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念开始在大脑中会想这两天来发生的一切……
好像都在顾垣城这近乎于自我毁灭的记者招待会上找到了答案。
为什么秦昂可以自由进出那栋小楼为顾垣城带来换洗衣服,为什么他可以在余还的眼皮子底下遛走还不被阻拦。
余还当然是不会阻拦他的,毕竟……顾垣城要做的事,这种对着全天下的人承认顾家过失的事情,是他苦心孤诣一辈子都想要得到的。
为什么今天余还会突然提起大鹤的事情,他们三个人坐在那里聊起天来,她便不会起疑,而变相的,这是在扣留她。
余还和大鹤频频看表是因为在等着新闻发布会的良辰吉时,他们大概也害怕她会来捣乱吧。
手机突然不见了是怕她看到网络热搜,整栋小楼的保镖也都不能借她手机用,便也是为了万无一失。
原来……她一直都被蒙在鼓里。
她自诩聪明,实际上却愚蠢得可怜。
她就是傻子,或许,她连傻子都不如。
一个亲哥哥、一个枕边人,这两个男人将她骗得团团转。
余念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天旋地转,头疼欲裂。
她不说话,也不动,甚至只是呆愣愣的坐在那里,眼泪却擦不净了,断线了一般不停的往下落。
顾垣城被余念这副模样吓坏了,他赶忙拥住了她,将她的脑袋摁在自己的怀里。
“念念,你别吓我啊。”
余念咬着唇瓣,她分明想要将眼泪憋回去的,可她做不到,鼻尖酸麻,好像她越忍耐,越无法自如的控制自己的情绪。
吸气、呼气……
好不容易让自己的情绪调整得能说出句话来。
“是我吓你还是你吓我?顾垣城,我不值得你这样。”
“值得。”
他的‘值得’在抢白,好像这个决定是他深思熟虑后的结果,他并不是脑袋一热便做了这个决定。
值得?余念无奈的苦笑。
哪里值得啊。
她从他少年时期便陪在他的身边,他今天拱手让出来的位置,是他那么多年苦心孤诣、费心费力得来的。
商场如战场,鼎信集团董事长这个位置就如同王座,走向王座的每一步都是满地荆棘,哪怕坐上去了,亦是如坐针毡。
他何必将自己十年来辛苦努力的一切全部舍了呢?
不值得就是不值得。
“如果我知道你今天要来做这些事情,早上,我不会满心欢喜的替你打扮……我,就是送你上刑场的刽子手。”
“念念,我不许你这样说。”
顾垣城蹲在余念的脚边,轻轻捧着她的脸,“路都是我自己选的,我觉得这样做值得便是值得。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我答应过余还的,所以必须要做到,今天过后,你就是明媒正娶的妻子了。”
顾垣城站起身来,他重重的抱了余念,要走。
余念也跟着他了起来,直接挡在了门前。
“顾垣城,你就没有想过顾硕吗?他是你的儿子,今天这新闻发布会一开,他往后总有一日会知道过去的事情,你想让他成为普天下的笑柄么?我们不是说好的么,无论如何,都要护着孩子。”
“可我更想护着你。”
顾垣城的眼眶却也红了,她在这个坚毅的男人脸上看到这样泫然欲泣的表情。
他的眼睛不好,刚刚那样强烈的光照过来,她这样正常的一双眼睛都觉得刺痛,更不用说是他。
余念忽然想起了自己生下顾硕的那一天了。
她仅有的记忆是顾垣城匍匐在她的床边,那天发生的一切都是余还早就安排好的。
生孩子,大出血而死,让顾垣城愧疚难当。
而她死了……便永远和他划清了界限。
可是余念不知道自己的命数会如此,那时的她真的以为自己活不成了,身体像是被撕裂一样的痛,连呼吸都是痛了。
身上很冷,而那一天的顾垣城,也像现在这般,眼眸通红,整个人都像是浴血的野兽,什么都顾不上,甚至连自己都顾不上了。
而今天……
她怎么能允许这个男人不管不顾了呢?
余念站在门前,便想着今天不会放他去做傻事,明天也不能,永远,永远都不能。
而她也早就想好自己要面对的一切了。
她的哥哥势必会大发雷霆,因为在刚刚那一瞬间,她背弃了余家。
余念垫着脚尖抱了下顾垣城,她的侧脸贴着他的,闭上眼睛,暗暗做了某种决定。
她转身开门,秦昂站在门外,还有顾垣彻。
那两个男人看到一脸泪痕的余念便赶忙迎了过来,对视了一翻后,抬眼去看余念的神色。
“你们两个,竟然会纵容顾垣城这样胡闹?”
这低低的一句话没有什么斥责的成分,可却问得顾垣彻和秦昂皆是哑口无言。
是他们劝不住,除了余念,谁又能劝得住他呢。
“看好他,不许他再做傻事,剩下的事情都交给我,余还那边,我会解决。”
话音落,余念低着头走出了那扇门。
她甚至没有再转头去多看顾垣城一眼,只怕再多看一眼,便没有勇气了,便不想回去,便……又成了那个只想躲在顾垣城身后的她自己。
如果余家和顾家的事情注定要用这么激进的方式解决,那么……应该她来啊。
余念走得决绝,而她消失字楼梯拐角的刹那,那个立在门里被一个女人温柔拥抱过的男人,整个人都像是失去了最后的依傍,重重的栽倒在地。
“大哥!”
“老板!”
或许顾垣城早就坚持不住了,不过只这差了这么一秒,这是他费力挺过的一秒又一秒,他想让她放心的回到余家去。
余念是从后门离开的鼎信大楼,正门早就被记者围得水泄不通,而她出去,势必是血雨腥风。
而她在被冷风扑面的一刹那里,眼前停着的两辆黑色车子中便下来了人,八九个保镖齐刷刷的立在她的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余念抬头,迎着冷风和刺眼的阳光扫视着众人。
头发乱了,衣服也乱了,整个人都像是浴血而生的战士,竟在这样的绝境中生出几丝冷然来。
来的人是严华,不是陈康。
这便代表了事情的严重性,想必余还生了大气,现在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摆好了家法在等她。
“大小姐,请吧。”
说话的是严华,他的眼底也带着冷漠和愤怒。
或许所有龑会的人都会愤怒,他们所有人都会责怪她,那栋小楼里有谁能理解她么?
不能啊。
是她背叛了余家,她在记者会上说的那些话,是她大逆不道了。
“不许在这里绑我,我不想让顾垣城瞧见,我会跟你们走。”
余念说这话的时候,严华是震惊的。
都到了这种时候,她的嘴上挂着的依旧只有那个男人,这样的状态就算是回去,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严华没有让人去抓余念,而她也重诺守信的自己上了车子。
在龑会的车子离开后的五分钟里,一辆救护车也到了后门,红蓝的光凄厉骇人,被送上救护车的男人脸色惨白,昏迷不醒……
啪——
一记巴掌落在了余念的脸上,她重心不稳的摔在地上,唇角刹那间便带了血。
所有人都被吓到了,可没有人敢过来拦。
这是余还第一次对余念动手,这一巴掌大概用了他全部的力气,甚至豁出自己的性命去打她。
他气得浑身发抖,唇瓣青紫,好像这一巴掌还不够,扬手还想打,却因为这不远不近的距离而收回手来。
余念觉得自己有些奇怪,在顾垣城面前分明难么多的眼泪,为何到了自家哥哥这里就流不出来了呢?
到底是因为什么,她自己也想不通。
若是能哭出来就好了,若是能哭出来,或许哥哥不会这么生气。
她蹭了下嘴角,将血腥味儿吞进肚子里,然后撑着地面站起来,一步步走到了余还的面前去,直挺挺的跪下去。
“是我错了,要打要骂,你都冲着我来。但是哥哥,今天之后,你能不能放过顾垣城?你到底还想让他怎么样?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了……他为余家不停的赎罪,可是那些事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害死爸妈的不是他,绑架了你的也不是他,他……”
啪——
打断余念这番话的是另一巴掌。
而这一巴掌却比刚刚那一巴掌还要重,依旧落在了余念的左脸上,那白皙的脸颊立刻蒸腾起一片鲜红的指印,她的太阳穴连带着半张脸立刻肿了起来,可哪怕如此,余念依旧没有示弱,大有一种要和余还死磕到底的决然。
这房间里还立着四个男人……
对余念情有独钟的大鹤,教余念如何做生意的陈康,教了她一身功夫的御赫,还有严华。
他们四个人都和余念的感情匪浅,都将她看做自己的妹妹那般疼宠。
可到了今日,他们也都束手无策。
他们知道若是余念依旧这个态度,依旧惹先生生气,不仅是她,就连顾垣城也不会有好结果的。
可这个时候,他们谁都不敢说话。
只能眼观鼻鼻观心的立在那,祈祷他们的大小姐能不要再钻牛角尖,一味的惹先生生气。
余念大概是很痛的,可是和那日生孩子大出血的痛相比,压根算不得什么了。
她伸手揉了揉自己疼得发热的太阳穴,虽然是跪着的,可依旧没有半分示弱的意思。
她的撒娇、讨好、示弱已经用腻了,她早就不想再用了。
所有的委曲求全到了今日,便是越缠越紧的死结。
她不想再妥协了。
因着这破天荒的两巴掌,余还的卧室好像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所有人都知道他有多宝贝这个妹妹,当时有多宝贝,如今便有多生气……
那愤怒早就燎原了。
“我就是余家的后人,我的名字是余念。顾董事长刚刚所说的事情,全部是因为我兄长的威胁而起,不是实情。今天的记者招待会,到此结束,感谢各位。”
余还如泣血般念着余念在记者招待会上说的每一个字。
那视频他不过看过一遍,却铭心刻骨,如今念出来,字字如刀割。
她的妹妹用这轻描淡写的三言两语,毁了他苦心孤诣经营到现在的一切。
毁了,全毁了。
他没有败给顾垣城,最后却败给了自己最亲近的人。
余还的双腿落在地面的脚踏上,没有半分知觉,他的上半身往前探,似乎想要离余念近一些,近到能看到她此刻的表情。
他想知道她到底中了什么邪,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那番话。
“余念,我威胁顾垣城什么了?嗯?”
余还的气息虚浮,可字字句句扑在余念的脸上,却比刚刚那记巴掌让她更觉得疼痛。
就连她自己都忘记刚刚在记者会上说过的话了。
她忘记自己说过什么,到底是如何的歇斯底里,刚刚那一瞬间,她脑子一片空白,唯一留下的就只有一个念头,用她余家的身份,替顾垣城洗白,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毁了自己。
“顾垣城要念的演讲稿是我写的,我不愿意让他摊上牢狱之灾已经刻意避讳了。可那纸上的字字句句没有半分虚假!你对这天下的人说那都不是实情?哪句不是实情?余家的家破人亡不是实情么?我的腿不是实情么?余归从小就被绑架不是实情么?阿京死了不是实情么?余念,你这样替顾家卖命,可想过有一天死了要如何面对你的父母兄长?你将父母亲人……都放在何处!”
余念垂着头,大抵是陷入了一种天人交战的痛苦里。
好像怎么都是错的,她不是对不起亲人就是对不起爱人,她没有办法取舍,是她的错。
都是因为她,眼前的事情才会如此的进退两难。
“是我错了,你罚我吧。”
“罚?怎么罚?打死你么?!”
“那就打死我吧!”
余念决绝的闭上眼睛,而余还的动作却比任何言语都要快。
他撑着床沿费力的拉开床头柜的抽屉,这抽屉里放着他平日里的药,还有几个他心爱的手把玩。
简单翻了翻,取了把折扇出来。
“把右手伸出来。”
余念摊开右手,那扇子便落在了她的掌心里。
啪——
又是一声响,木料裹着皮肉的声响。
最先忍不住的是大鹤,他快步走了过来,和余念一起跪在余还的床边,可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余还堵了回去。
“你要是敢替她求情,我就连你一起打!”
“先生,我不是求情,大小姐的右手有旧伤,打不得那啊。”
“她自己都不管自己,你还管她干什么!你们几个,把大鹤拉走。”
啪——
第二下,又落在余念的手心上。
而她目光闪着晶亮,却硬生生的将眼泪全部憋了回去。
被大的抽搐得疼,却依旧将手心儿伸平,纹丝未动。
“这一下,打你背弃父母,枉为人女。”
余念咬着牙,憋着痛,可掌心通红,手腕也在发抖。
啪——
第三下。
“这一下,打你背弃兄长,满口谎言,不值得当我和余归的妹妹。”
话音落,余还便开始咳嗽。
提起兄妹情谊,他几近喋血。
余念,他从她出生的那一天开始,就没有一刻不是深深爱着她的。
父亲的严厉、母亲的忽视,余还心疼自己的妹妹从小就过不上寻常女孩被父母疼惜的日子,所以他疼她,他护她。她发烧感冒的时候,他会守在她床边一夜哄她如水,晚上帮她擤鼻涕,而就是他这样用自己所有心血疼爱的妹妹,竟在今天,在众目睽睽之下背弃了他。
真好啊……
他这辈子原本就过得可笑,到了这把年纪,依旧是别人的笑柄。
姜年啊、顾博澜啊、黎华啊……这些人若是能看到他今日的狼狈该笑成什么样子。
魑魅魍魉都没拦住他的路,他竟然败在余念的手上。
啪——
第四下。
“这一下,打你不顾家破人亡之恨,满腹儿女情长,自私狭隘!”
余念忽然觉得余还说的都对。
他的句句指控都没有半分错漏,都是她的错。
是她背弃父母、兄长,也是她自私狭隘。
嗓子里泛着浅浅的腥味,手心连同半个小臂都发麻。
而她不经意的一抬头,看到了脸色几乎发紫的余还。
哥哥是真的动了怒,他打她不要紧,是她该受着的,可余念只怕他气坏了自己。
无论是顾垣城还是余还,他们谁若是伤了,她都活不下去。
她分明是如此想的,可到了最后,伤了他们的却是她自己。
是她,两面都是刀刃的长柄刀,割伤了她最在意的两个人。
余还的呼吸愈发的急促,大鹤觉得情况不妙,赶忙睁开御赫和严华,凑到他的床头柜来找西药。
两颗药丸倒在掌心里,大鹤又倒了水,凑到了余还的身边去。
“先生,您先把药吃了。”
那握着扇子的手猛地一挥,药丸掉在了地上,而那碗水,全部泼在了余念的头上。
“大小姐!”
“不许叫她大小姐,我再没有她这个妹妹!她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发丝的水泽一点点的顺着余念的额头滚下来,淋在她的脸上,一时,竟看不清是泪还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