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清颜出了宫,独自一人沿御街便道行走。
御街中央的青砖石路上还有贵妃出殡撒落下的黄白纸钱,迎风卷舞,飘得左右满地。
慕清颜便在这些凄凉的纸钱中穿梭。忽而刮起一阵较大的风,那纸钱便像是扑腾翅膀的蝴蝶,拍打在她的身上,或者绕在她的周身打几个旋儿,似乎是不舍她的步伐,又似乎在为她送行。
孤身一人的路程,大概也只有这些单薄的东西为伴了。
来到刑部偏堂,门依旧上着锁。慕清颜站在门前从缝隙朝里观望。从艮山洞中带回来的那块设计了机关的巨石不知何时已经搬走,小院如她初来时那般空荡。正厢房的屋檐下还垂吊着安南鱼锦绑的秋千绳,那是她来到之后多出来的东西,也是她曾出入这里的印记。
她想再进去坐一坐……不过她的面前上了把锁。
慕清颜的手轻轻抹去锁上落的浅尘,迟钝片刻,移开目光,转身离去。
保安门附近是距离皇城较进的平民居所,冯大娘的家就在这里,可惜此番回到临安,竟无暇顾及去看望那位慈爱和祥的婆婆。
慕清颜很快就过了保安桥,远远便听得有人在吆喝冰糖葫芦。她快步寻去,为自己买了一串。
卖糖葫芦的老翁认得她,笑呵呵的问,“是不是再也忘不了我这葫芦的味道?”
“是。”慕清颜轻轻的点了下头,边吃了一口,继续向冯大娘家走。
依旧是那可口的酸酸甜甜,可过喉下肚之后却有些灼痛,像有把刀在她肚子里搅动,大概穿肠破肚便是如此吧。
慕清颜感觉自己疼的受不了,在路边角落里蜷缩着坐下。看着手中那一颗颗红艳艳的果子都像是在咧嘴笑。
“姑娘,你到底吃不吃?不吃就给我吧。”一个叫花子站在慕清颜跟前。
慕清颜默不出声地掏出几文钱丢给叫花子。
叫花子拿到钱,便也不再多话,奇怪地看了眼这个不知哪里抽了筋的姑娘,走了。
慕清颜继续一口口吃起冰糖葫芦,甜甜的糖衣,酸酸的果肉,硬硬的果核……串果的竹签露出越来越长,就像那终于穿破肠肚的箭。
慕清颜觉得自己的身子越来越痛,倚着墙角蜷缩成团,一边哆嗦着一边吃最后剩下的那枚红果……这一定是她此生吃的最后一枚红果了。
“娘,这个姐姐是不是病了?”一声稚嫩的童语在慕清颜对面响起。
牵着男孩手的妇人问,“姑娘,要帮忙吗?”
慕清颜抬头,冲小男孩笑笑,“谢谢,我没事。”
“姑娘,不管有什么事还是回家去吧。”妇人道。
“嗯,我一会儿就走,先坐坐。”
妇人见慕清颜虽然神色不好,但说话正常,便带上孩子离开。
“娘,那个姐姐好像在哭,是冰糖葫芦酸到她了吗?我也被红果酸过牙呢。”
“大概是吧。”
……
妇人拉着孩子渐渐走远,慕清颜握着单调的竹签站起身,靠着墙稳稳地呼吸了几口,继续走。
经过一个弯口时,见四下无人,她从袖中抽出一把刚买的剪刀……
一剪两断。
坐靠在冯大娘家的床上,慕清颜手中托着块油布,油布中裹着一把染血的剪刀,不过这把剪刀是从中分开的。
这一分为二的两把刀该叫做绝情刀了吧。当她的手臂抵上其中一把尖刃的时候,竟没有觉得皮肉疼痛。看着红绳、红果都像是血,可当真的鲜血流出时,却没了任何反应,好像那只是一条放纵的河,不知从哪儿来,也不知涌向哪里去?
她没有自虐的怪嗜,但她知道,要与韩致远决裂,只得对自己下狠手,狠心、狠劲地将他从自己身边推开。
如果不够狠,她是推不动他的。
在感情上,他们都是认真而胆怯的人,多么的小心翼翼方敞开肺腑抓住了彼此。他们也是专一而执着的人,只要抓住了对方便不愿放手。如果只靠三言两语,她怎能将他推的开?他又怎会轻易退却?
是她先负了他,便让她出血偿还吧。
这一刀下去,她的体内也舒畅了许多,不再那般绞痛,或者说,她已经麻木的感觉不到痛意。
致远……
听到奔入院中的脚步声,慕清颜迅速将剪刀用油布裹好塞入怀里。
“冯大娘,颜娘呢?”一头撞入院中的韩致远急切地问。
“致远,你可来了!人在屋里呢!哎呦,可是把我给吓坏了——”
没顾得听冯大娘的话,韩致远箭一般冲入屋子,“颜娘!”
慕清颜静静地靠在床上,右手抚着左手臂。在左手臂上包缠着好几圈布条,依稀可见渗出的血迹。而她的整条衣袖都挂着不少血斑,如同白雪中肆意绽开的红梅,衣衫的其他地方也有零落的梅瓣点点,一齐晃着韩致远的眼睛。
“颜娘,伤势如何?可知凶徒是何人?”韩致远想看又不敢碰慕清颜的伤处,就那样两手虚空护在她的左右。
“没事,只是一个小刀口,包住就行了。”慕清颜的语气很淡,也没有去看韩致远,“凶徒突然出现,我没顾得看他的样子。”
韩致远坐在慕清颜身边,“我先看看伤口究竟如何?”
虽说人看起来没有大碍,但他也得亲眼判断轻重与伤势特征。
“不用。”慕清颜左臂朝里侧躲了一下。
“颜娘?”韩致远侧身偏头,去寻找慕清颜的眼睛。
她一直都面向前方,连一眼都没有瞟过他。
“致远,这事儿可得仔细查清楚,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行凶还了得?这可还是挨着皇城的地方!”冯大娘端着个碗进来,“不管怎么说,我刚熬了姜汤,先来喝点压压惊。”
“我来。”韩致远接过姜汤。
冯大娘叹了口气,“话说起来,大娘我也歉疚的很。要是清娘不来看我,就没这遭祸事了。”
闻言,慕清颜转向冯大娘,“大娘,与你无关。我被人盯上在哪儿都会挨刀,在这一带出事还算庆幸,若换在别处,我都没地方歇息,在这里还能托你照顾。”
“还说托我照顾,我说要帮你报官,你却说什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让我去官府。这不,致远来了,你们商议着看吧。”
“嗯,冯大娘,劳烦您了,也让您受了惊,您且去歇息吧。”
“好,我也就不打扰你们。”冯大娘识趣的退出屋子。
“颜娘,来。”韩致远将一勺汤吹了吹,递向慕清颜。
“我不想喝,你先放下吧。”慕清颜避开汤匙,转脸望向韩致远。
这一眼,让韩致远莫名心颤,持汤匙的手不由轻抖,险些洒落了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