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余还的右手猛地揪住顾垣城的衣领,眼眸中却尽是猩红,“就算你认了,就算顾博澜认了,你们顾家亏欠我家的一切,你也还不起!”
余还的声音极沉,那一字一句都像是共鸣鼓,悠悠的撞进顾垣城的心尖上。
他从未像现在这般痛过,余还生得那样像余念,而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他的念念在对他说。
这是一种彻头彻尾的恐慌,而这种恐慌就这样席卷了他的周身。
他顾垣城竟然也会怕,是啊,他确实也会怕。
他害怕有朝一日,余念会像今天的余还一样,说着和他一样的话,说他,还不起……
顾垣城知道事态的严重性,他不想让这些东西蔓延到余念那里,及时止损才是最好的结果。
“你想要什么,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替我父亲赎罪,你们余家失去的一切,我都会帮你找回来,你要相信我。”
再开口时,顾垣城的声音却尽是嘶哑。
脸颊上的汗水顺着他的下巴滴在余还的膝盖上,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却依旧在笑,只是笑得更加阴沉了。
“垣大爷还真是好大的口气……”
那男人的手指尖轻轻碰上了顾垣城冒着汗的脸,“你知道吗,我已经有十多年没有过正常人的体温了,出汗对于我而言都是件奢侈的事!不过……你既然想补偿我,那便从最简单的事情开始吧,首先,你要让我父母活过来。”
余还的话说得不疾不徐,态度也没有半分的声嘶力竭。
以他的城府和心思,自然不会鲁莽的和他喊打喊杀。
只有这些虚无缥缈的,不疾不徐的冷枪才最是阴狠,刀刀直中要害。
让余还的父母死而复生?
那并不可能。
顾垣城说不出话,却能感受到放在他脸侧上的手是那样的冷,而那寒意,几乎刺骨。
顾垣城的默不作声让余还觉得很有趣,他挪了挪身子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了些,才继续道。
“怎么……做不到吗?连让我父母死而复生都做不到,你又哪儿来的底气说能补偿我呢?”
“余还。”
顾垣城低声唤着他。
天黑了,门外能听到大风裹着树叶子的声音。
顾垣城的视力不好,这些年来身体病痛不断,就连听力都大不如前了,那一阵阵的耳鸣就像梦魇一般缠着他,不过这样也好,他借此机会修炼了更多的本领,即使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下,也能辨明任何一处的风吹草动。
那双眼眸更暗了,他必须赌一把,赌一切仍在他的掌控之中。
“余还,你别这样。”
站在那人轮椅后面的,没有一个人知道鬼爷真正的名字。
那大概是一段谁都不想提及的过往。
他既然没有让谢存那几个人离开,便是不在意的。
有的事情,他手底下的人总会知道,索性不需要避讳什么。
顾垣城一把握住了那只冰凉的手,用力攥了攥,随即松开。
“我既大费周章的来找你,就一定会拿出我的诚意。”
“诚意?什么诚意?欺骗我妹妹是你的诚意?还是和她领了证是你的诚意?你分明知道自己理亏,竟还卑鄙的用那一纸婚书困住她。顾垣城,你和你的父母一样阴险!”
“是,我们顾家阴险,可是余还,我希望你清楚一点,独木不成林,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一味的指责着我们顾家,为何始终不愿意看看那个真正的罪魁祸首?害你变成这样的,只是我的父母吗?如果不是……”
刺破顾垣城声音的,是一记枪响。
而垣大爷就像是早有预料的那般,一把推开了余还的轮椅,又是一个侧身,避开了那颗子弹。
中枪的是站在余还身后的一个小喽啰,捂着大腿上的伤口发出令人心烦的哀嚎。
那人大概是疼得惨了,却在余还一记冰冷的目光下,死死的闭紧了嘴巴。
谢存下意识的拔了枪,将余还护在自己的身后,可却在看清楚门外那开枪的人时,将那握着枪的手颤抖的收了回去。
姜年是踉踉跄跄跌进来的。
那时顾垣城背对着大门,她从进了院子的时候便听到了他的声音,她来不及走到适合射击的距离,手便不听使唤起来。
子弹上膛,开枪,这些动作都是慌慌忙忙的。
因为她害怕,害怕顾垣城会说出那些她瞒了余还很久的事。
垣大爷不再说话,他大概早就感觉到了。
木然的站在那里,他终于看到了“海恩娜”那幅画上的女人。
画里的,眼前的,似乎没有半分变化。
这个应该和自家父母同龄的女人似乎被岁月厚待了,除了几不可查的一些眼角细纹外与那画里的模样再无任何不同。
怪不得,他的父亲愿意为了这样一个女人丧尽天良。
顾垣城的眼睛让姜年讨厌,她扑过去拥住了余还,只是慌张的胡言乱语。
“你别听他胡说!什么罪魁祸首,都是顾家的错!是顾博澜派人绑架了你,又是顾博澜制造了那起爆炸案,都是顾博澜,都是他!”
姜年跪倒在余还的膝盖前,扬头望着那双幽暗的眼眸,似是嘶吼般的循循善诱。
就像她这么多年来说过的话一样,逼着余还将一切愤怒归在顾家身上。
“杀了他……冤有头债有主,是顾博澜害了你父母,你要把同样的痛苦还给他,杀了顾垣城!顾博澜就会有同样的痛苦了!”
姜年颤抖着双手将那把枪塞进了余还的手里,双手并用的捏紧了他的手,甚至还帮他将子弹上了膛。
“杀了他!现在是最好的机会,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是他找死的,他活该!”
姜年扯着余还的手举起了枪,对准了一声不吭的顾垣城。
“杀了他,他们顾家就完了,他们鼎信集团就完了!快,开枪啊!”
这如同念经般的一字一句,似是真的让余还听进了心里去,那男人甩开了姜年的手,持了枪,不偏不倚的对准了顾垣城。
“不如听你的,我杀了他?”
余还对姜年的声音中充满了宠溺,就连那目光都柔和了。
这让顾垣城有些不知所以……
姜澜,是这女人的养子。
余还又是姜澜的双胞胎兄弟。
顾垣城以为,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大概也像是养母和养子,可如此看来,是他想错了,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对,杀了他,杀了他!开枪,快……”
“若是杀了他,我妹妹会不会就此变成寡妇?”
余还半是玩味的说道,他垂下眸子,单手捏起了姜年的下巴,“可这子弹已经上了膛,不用岂不是浪费了?你说呢?”
余还单手握着枪,似乎在不经意的把玩着,可枪口却总是若有似无的对准了眼前的姜年,似是而非,好像一个不留神,这颗子弹就要落在这个女人的头上。
她被余还这个样子吓到了,死死的巴着轮椅不敢再说话。
余还已经不是那个十几岁的少年了,不是那个随随便便几句话便可以动摇的孩子。
而在这之前,余还从未忤逆过她!
她竟然也以为……或许这个人,这个男人,永远都会是那十几岁时的样子。
就像她无论对阿京做什么,这个男人即使再心疼,却也总是容忍。
就像无论她做了什么错事,哪怕怀了规矩,他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余还已经怀疑她了!
姜年从未像现在这般理智过。
就好像过去的种种,那一切又一切都蒙在阴霾里,现在拨云见日,余还已经强大到让她无法控制。
她不能坐以待毙,她必须要主动出击。
姜年抹了把自己脸上的泪,似是重重的呼了口气。
“呵,是我多管闲事了!余家的事原本就与我无关,家破人亡的也不是我!”
她撑着余还的膝盖站起身,水蛇般的腰肢扭了,挺胸,抬头,眼眸却扫过了顾垣城的脸。
“谢存,先生还有事要和顾先生说,我们走!”
她踩着高跟鞋一步步的跨出了门槛。
谢存没有急着动弹,不过转过身,看了看那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他的手下受伤了,如此耽搁着也不是办法。
余还将手中的枪交给了谢存,才冷然道,“带他去治疗,再给笔钱好好打点。”
“是的,先生。”
谢存手下的人架着那被误伤的一起走了出去。
这房间中异常宁静,几秒钟后,余还和顾垣城都听到了放枪的声音,大概是那颗上了膛的子弹啊。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身手依然这么好。”
余还慢条斯理的说道,视线却顺着那大门飘到了外面去。
“本以为你过着那种养尊处优的生活,不像我这般颠沛流离,身手自然会越来越差的。”
“呵……”顾垣城笑了,他抓了抓自己脑后的头发,没有凝膏,他也只能伸手去揉自己的额角,“还记得,我们五岁的时候一起学跆拳道和柔道,那时候教练真狠,丝毫不把我们当小孩子瞧。他常说,像你们这样的出身,指不定哪一天就会被人暗杀,所以一定要练好本事,好在紧要关头救自己一命!刚刚不就是么,我救了自己一命。”
余还冷然,“一枚子弹易躲,我多想也和你一样,能救自己一命……可是天不遂人愿,我没有那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