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恶不做,小恶不断,是邱大的行事准则。所犯的案子依照律法也都得不到重判,出入牢门成了邱大等人的家常便饭,着实令知县大人头疼。
后来,便是韩致远压制住了邱大。方法很简单,他查知邱大来到临安的最大目的,依着邱大的执念,拿其生母的下落要挟邱大做事收敛,同时也将邱大当做他掌握临安各路黑道动向的一个门路。
慕清颜原以为,韩致远与邱大应该是驯服与被驯服的过程,就像她的叔父曾将抓获的案犯驯往正道。不想韩致远与邱大之间一开始就是各取所需的交易。
“是不是有些失望?”韩致远笑道,“我与邱大可以说从未有过正与恶的较量,说是相互勾结倒是不假。在他们黑吃黑中我给他们行过几次方便,尝到甜头,觉得我这人大有可用,以为称兄道弟便算是把我拉入他们的阵营,我呢,倒是也不嫌弃听人叫几声韩哥。”
慕清颜抵靠着墙面,搓搓脚下,“邱大能为母亲与你妥协,虽说是以怨恨为始,但还是有他所不知的渴盼,他并非大恶之人,而是个可怜人。换做别人,你未必能容得。”
否则,做黑暗勾当的人那么多,韩致远也不会偏偏选中邱大一伙。
韩致远与她并排靠着墙,边说话边看着街道上的人来人往,只是他们二人之间的空隙还能容的下一个人。各自牵着的马匹倒是无所避忌的总想凑到一起交头接耳。
韩致远接着道:“萧家在庐州也有生意,我让大哥从庐州那边了解邱家的情况,也挖到邱大生母家紧守了二十年的秘密。”
“难道为了防备被邱家的人抓住,他们将邱大的生母送进了宫?恰巧就在太上皇后身边?”慕清颜登时想到。
“颜娘聪明。”韩致远夸赞,“事情就是这么简单,邱大的生母曹三娘入宫做了宫娥,如今是慈明殿的掌管宫女曹常侍。”
“也是从一个桎笼逃入另一个桎笼么?”慕清颜喃喃。
曹氏与挽心的动机可谓如出一辙,都将皇宫当做了她们自保的笼窝。
“每个人的看法不同。这二十来年的宫中生活对曹常侍来说很满足,她得到了她的平静,在她看来如今生活在与过去不同的人世,是她的新生。”
慕清颜没有接话。
韩致远便又道,“当年曹氏奔赴临安的路上被人看到,多年后最终被邱大得知,跑到曹家追问。曹家告诉他说只知当年他母亲是与临安来的客商一起离开的,后来便断了联系,多少年杳无音讯,是死是活都与曹家无关。因曹家人说的话与获悉的情形差不多,又见曹家确实多年与他母亲没有联系,便信了。其实大哥从曹家挖出的真相是,曹家早有防备,安排人假扮客商送曹三娘去临安参选宫女,就为应付万一消息泄露后的交代。”
“看来曹家很是惧怕邱家,邱大也与他们是血缘至亲,却如此防备。那曹常侍亦不顾念亲子,躲在宫中二十载,必定是受过重伤之人,否则怎能如此狠心?”慕清颜心想。
韩致远摇头,“曹家惧怕邱家不假,但他们防备邱大,是他们每个人都没有把邱大当做他们的亲人,包括曹三娘。我找到曹三娘后,告知她说他的儿子就在临安,并未见她显出什么慌色,唯有满眼厌弃。”
“厌弃?”
“曹三娘及其家人都将邱大看做是钉在曹家门楣上的耻辱。尤其是曹三娘,她眼中的邱大是本不该出世的孽种,不是她的骨肉,是邱家硬塞给她的恶果。”
“这与邱大有何相干?出身怎样哪里由得他?”
一个吆三喝四的带头大哥却被自己的生母不耻,从他出生起便背负了一笔孽债,断绝了母爱,慕清颜觉得这邱大真是越发的可怜。
“这种情形,即使我找到邱大的生母也不能让他们相见。不见,还留着一个幻想。”韩致远道。
“所以,你其实早就找到他的母亲,却用要他帮你做二十八件事的次数拖延。”
“我明着告诉他,我知道他母亲的下落。但他母亲不愿与穷凶极恶之人见面,想让我牵线,就帮我做二十八件事。”
“为何偏偏二十八?”
韩致远侧目便扫到慕清颜一脸认真的好奇,难得又生出几许笑意,“我当时正与嘉王随黄翊善初识星图,刚听他讲了二十八星宿,所以对邱大也就是那么随口一说。反正我没当邱大是时常支使的差遣,要他做事肯定都要用在最合适的地方,二十八件事也够他做好久,给我足够的疏通时间。”
所以,有些看起来正儿八经的事并非一定有什么深意。
“你说通他母亲了么?”慕清颜问。
不过是两个可怜之人,明知对方在这世上,骨肉相亲却视若敌仇也是彼此的折磨。
“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哪里能做到真正的深恶痛绝?曹三娘只是接受不了过去,并非无情无心之人。”韩致远道,“我并未如何去劝解她,只是带她去默默见了邱大几面,她说邱大很像她的大兄长。”
“她肯随你去见邱大,便是有心。只是邱大对她的恨也不小吧,你可是说邱大从庐州来临安是要抓他的母亲。”
一个厌弃,一个怨恨,便是横在母子二人之间的两座山。
“你不也说虽以怨恨为始,却还有他所不知的渴盼?”韩致远望着慕清颜的侧脸,“我曾问过邱大,抓住他的母亲后想怎么做。他根本答不上来,他只是想见他的母亲。昨日进宫我见过曹三娘,与她确问,得到答复,她已经做好见邱大的准备。至于邱大……”
韩致远转过头看向前方,“在我下次离开临安前,会安排他们母子见面。”
下次离开临安?
慕清颜心底一颤。那不就是与金国公主赴金的日子么?
“韩致远!”
街口的马匹刚露头,骑马之人的喊声便传过来。
瞥到那袭张扬的红衣,慕清颜便准备上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