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刀来。”陆元韶寻思片刻,拿定主意,“有事我承担。”
仵作从箱中取出一把刀子递给陆元韶。
慕清颜见仵作的箱子里还有备用布帕,取出一条,“小心些为好。”
回头见陆元韶已经弯腰持刀下手,只得帮他遮住鼻口系好帕子。
陆元韶低垂眼睑,“谢慕姑娘。”
“你们这是做什么!”
门口一道高声响起,众人回头便见吴琚大步走来。
曹荀忙做解释,“陆寺正打算破腹验尸。”
吴琚的目光从慕清颜转向陆元韶的脸。
隔着布帕,陆元韶的声音有些闷厚,“吴大人不准么?”
吴琚眼睛微眯,“剖尸并非儿戏,陆寺正可有把握?”
“没有。”陆元韶的回答很干脆,“但总需一试,否则怎能知道死者腹中情形?”
吴琚走上前,抬手帮陆元韶整了整布帕,“这帕子我看系的有些紧,现在感觉如何?”
陆元韶笑笑,“谢吴大人,现在正好合适。”
“那就是慕姑娘扎的不合适了。”
“慕姑娘是一番好意。”
陆元韶转过身,继续下刀。
吴琚又转头偏向慕清颜,“慕姑娘,你瞧,陆寺正嫌你的好意不合适。”
慕清颜尴尬无言,默默用自己的帕子遮住鼻口。
此时此刻,吴琚扯这些闲话才是不合适。这位襄阳知府的口气真是够怪的。在榷场时就对陆元韶有意见似得,此时更是当着众人面挑拨。不知陆元韶是在何时何地得罪过他?可在榷场相遇,二人分明是初次见面的样子。
吴琚也从仵作的箱子里取了条布帕遮好鼻口,隔着另一侧的慕清颜,硬直的站在陆元韶身边,看他持刀从牛大娘脖颈处划开,直到腹部。
其余人等则谨慎的退后一些。
“奇怪?”陆元韶看着刀下被割开的食道。
他以为从死者口入食道,再到太仓,应该是一条藏于人体内的火道,火势应当越来越重,毕竟是从死者体内喷出的烟火。但是剖开后发现,入腹的烧灼反而渐轻,看起来倒像是从口中先燃烧,火势倒返回体内,渐渐无力。乃至到了死者太仓,全然不见被烧灼的痕迹。
整个太仓囊中保存几乎完好,只是看来很空,没什么食物残留,不过有一些形状各异的小块不明物,挂着粘液,看不出是什么。
慕清颜也觉得奇怪,见陆元韶用刀尖挑起那小块东西,道:“吴大人,先让人端盆水来。”
不等吴琚吩咐,曹荀便出去交代衙差取水。
陆元韶想了想,取出之前用过的银子放入死者剖开的太仓囊中。过了片刻,银子变黑。
有毒!
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牛大娘刚发生状况时,慕清颜就想她的体内可能存有毒物,用银子试过却不见反应,而牛大娘身上也不见有中毒症状,以为有些东西是被火烧毁。但在牛大娘这完好的太仓囊里,确实又留有毒物。
陆元韶将银子挑掉,用刀尖轻轻拨动太仓囊肿的黏液,“毒想必已经都溶入其中。”
衙差端来一盆水。陆元韶将死者太仓中的那些不明小块挑入水盆。
浸泡一阵过后,小块上挂的粘液浮开,在清澈的水中,显出几分淡淡的黄。
陆元韶捞起一块,搓了搓,“有点发黏?”
吴琚也试了试,“糖?”
仵作跟着也捏起一块闻了闻,“不如用热水试试?”
等了一会儿,衙差又从伙房端来一碗刚烧热的水。
先将其中一块不明之物丢入热水,又等了一阵,只见那块东西渐渐缩小,最终完全化入水中。
仵作指尖沾了点水放在舌尖品了品,“确实是糖,甜的。”
众人讶异。
陆元韶道:“牛大娘死前曾说她吃撑了,接连打嗝。是吃了一肚子糖?”
确切的说,是毒糖。
可这毒糖与起火有何相干?糖遇火则化,怎能燃烧?何况经剖尸查看后可见,起火并非由死者体内引起,似乎与腹中之物无关。可在死者口中又凭空哪儿来的火源?
“如若解释不了这糖的来历以及起火缘由,还是无法向百姓交代。”吴琚道,“唯有让百姓清清楚楚的明白被害者死因,方能杜绝谣传,否则官府的任何说法在他们看来都是搪塞。”
慕清颜明白,去年临安那起神神叨叨的案子,最终就是韩致远让赵扩借朝廷为迎安南国使举行御演的机会,让人表演戏法向百姓展示手段,阻止谣传蔓延。而今日之事,又该如何作解?
牛大娘与那位女子究竟该说是被毒死,还是被火烧死?
陆元韶尽力将牛大娘身上破开的口子合在一起。这条贯穿上身的裂痕其实是再弥补不住的,配上那张扭曲的脸与合不拢的大口,这具单薄干枯的身子并不显得狰狞,而是写满了凄惨。
这便是一个可怜寡妇的命运归宿,辛苦顽强的带大呆傻的儿子,躲过了一次次战祸,却躲不过这场处心积虑的残害。
慕清颜帮牛大娘穿好衣衫,让她最起码从表面看起来齐整一些。最后握住那皮包骨头的手,搭在干瘦如柴的手指上,好似感到有股力气在拼命的扯拽、呼喊。
“吴大人,那些金使呢?”曹荀这才想起来问。
金使很麻烦,可又不能不理会。
吴琚道:“他们执意要留在榷场,只能让陈庭瑞看着,我这襄阳知府担着整个襄阳,可没工夫与他们耗。”
闻言,慕清颜顺口问:“怎么不见窦捕头?他也留在榷场?”
吴琚会意,“窦捕头去查一起失踪案。今早我打算去榷场时,有个铜鞮巷的铜匠赶早跑来报案,说他之前收了批铜料只付了定金,原本约好日子支付余钱,结果过了好几天不见有人来收账。昨日卖家亲自来催账,铜匠才知道卖家早已派人来过,但他从未见着人。”
“据铜匠说,约好的收账信物是一枚旧铜扳指,是他将这枚扳指与欠条一起先交给卖家,还账之后一并收回。但眼下欠条与扳指随先前派来收账的人一起没了踪影,尤其是丢了欠条,他也不便就这么先将钱还给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