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付舒一字一句说的话,顾垣城都还记得。
有这么一瞬间,他大概是愤怒的。
邮件里的调查报告和全方位的影像资料让他有片刻的冲动,恨不得将余念那个女人撕碎。
可他也不傻,自然也明白付舒或是石娉婷要的是什么。
他不会拿着一盒‘避孕药’和余念兴师问罪。
如此,便是中了计。
顾垣城那天破天荒的在公司发了大脾气,甚至对待余念,也充满了无限怀疑。
他一次又一次的暗示她、点她,只想让那个过分聪明的女人懂得轻重。
有的事,大概是不用被说破的。
余念走的时候拿走了顾垣城常用的手机,但顾董也不可能只有一个手机用。
他走到了客厅的豪华书桌旁,拉开抽屉,拿了另一部手机出来。
那修长的手指头在手机边缘划了几下,似乎有汹涌的风雨在他眼底经过,可表情上却依旧是淡淡的,不过尔尔。
余念走后,这偌大的套房便显得空落落的。
顾垣城靠坐在桌子旁,隔得太远,他看不清睡熟了的儿子。
走到床头柜,拿了眼镜戴上,顾垣城又回到了那张欧式书桌旁,坐在大班椅上,保持着一种不远不近的角度望着顾硕。
凌晨时分,天色还来不及微熹。
床头昏黄的光吵不醒一个四岁的孩子。
顾垣城只这样望着顾硕,忽然间竟也觉得自己的儿子可怜。
从他有记忆以来,父亲对他都是严厉的,这份严厉只给了他一个人,顾垣熙、顾垣彻都不曾拥有,更不用说是后来进到顾家的余念。
他的父亲常对他说一句话,“顾家世代高门,枝繁叶茂,你是我的长子,就必须要承担起长子的责任,所有姓顾的人都是需要你荫蔽的。”
那时候顾垣城并不明白什么叫做‘荫蔽’,一直活到了这把年纪,好像才渐渐明白。
首当其冲的便是欠债还钱,他父亲欠下的所有人命官司,他都必须要还了,不能逃避更不能躲藏。
他必须要在风雨中像颗大树一样的站着,唯有他枝繁叶茂,才能荫蔽住躲在他身后的人……
可这样的压力,又总会重复在顾硕的身上。
他早晚也会有弟妹,即使没有,顾垣城的责任和负担早晚有一天是要交在顾硕身上的。
顾垣城是第一次做父亲,并不知道如何做才算是一个好父亲。
以前他甚至不懂自己的父亲,到如今,好像能明白一些了。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事情都是无可奈何。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骑虎难下,都有一些放在心里堵得慌的事。
可至少,有一些恩恩怨怨,到了他这儿总该有个定论了。
……
余念从室内走到甲板上的时候,刹那的风让她打了个寒颤。
甲板上有值班的人,付舒一个人坐在白色的椅子上,长发被撩得乱七八糟。
余念的脚步声惊动了她。
那个女孩撩开发丝看过来,唇瓣一瘪,又有泪珠儿从那通红的眼眶里滚了下来。
“大夜里的,你来这儿干什么?”
余念匆匆套了件卫衣和小脚牛仔裤便出来了,她拉好踩在脚底下的渔夫鞋后帮,盘腿坐到了付舒的身边去。
甲板上没有那么大的风,却很冷,毕竟入冬了。
她们两个人身上的衣服都单薄,余念不过刚坐下一分钟便觉得冷,搓搓双手,拉着付舒要走。
“快走快走,冷死了。”
那个女孩坐在椅子上并没有动弹,只是扬着脑袋望着余念,眉眼里有那么几分让人看着就揪心的伤感。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迎着冷风,付舒的声音很轻。
余念刚刚抬起来的屁股又落了下去,揉揉眉心,不解。
“知道什么?”
付舒愣了三分,她抱着自己的膝盖,将下巴放在上面,语意喃喃。
“也对,你和付潭齐的关系那么亲近,自然不会对我说实话。”
“我们不亲近。”
余念扯了扯唇角,侧头去看付舒那苍白的侧脸。
如今付潭齐身边已经有了其他戏搭子,他们两个人的事大概也方便对付舒讲了。
“我和付潭齐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那时候看到的,都是假的。”
余念说这话的时候面容清淡,她的右手自受伤开始便受不了凉。
比如现在这个时候,只感觉那冷风全部钻进了手腕的骨头缝儿里,冷森森的发疼。
冷寂的夜色里,微微能看到天边的浅黄。
余念的话音刚落,便感觉周遭的空气都陷入一片让人喘不过气的压抑里。
付舒望着她的眼眸渐渐变得空洞,五味杂陈的情绪纷纷涌来。
惊愕、懊恼甚至有些余念都看不懂的情绪。
付舒的手指头死死捏着裙摆,画面似乎被摁下了暂停键。
“有时候,我不知道该说你是聪明还是傻……躺在一张床上的两个人一定发生过什么吗?那时候付潭齐在付家举步维艰,你们二叔已经察觉到你们关系的奇怪,他没办法,为了让你死心只能拉着我演那么一场戏,你能信,恨了我这么多年,他才能在付家活下去。我这么说……你能宽心一些了吗?”
静默,又是长长的静默。
可付舒再开口,那声音悠长得令人心疼。
“那……不能啊。你的戏结束了,他和另外一个女人的戏又开始了。”
“所以你就坐在这里吹冷风吗?”
余念长舒一口气,鼻头早就冻得通红了。
“付舒,他把你带进付家,并不是想让你过这样的生活的。”
余念往付舒的身边挪了挪,拍了拍自己那压根不算宽阔的肩膀,“借你靠一下。”
她想到顾垣城在她走得时候说的那句‘把付潭齐的女人当做她的女人’的戏言。
挺好。
看付舒这么可怜的份上,就把她当做自己的女人来疼吧。
付舒没有靠在余念的肩膀上,她就伸手将那个女人的脑袋摁在自己的肩头。
“忘了他吧,去开始你自己的生活。你松开手,让他飞走,若没有更好的对象一个人也自在,若是有好男人就去恋爱……让他知道你过得很好,才不枉费他难受了这么多年给了你这么一个尊贵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