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仁安殿的慕清颜并没有能够直接去碧落轩休息。满殿的白灯笼依旧像一张张惨败高挂的脸，随风摇曳着悲伤。
轻碎的脚步打破入目的死沉。
“张都知。”慕清颜向那走出正殿的身影快步走去。
“她承认了么？”张成和的声音有些疲惫。
这一日日的事也耗的他劳累。皇帝只需在福宁殿为黄贵妃继续默哀，哪怕金使到来，也有了回避的理由。他做为皇帝的一双耳目却要四处留意张罗，从早到晚前前后后的转个不停。
“承认了，几乎不出民女所料。”慕清颜站在张成和面前，声音轻的如月华薄纱，“那边的情形已经理清，对仁安殿的事来说并无关键行为，可以忽视。”
“可以忽视？”张成和的目光顿在慕清颜的脸上。
“是的。”慕清颜不急不慢道，“与贵妃命案无关，也与翠心之死无关。既然不是凶手，又被民女揭破，浑水摸鱼也没做成，拿捏住一堆无关紧要的又有何用？”
“你认为无关紧要，但在有些人看来却了不得！”
“民女曾找嘉王帮忙，此事他已知大概。”慕清颜道。
她认为的无关紧要是与她见识过的风浪相比，除了浪费她的时间，太上皇后并未掀起什么大风大浪，也并无心掀起什么伤及朝廷的风浪，自然便算是无关紧要了吧。
“去攒所便是嘉王引路，又找嘉王插手此事……”张成和拖长的尾音接而一转，“你倒是信任嘉王。”
“这件事上，嘉王可信。”
张成和负手来回踱了几步，“有嘉王盯着，倒也好。”
若慈明殿的事传至仁明殿，皇后必定想要反击，但有嘉王依真相判断，阻止皇后借此事反做文章，倒是少了一场争斗，令此风波化小。皇后虽为嘉王的母亲，但他还有想要在太上皇面前证明自己的心，行事之中秉持着一条直线，各面考量倒是比皇帝周全许多。
慕清颜这小姑娘行事，真是能靠得上。
张成和回到慕清颜面前，愁皱的额头微微舒展了一些，“嘉王麾下若多个你，会更受用。当今圣上毕竟年长，身子骨也不太好，本都知不得不承认，大宋的未来在你们这些年轻人身上。本都知能做的，只有尽力帮助圣上保住眼下这点安稳，将大宋皇帝的龙位顺利传到嘉王手中。在这段时间里，大宋，不能再退。”
也退无可退！
慕清颜从张成和闪着光芒的眼中看到了一个人的坚持、希冀与抱负。
这个整日守在皇帝身边尊上威下的老御侍是个不甘平庸之人，他没有坐拥天下的野心霸气，他有的是成就一代君王的志向。身为一名内侍，他没有资格在朝堂上文武激昂，只有在内宫为皇帝尽心尽力，得到皇帝的信任，在一代帝王身边留下自己的影子。
只可惜，他耗尽心血去守的皇帝不是他梦寐以求的帝王，但他也要苦苦坚持，自己选的主子自己认，达不到顶天立地的成就，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宋继续走向衰落。
那就当一座桥吧，为下一代君王架一座平稳的桥，也算是他的几分成就。
慕清颜看着张成和，默不出声。
与皇帝身边的人，她不想说多余的话。感慨也好，惆怅也罢，听听就好。
张成和的神色也很快恢复如常，“既然药中的夹竹桃叶不是挽心自己放的，也并非慈明殿的人动的手脚，你认为还有谁最可疑？”
“此人便是谋害贵妃的真凶。”慕清颜笃定，“而且此人对翠心与挽心的行径都非常了解。若民女分辨不清，必定会将翠心的死算在慈明殿或仁明殿的人身上，进而便牵连到贵妃命案。此人则可继续安然掩藏在两殿互斗之下。”
张成和道：“若说夹竹桃树，仁安殿正有一棵，在碧落轩西侧，取来方便的很，具体何时何人种的无从查起，从树龄上看差不多已有二三十年。去年花开时，贵妃还曾与圣上一同观赏。”
“哦，原来是就地取材。”
“你去慈明殿后，本都知又审问过挽心，她熬药的时候，灶房中并无其他人做事，若在药中做手脚，便是有人趁其不备偷偷溜进灶房。作案之人肯定就在仁安殿，众人的眼皮底下！除两殿双方，还有谁的人暗中作祟？”张成和冷哼一声，“本都知看，不妨将仁安殿所有人抓起来一一拷问！”
“这是皇帝的一贯做法。张都知以为此法可取么？或许凶手咬牙顶住，反而无辜者被屈打成招，若有数人接连‘招供’，便让他们全都为贵妃陪葬？民女仔细压住两殿未生事端，张都知难道打算严刑逼供，在仁安殿制造血泪冤案，正合真凶妄生事端之意？”
张成和被慕清颜问的一惊，惊的他想起艮山血案。那场由皇帝一手促成，而他做了从犯的血案不就是受了有心贼人的算计？致使多年以来，做梦都想抹掉手上沾满的鲜血，却永远也抹不掉，唯有费尽心思地涂涂抹抹去掩饰。
此时，皇帝已经是皇帝，再无人能将他逼到昔日的处境，对付一帮宫人，何必用得着那般惨烈的手段？
“总归此案眼下由你查办，最终一无所获，也由你的命担着！”
张成和拂袖而去。
慕清颜知道自己戳到了他与皇帝藏于深处的不堪。
……
回到碧落轩休息的慕清颜半夜难眠。
张成和说的没错，翠心被害，意味着凶手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他究竟如何伪装？
还有，宫外老花的死又是怎么回事？韩致远所说留在杨家大门上的刻痕真与铁锈刀牌上的图腾有关？若当真，老花为何正巧死在这个时候？因为她的出现？
想到此，慕清颜的脊背一阵发寒，压着的床板上似乎竖满芒针，扎的她又火辣辣的疼。
这便是冰火交加般的折磨吧。
最终不知怎么睡去，艰难的冲过重重噩梦，等慕清颜再睁开眼，阳光已将整个窗子洒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