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那小药箱放在床上,曲起一条腿摁了摁,似乎在找着自己受伤的位置。
那药箱里面放了很多瓶瓶罐罐,顾垣城分不清,便要一瓶瓶打开,放到鼻子旁去闻。
一瓶不对,另一瓶。
拧开,又放回去。
不知道这样的动作重复了多少次,或许就连顾垣城自己都想要放弃了。
他的动作越来越慢,将手中的瓶瓶罐罐丢在一旁,一头躺在了床上。
或许有这么一瞬间,楚拾一看到了年少时代的顾垣城,好像他也是个会烦躁、会生气的少年人。
不像现在这般,看不出喜怒哀乐,甚至连生气或是发怒都克制隐忍。
这样的顾垣城,不再那样不切实际,他好像也是个寻常人,也会因为失明而烦闷不堪,也需要在夜深人静、无计可施的时候,垂头丧气。
楚拾一的眉心蹙了蹙,她咬着唇瓣似乎放弃了最后的抵抗。
受伤了一定要赶快处理伤口,若是拖下去伤口感染了,只怕他明天到英国的治疗也做不成了。
楚拾一如此想着,始终捂在她鼻子和唇瓣的西装外套被她拿了下来。
女人光脚往顾垣城的床边走,那男人听到了声音,下意识便撑着床铺坐了起来,可似乎又在仔细分辨了那脚步声之后,重新躺了回去。
“我刚刚对你的警告你都没听进去吗?我说过了,你要是想继续当楚拾一,就不要来关心我。”
女人没有作声,默默摁开了床头灯。
这床头灯似乎不够亮,楚拾一索性直接开了顶灯,让这屋子亮起来,恍如白昼。
扔在顾垣城床上的医药箱里面放着一副口罩,楚拾一似乎很满意这口罩的存在,她撕开包装,单膝跪在那个男人的身侧,直接将那口罩带在了他的脸上。
“嘘。”
她轻轻发出了一声,态度也明显,便是让那个男人不要再说话了,安静点。
顾垣城并没有动,只是缓缓的将双手交插枕在自己脑袋的下面,享受这个女人的照料。
那英俊的面容被口罩遮了大半,便只剩下那双格外好看的眼睛。
那双眼睛正对这屋顶上的灯,而他的瞳孔并没有见光后的收缩,楚拾一知道,顾垣城或许是连这一点光都看不见的。
她的眉心拧着,就这样看着他,竟觉得鼻腔酸涩,眼眶不知不觉便湿润起来。
楚拾一看到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主要集中在膝盖和胸口。
膝盖上的伤都是新伤,想必是他眼睛看不见后磕磕碰碰所致,可最明显的,还是他胸口心脏位置的伤,那是被刀刺进皮肉后的伤,有骇人的伤疤和一块歪歪斜斜的凸起。
他一定很疼吧……
那时他的伤反反复复不见好转,顾垣彻说他带着那伤跳进海里去找她留下的手机,那伤便又加重,伤口溃烂,要不停剜着腐烂的肉。
这原本应该让人仰望的男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千疮百孔呢?
楚拾一想不明白,却也知道他现在的一切伤痛皆是因她而起。
他的眼睛看不见因为她,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大半也是因为她。
有什么微咸发涩的东西滚进她的唇角,楚拾一赶忙去蹭掉,吸了吸鼻子蹲在了顾垣城的腿边。
他今天又受了伤,除了膝盖下方,还有小腿和脚踝。
都是细细碎碎的伤口,不大,却很深。
她从医药箱中找到了消毒药剂,倒在棉签上,可看着那大大小小的伤,她却下不去手,总觉得会痛。
她和御赫学功夫的时候也受过大大小小的伤,那时总是哥哥帮她上药,指尖沾了药膏却不敢涂上去,怕她痛。
如今,这进退两难的感觉好像到了她的身上。
她吸了吸鼻子,又长舒一口气,一边对着顾垣城腿上的伤呼气一边用棉签轻轻蹭在那伤口上。
“呼。”
楚拾一鼓着腮帮子一点点吹着,她听到了那个男人倒抽了口气的声音,便赶忙放轻了动作,抬头去瞧他的表情。
顾垣城腿上的伤有七八处,楚拾一帮他上了药之后便去检查他的胳膊和手。
当然,避开了他被浴巾裹着的那一圈。
胳膊上没有伤,只有手腕那圈咬伤。
咬了顾垣城的人一定是个牙尖嘴利的主儿,才能把这伤口咬得这样深,有的地方几乎露出红肉来。
上药自然也是疼的,可是顾垣城却像是习惯了一般,一声不吭了。
如今,垣大爷的身份地位早就今时不同往日。
顾老爷子死了,他是顾家名正言顺的王,寻常人自然是伤不了他的,除了他自己,除了……他的至亲。
那么会是谁呢?
楚拾一不过潦草的想,却像是有了答案。
她住在顾家这些日子始终没有见过顾母,石娉婷过来的时候曾说过,顾母住在疗养院,那会不会是她?
可她是顾垣城的亲生母亲啊,虎毒尚且不食子,她又为什么要如此伤害她的儿子?
楚拾一安安静静的为顾垣城上了药,然后便着手收拾这残局。
那个男人没有将口罩摘下来,只是慢条斯理的开口道。
“能得楚大小姐如此伺候,顾某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隔着一层口罩,他的声音并不清明,可那双眼眸却带着几丝晶莹和光亮。
楚拾一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只要张口声音便会酸涩,或许她再说什么话,眼泪便会夺眶而出。
这双极其好看的眼睛看不到了,有她的错,所以无论如何,她都得看着顾垣城好起来。
楚拾一手脚利落的将医药箱重新放回顾垣城的床头,拉了被子盖在他的身上。
“躺好,睡觉吧。”
她轻声说道,关灯,便要走。
“别走。”
那个男人将自己脸上的口罩拉了下来,依旧那样躺在床上,长腿从床沿顺下来,踩在地面上。
“你是关心我的,对吗?你若是关心我,就当不了楚拾一了。你就要做余念,做我儿子的母亲,做我的妻子,做顾家的女主人,你就要成为你最不想成为的人了。”
女人的目光越发的沉了,她转头去看那躺在床上的男人,却有什么幽暗的东西从那眼底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