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中早就架起了高高的火堆。
这里自然不比市区,虽然丧仪简单,却也是陈康尽了心的……
这不是余念第一次送走自己的亲人。
也不是她第一次捧着遗像,如此近距离的感受着那熊熊大火即将带走自己的至亲至爱。
当年传来余还死讯的时候,他尸骨无存,自然也没有火化。
后来,便是她的父母。
大火吞噬一切,就像他们从未在这人世间走一遭。
余念时常想,或许她的父亲爱极了她的母亲吧,所以他们死的时候才会紧紧牵着手,尸体僵硬甚至很难将那两只手分开。
可余念也想,如果爸爸爱极了妈妈,又为什么要把海恩娜放进自家的博物馆呢?
她不懂,这么多年来她从未想明白过。
为余归抬棺的都是香坊和码头最重要的人,严华、陈康,墩子,甚至大夫都上了手……
一大群打打杀杀的大老爷们只剩下哭天抢地,开了棺,将余归送上了木头夹起来的高台上。
余念看到了他手腕上带着的鬼头,那是余还给他的,他也从没有摘下去过。
而她呢?她又能给他什么?
余念似乎认真在想,她可否也能有个留了念想的物件能给他。
好像……也不能。
她唯一能想到的便是那时从爸爸墓地里拿出来的笔了,那是他们全家人爱过他的证明,可那时走得匆忙,那笔落在了北海。
余念伸出手,只将怀里的遗像抱得更紧了些。
火燃起来了,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火化台周遭的树都被砍掉了,而余念便站在那片空地里,看着黑烟蒸腾而上。
她的哥哥也像她的父母一样,被火焰吞噬了。
余念似乎能感受到那燃烧着皮肉的痛,每一分痛楚皆刺骨,而痛到麻木了,便觉得冷,冷心冷情,她竟然渐渐厌恶自己接触的顾家的一切,甚至于……顾垣城。
余还微微抬手,让御赫将他的轮椅推到了余念的身边。
那张苍白的脸微微扬起,却只看到自家妹妹面无表情的素着一张脸,眼角似乎划了泪水下来,可她就像感觉器官失灵了一般,不去擦,甚至毫无察觉。
“念念,十二年前为我办丧事的时候……你也这么难过吗?”
余还的话似乎触了余念的霉头,她转头去看他,目光却是更加的冷涩怨怼。
“那时候妈妈哭昏过去很多次,我很难过但也很生气,为什么那时候你总要一个人胡乱跑出去,为什么每次我问你去哪儿了你都不愿意对我说句实话,你走的那天我问你去哪儿,可你什么都不说……如果你说一句,哪怕只有一句,我们都能找到你,你也不至于死在硫酸池里,余还,你真是个讨厌鬼。”
余还似乎被余念的话逗笑了,可他笑着笑着便咳嗽起来,眼眶紧接着也涨得通红。
余念似是忽的想到了什么,只往余还的身边凑了凑,拖着余归的遗像,认认真真的望着他的眼睛。
“哥,你要答应我,永远都不能再离开我了。”
余还似乎被余念的话问住了,他的唇瓣张了张,却只是红着眼眶勾起了唇角。
“念念……我以为这样的话,你只愿意对顾垣城说。”
“你现在就答应我,要永远陪着我,你说过的,要弥补我孩子缺失的所有父爱,所以你绝对不可以离开我,绝对不许不告而别,你听到没有!”
余念说着说着,眼眶便也红了。
她满脑子里出现的都是阿京那简短而快速的口型。
她甚至有些害怕,又有些后悔。
如果不是她现在怀着孕,或许她也可以……
“好。”
余还握住了余念的手,从她的怀中接过了余归的遗像。
他似乎在认认真真的看着遗像上的人,所有人都认为他们长得像,几乎已经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可是……他们却又是不同的。
余还始终做不到余归那般的肆意妄为,他始终做不到他这般洒脱,始终抛不下负累,始终不能不去多思多想多筹谋。
余归虽然不在了,可余还却只觉得这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他匆匆而过的一生,不必在这个年纪再去感受阴谋利害,或许这也是件好事。
风起了,叶子间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那火更大了,折腾起来的黑烟似乎要将他们这些人吞没。
余念只望着那燃燃的火苗,却再也看不清躺在火里的人。
她只觉得身后的哭声忽然间戛然而止,只剩下些窃窃低语和脚步声。
余念下意识回头去看,却只见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向着他们走来。
“鬼爷弟弟出殡,顾某特意备了一份丧礼,以全丧仪。”
余念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她却没有看错,是他……
他从黑压压的人群中大踏步的走过来,带着他惯有的高傲和衿贵,余念的视线掠过顾垣城,却发现他的身后再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他是一个人来的。
这个疯子,他是来找死的吗?
他一个人要怎么来对付余还身后的百十来人?
可余念这些下意识的担忧很快便被理智击垮,她面无表情的向前走了两步,只冷着神色的望着那向她走过来的男人。
“我二哥的死全部拜令尊所赐,垣大爷竟然有脸过来?”
顾垣城没有说话,只是那暗色的瞳仁紧紧的定在余念那张苍白的脸上。
她瘦了,瘦了很多,好像在这凄厉的风中站不住那般的羸弱。
顾垣城终于在余念的面前停下脚步,大手从口袋中拿出了一只钢笔,只递到余念的面前。
“这份丧礼,够吗?”
余念并没有去接,可她却认得顾垣城拿来的东西。
正是她父亲墓里的东西,而那u盘中,是他一路找寻余归和余还的所有线索。
也是这支笔,让余念知道,他或许并不是余还,而他却也是她的哥哥。
这原本是余念最想给他带走的礼物,顾垣城竟猜到了她的心思。
余念深吸一口气,却紧紧合上了眼睛。
“垣大爷带来的东西我们余家是万万不敢要的。”
她冷声说道,话音落便转过身去,退到了自家兄长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