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担心,但是他又能怎样指责?
当初在查鬼妞案的时候,她就自作主张在艮山林中与他一分两路,主动做饵,被抓山洞,与案犯周旋,掌握到关键的线索,大有收获。
那时,他虽然拿此当违令之错言语训斥她,但打心底是赏识她的那份精明的胆魄。他知道,她有勇气但不鲁莽,不会滥行无把握之事,只是随着对她看法的渐深,有些同情像她这般应该如花般被呵护的娇女却要随他一起披荆斩棘,跋山涉险,生出几分被她不屑垂怜。
而此时,他做了这个呵护花朵之人,却是别有一番沉重的心境。哪怕她损伤一片枝叶,他都会疼惜,没有为她挡住狂风暴雨,他会内疚,再任由她独自飘零,承载风霜,那便是他不可轻饶的过错。
可是,她的磨炼让她无法将自己当做一棵随遇而安的花草,她是手握刀箭的猎人,注定要瞄着猎物前行。
而他爱上的便是一个猎人,不是花草。他又怎能责怪猎人去捕狩?
“致远。”慕清颜朝韩致远贴了贴,轻唤他的名字。
“身上湿。”韩致远心底叹了口气,侧些身,与她分开点空隙。
慕清颜眼巴巴的望着他,“不生气了啊。”
韩致远无奈摇头。
他想问这种事还会不会发生,可知道问了也没用。
二人默默同行一阵。
慕清颜见到了定民坊,“你回家吧,我自己回宫就行了。”
“回什么宫!”韩致远攥着慕清颜的手不放,带着她一起拐入定民坊。
“致远?”慕清颜实在抽不回自己的手。
“今晚你就留在韩家。好不容易救回人,受惊一场也要休息,逃掉的绑匪还要追查,一夜不回宫也是应该。”韩致远理所当然道,“既然你认为此事与黄贵妃命案有关,更有道理在宫外多转转。”
于是,慕清颜便被韩致远扯回了韩家。
雨渐小,可天却要黑了。
“真是天作之美啊,公子与慕姑娘于七夕夜同在韩家。”吴伯笑呵呵地让人准备酒食,“正巧韩四刚才也回来,冒着雨带桃娘跑出去玩儿了。唉,想想我家那老婆子,待会儿我也陪她喝杯酒去,老了老了,也沾沾你们年轻人的精神气。”
慕清颜知道,吴峥的母亲早已过世,难免触景生情,那笑容下不知藏着怎样的伤感。
韩致远道:“吴伯,让人随便弄点简单的瓜果点心,加一壶梅子酒就行,然后就不用管我们了。”
“幸好韩四回来了,否则还不知如何交代桃娘。”慕清颜道。
“幸好你没事,否则我这七夕可就过的没头了!”
韩致远丢下一句话,回房去换衣衫。
慕清颜则回到自己的住处。衣袖在韩致远身上蹭湿,但用不着换,甩一甩胳膊,用不了多久就暖干了。只是踩了雨水的鞋袜被浸湿,不过留在韩家的包袱里就备着衣鞋,很快换好。
不一会儿,韩致远也过来,身后跟着送酒食的家仆。
其实,对酒当饮只在表面,纵使七夕佳节,二人能够在一起度过已然是天作之美,但在浓情蜜意的相视之下,两人都是心事重重。最终,原本该畅诉情话的时候又成了围绕案情谈论。
慕清颜知道韩致远疲惫,眼下又没有什么能捋清的线索,即使不舍,也不想以七夕为名扯东扯西,催促他去歇息。
“我带你去完成个心愿吧。”韩致远放下酒盏,完全没有丢开慕清颜独自离开的意思。
“我没有其他心愿。”慕清颜看着韩致远。
“有。”韩致远笃定。
“说来听听?”
“跟我走。”韩致远拉起慕清颜,带她出了屋门。
一场雨过后,天很快放晴,此时竟然能看得到夜幕中的弯月与星辰。明亮的银河从西南方向北延伸,无情地隔开了牛郎织女星。它们的相遇终究不过是世人的一个梦……
“天都晴了,果然是天公作美。”
韩致远卷了两个披风便带着慕清颜出了韩家的大门,来到老罗的鞍马店,租了匹养在马厩没有淋过雨的马。
“我没有游西湖的念想。”
慕清颜见韩致远带着她一路骑马奔出钱塘门,很是不解。
路上确实能看到不少待天晴出门夜游的男女,手中灯笼闪烁,刹那望去,像是落入凡间的星星。毕竟七夕夜与平常不同,虽然因黄贵妃的死,皇帝下令今年七夕停止一切与节日相关的乞巧活动,但总拴不住每个人的腿,更止不住那颗颗萌动的心。
“我们才不与他们凑热闹。”韩致远切哼,带着慕清颜沿西湖向南折去。
“到茶馆了!”
慕清颜看到柳氏茶馆的门窗上悬挂的灯笼,还有里面晃动的人影。此时的茶馆竟也坐满了人,有之前赶来避雨的,还有后来途经此处进门歇脚的,趁着七夕时节,文人茶客又多了一笔挥毫泼墨的趣致,希望作出流传千古的佳作名章。
看来,在显应观的照应下,柳氏茶馆依旧维持着从前的雅兴。
马继续奔行,急促的马蹄在一众悠闲的脚步中显得有些突兀,经过积水踏溅而起的珠花如那飞扬的心情,放纵而畅快。
从庄文太子的攒所宝林寺经过,继续向西。步入峰路,便没有了游人。唯有两侧起伏的峰峦,前方弯曲的山道,奔腾的马蹄声震着回响,听来格外空旷。
“你要带我去见他!”慕清颜已然醒悟。
“不想吗?”
当然想。
去年那相见的最后一幕无数次在慕清颜脑中重现,她也无数次想要伸出双手将他抓住,抱住他,不要让他倒下。
她想试着当做他早已离开,后来见到的不是他,可是她欺骗不了自己,也无法如他的心愿,当做他们从未遇到,当做那个叫慕容寅晟的人从未出现在这个世上,当他们是陌路!
最后的那一刻,她知道了他是谁。可是他没有认她,一口一个“你叔父”,“你爹娘”,与她把界限划分的清清楚楚,而她最后唤他的是……慕容大叔!
这便是他们的诀别,彻底阴阳两隔,再无任何意外。
而后,她以为可以洒脱的放下,让他走的安心。从南屏山分开,她再没有去看他一眼,一别便过一载。可到头来,她不仅没有放下,反而越发惦记,惦记着远葬临安的哥哥,想要接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