞食的糖物便是如此，糖物本身并无什么毒性，但外表的裹糖在死者太仓中经体热融化，露出的东西与太仓中的黏液结合，催生出有毒之气，经太仓沿食道从口中溢出，而此毒气极易燃烧，经人体加热，又在午时烈日之下便燃起了火。火势从出口引燃，倒引食道，但又因人体内空气稀薄，火势渐轻，而死者腹中又被毒气充斥，故又死于毒杀。”
吴琚了然，“原来如此。据我所知，死者起火前，一直在打嗝，那便是糖物在太仓中催生毒气所致。为保证毒气自燃，案犯特意算好了午时生变。”
“不错，糖物入腹，几时融化，几时散毒，都有个时间算计。”吴诚儒点头，“死者太仓中除凝结的糖块，几乎没有其他食物残存，可见在被塞入糖物前已多时没有进食。致远说的不错，按照毒气极易燃烧的特性，其中想来是少不了磷粉。”
“但磷粉并无太大毒性。”韩致远道。
吴诚儒补充，“此物燃烧之后的毒性也不大，危险只在它的起火点与燃烧前的毒性。”
“不错，一名署差与死者对面，只是陷入晕厥，并无大碍。”吴琚道。
吴诚儒晃晃脑袋，“以老夫推测，被糖包裹的东西应是磷粉与铝粉。磷粉自不必说，这铝与铁铜一样，都埋于地下，但铝土没有铜铁普遍，若从铝土中炼出铝粉亦颇有难度，非一般炼丹师可为。赤磷与铝粉煅烧生成之物，在保持干燥情况下人畜无害，但若遇水便生为剧毒。老夫以为，案犯是先做一个糖壳，晾干之后注入粉物，迅速用糖油封口，便避免了粉物在外界生变。至于说死者生前神志不太清楚，用药就很简单了，只在药铺取一些常用之药便能配得。”
“所以，案犯与炼丹师有关？能掌握此术的炼丹师屈指可数。”
“能数出来的还没什么，就怕是哪个隐世‘高人’。”韩致远问，“诚儒，你是从何处见过？”
“老夫曾在岭南见人用磷铝粉杀虫，只需在草地中洒入半勺，周围数尺见方的虫物尽数灭绝。当时老夫以为是这粉物有毒，但将同样多的磷铝粉放入干燥的器皿中，丢入器皿中的虫子全都活得很好。那杀虫之人说，这种粉只有着了湿气才会散出毒，于是将器皿中的粉末润湿。只见那些粉物起沫，发出一股臭鱼味，而器皿中的虫子有的并无接触到粉物便断了气，故而毒杀虫子的并非粉物，而是粉物遇水所生的毒气。太仓之中的黏液不仅含水，还能消化所有食物，想必也就更能消化这些粉物，致使其充分化解出毒气。而这种毒气出自磷粉，想来也是极易燃烧，只是当日老夫所见，粉物少，所生毒气稀散于空气之中，不够燃劲，但从死者口中嗝出的毒气量大而浓稠，犹如西川火井，一引即燃。不过，起火一说乃老夫推想，无以为证。”
吴琚听后点头，“臭鱼味，腹内中毒，火势由外而内，糖壳裹物，这些全部与死者情况一致，吴大夫之言是八九不离十。”
“你说的可是岭南养蛊人？”韩致远问，“他们并不炼丹，铝土之物又从何而来？”
“不错，确实是个养蛊人。”吴诚儒承认，“其他人养蛊，是让所有虫子互相吞噬，留下最后一个为蛊王。而此人养蛊则用磷铝粉试毒，哪只虫子能抗过此毒，便为上品。当时老夫也对那不明粉末好奇，他说是一位游方术士换取蛊虫的报酬。”
“可有那游方术士的下落？”吴琚问。
看似这种磷铝粉只是毒死了两个人，除惑乱人心并无其他杀力，但与案犯相关，又是如此稀罕之物，非轻易所得，那么其背后的底细便也不可小觑。
“游方游方，自然是云游四方，偶尔经过岭南，偶尔遇到养蛊人，便偶尔用手中的东西互换。”吴诚儒将死者尸身盖好，把仵作带来的箱子退还，负手出了屋子，“老夫也知有些事，有些东西可遇不可求，当年也没细问，更何况时隔十几年，谁又能知那术士之后又走过多少地方？不过，老夫仔细回想，隐约记得那养蛊人提到游方术士时，说到华先生。”
“华先生？”韩致远跟出来，“你确定是这个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