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鹤赶过来的时候,下午三点。
带着厚衣服和外伤药,御赫的人大部分都在停车场,大鹤便想这样还好,余念在余家的墓园里应该不会受苦。
他三步并做两步的往上跑,到了墓园门口,草木和轻钢龙骨搭出来的拱门,上面写着个‘余’字。而御赫站在那拱门下抽烟,身边还跟着他两个亲信的兄弟。
大鹤瞧见御赫便撞了下他的胸口,“你没委屈她吧?”
“我倒是没委屈大小姐,可大小姐的脾气……”
御赫用嘴努了努那跪在第三四层墓碑前的清丽背影,用两根粗粝的手指头撵息了烟。
“我让她别跪着,可她不听,我们人都撤出来了,她还是那样。大小姐这次是要和先生死磕到底了,也不知道她这是冲着谁。”
御赫毕竟是教余念功夫的师傅,看着她那个样子,更新心疼厉害。
“大小姐身体原本就不好,现在还带着伤,又跪了这几个小时……她原本那么聪明一个丫头,怎么这次就钻起牛角尖来了呢?和先生服个软这事情不就过去了么。”
大鹤的目光顺着那一排排整齐的墓碑看过去,余念跪在余家二老的墓碑前,脊背挺直,发丝凌乱,他瞧不见她的表情,可她迎着风簌簌的身体,让他忍不住的心疼。
到底是这墓园阴森,就连风都比平日里更加的冷涩……
风起,卷着沙子石砬好像裹进了大鹤的眼眶里,眼睛红了,刺痛。
他收了收手劲儿,握紧了自己手中的药箱和余念厚外套,大步流星的向着她走过去。
有脚步声,可余念依旧没有回头。
只是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水泥石板的地面在冬日里是很凉的,余念跪在那几个小时,腿又怎么受的了。
大鹤在那个女孩的身后停住脚步,他放下了手中的医药箱,将她的外套盖在她的肩膀上。
手指头若有似无的蹭过她纤细的脊背,可刹那间便移开了,只怕自己的行径唐突,更怕这若有似无的接触里暴露自己过多的心思。
大鹤长吸一口气,扯了扯嘴角,端出了一副稀松平常的模样来。
“哎呀,你这是干什么,先生就是嘴上说让你来跪着,你还真跪啊,快起来,地上凉。”
大鹤对着余念摊开手,那个女孩的目光斜斜的移了过来,落在他的掌心里,漠然、凄楚,让人看不透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大概是哭过了,脸颊通红,眼睛也通红,轻轻扬起眼眸里,睫毛上都染着雾气。
我见犹怜。
原本大鹤总是不明白这个词的意思,可预见余念,陪她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打击和苦痛,他好像便明白了这个词的意思。
可他能为她做的太少,他甚至保护不了她。
“不想起来就算了。”
大鹤轻叹了一声,轻轻走到余念的右侧,拉了医药箱过来。
他小心翼翼的托起她的手腕,看着她血迹斑斑的掌心,又检查她红肿着的手腕。
“这里疼吗?”
大鹤摁了摁她手腕右侧肿成小包的地方,去打量她的表情。
他从未见到过这样的余念,看起来是无波的平静,可实际上,在那一片安宁里是数不清的波涛汹涌。
“说话啊,手不想要了么?”
他收回了摁着余念伤处的手指头,将余念受伤的手搭在自己单膝撑着的膝头。
“嗯,不要了。”
余念平静的吐出了这几个字来,而每个字都像是丢进这寒风中的冰疙瘩。
大鹤也不再和她废话,从药箱中取了消毒酒精,用棉签沾着擦在她的伤害口,原本是小心翼翼的擦着,可他就是看不惯她这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索性用拔了针的针管吸了些生理盐水直接冲在她的伤口上。
这该多疼,这样的疼难道不能让她恢复些神智么?
可是没有,就连伤口上撒盐水这种事情都不能让她清醒了。
余念的整个人都像是被人点了穴,魂儿丢了,直挺挺的跪在那,由着人予取予求。
生理盐水冲过血渍,余念的伤口便更清晰了。
伤口不深,像是被那扇子侧面坠着的视频划伤的。
大鹤手脚利落的帮她上药,包扎,他就那样单膝跪在地上,望着余念那肿了的半张脸,长吸了一口气。
先生那两巴掌大概是下了狠心,用了极大力气的,否则也不会肿成这个样子。
而说到底,这打,是余念自己要的。
她分明可以像平时那样不把情况搞得如此糟糕的。
“值得么?”
大鹤轻柔着声音问她。
他是真的想不明白,刚刚余念为什么要顶撞鬼爷,平时里的机灵劲儿都没了么,非要把事情闹得这么僵。
“我刚刚去给先生送药,瞧见他掉眼泪了。虽然先生打了你,可他却比你还要难受,他那么疼你,总是不舍得的。”
大鹤小心翼翼的替余还解释着,这是实话,并不是为了缓和他们兄妹的气氛。
风起了,余念的的头发被吹乱。
那脸颊上那鲜红的五指印便更加明显,刺目。
“脸上的伤,我给你擦药,挂着一个巴掌印儿算什么。”
余念却摇了摇头,俨然一副不在意美丑的样子。
她好像终于堆出了抹笑意来,只不过望着大鹤的目光却依旧凄楚。
“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她的声音不大,可那委委屈屈的音儿却像是嵌在了大鹤的心坎里。
“你是偷偷跑出来的么?”余念又问然后叹气,“我哥哥这么生气,怎么会放你出来。快回去吧,我不想连累你。”
“哪儿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不是我自己跑出来的,是先生让我来的。”
大鹤帮余念提了提从肩头滑下来的外套,他对着余念扬起了笑意,那清明的眼神里好像荡漾着清淡的风、缥缈的云……好像他原本就是个浪子,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女人而尝到了人间烟火气。
“是真的!我刚刚坐在先生的床边,一句话都没说呢,就是念叨这外面降温了,风大了,念叨了一会儿他就心疼了,让我来看看你。你们是亲兄妹呢,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他不可能真的不认你。”
“是么?”
余念飘飘悠悠的反问,然后目光重新落在眼前的墓碑上。
一左一右,是她父母的脸。
“我知道,这次是我错了。可是大鹤,我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余念的眼眶又红了,而这样红着眼眶还要堆出来的笑意却像是沐浴在清寒之下的罂粟花,美的像是滴着血。
她用那被纱布缠着的手背蹭了下自己的鼻尖,眼尾微微上扬,好像是真的被逼进了绝境里。
“我知道,你们因着哥哥都恨极了顾垣城,可是我没办法恨他,是他在我无家可归的时候给了我一条生路。就像付潭齐,他爱付舒,把你的位置留给了她,是顾垣城牵着我的手将我带去顾家的,他给了我能许我的一切,是我,一直在胆小怕事、畏首畏尾。这一次,我不想再离开他了,我也不会离开他。”
余念细细密密说的话,每个字,都大鹤而言都像是淬了毒。
他从没想过,从这个丫头嘴里听到这些画会是现在这样的感受。
脸颊燥热,心尖确是疼的。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开解她,分明……他不过也只是这天底下一个可笑的痴人而已。
大鹤吸了吸鼻子,用孽子夹了块儿棉球沾了药水去擦余念的脸。
“这些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就罢了,可千万别到先生的面前去说,听到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