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一早。
烈日灼心。
外面的大太阳从那窗子中打进来,余还不用派人去看也知道这外面又是阳光明媚的样子。
他不喜欢那明晃晃的天,眼睛酸涩得难受,所以便一直赖着床,用厚厚的棉被蒙着自己的脑袋。
阿京扶他起身的时候已经将近九点了。
或许是因为昨晚没睡好吧,余还的脸上尽是疲惫的神色。
阿京见他精神不好,便立刻跑到厨房去端参汤,他吃了太多的药,再加上复健消耗体力,他这身体总是乏得厉害,常年需要靠参汤吊着,大夫说过,若是他的精气神儿没了,这人也就没了。
即使这样热的天气里,他的身体都是冷的,参汤也总要喝得烫口,若是饮食偏凉,他受了寒气,又要几日上吐下泻折腾个没完没了,不将胃里的酸水儿折腾干净不算罢休。
只要余还若有一点点不舒服,姜年都会大发雷霆。不仅是贴身伺候他的阿京,甚至连厨房煎药的人、做参茶的人,甚至给他料理饮食的嗯,一个都不会放过。
久而久之,阿京便养成习惯了。
他总是提早起床,先将参汤备好,等到余还起床能喝的时候,那温度不冷不热刚好对口儿。
余还端着瓷碗喝了一口参汤,视线却落在阿京的身上。
这丫头今天穿了件鹅黄色的连衣裙,这是她从来不会穿的衣服。
平日里,她常常一身素色衣裤,不施粉黛,更不带首饰。
可偏偏今日不同,她原来也会穿得如此鲜亮,年轻的丫头就是好啊,看得他的心情都变得轻松起来。
“阿京。”余还轻轻唤她一声,那女孩便立刻抬起头来,对他眨巴着眼睛。
“今天穿得很漂亮。”
他从不吝啬夸赞她,毕竟还是个小孩子,打个巴掌给个甜枣的事情他没少做,否则她也不会像今日这般得力。
他们两个人沟通起来当真不需要说很多话,有的时候,他不过一个眼神,阿京便立刻会了意,总会在第一时间帮他拿来他想要的东西。
阿京甜甜的笑了,甚至还伸出手捋了捋自己额角的发丝,那模样娇俏得很,看得余还的心气儿都畅快了。
她伸出手指了指余还,又对着空中画了个圆,而后便双手合十做许愿状,再对着空气轻轻一吹。
余还用手点了点眉心,想了好久才恍然大悟。
“你的意思是……今天是我的生日?”
阿京笑了,重重的点了点头。
余还也跟着她笑,但却无奈的摇了摇头,他这样的活死人,还有必要过生日吗?
“傻丫头,今天可不是我的生日。”
余还抬起手臂,阿京便立刻凑到他的身边,将他的手臂架在自己的肩膀上,这微微一用力,便撑着余还起身,坐到了轮椅上,整套动作驾轻就熟,毕竟做了这么多年。
她知道他不喜欢阳光,便拉下了竹帘,推着他的轮椅走到了门前的阴凉处,止了步。
门外的院子里,尽是张灯结彩的人,大家都穿着新衣服,忙忙碌碌的。
余还虽然不喜欢热闹,可姜年喜欢,每年的今日都大费周章的布置着宅子,风风火火的给他过个生日。
余还对这些事情并不感兴趣,可却也不曾驳了姜年的面子。
往年里,余还的套路总是很简单。
简单吃个晚饭,过了八点钟他便谎称身体不适先行离席。
其实各个堂口的兄弟也怕他,他若在场他们也不会尽兴,他提前离开也算得上是个好事。
后半场,姜年就会和他们一起喝酒。
这个女人的酒量极好,千杯不醉,和那一群大老爷们厮混在一起也丝毫不唐突。
她总是佯装着酒醉套那些堂主的话,等到明天,那些说了错话,或是做了错事败露的人,当然……还有一部分犯了大忌讳的,都会被余还直接处置掉。
鬼爷杀伐果决的名声就是这样出来的。
所以他手底下的人都怕他……更知道,鬼爷的寿辰就是鸿门宴,他们总得谨小慎微,谁都不敢随随便便录了马脚。
到了今年,他在道上也混了十年了。
第十个年头,是个化零为整的大日子,姜年特意让人准备得格外喜庆热闹些,院子里全部挂着大红灯笼和彩灯,就像过了年一般。
阿京自然是没见过这种场面的。
她三岁大的时候便被拐到了棉兰,国内新年是什么样的,她从未见过,更不知道这些大红灯笼高高挂到底是何种用意。
那双晶亮的眼眸闪动着好奇,整个人都是喜气洋洋的。
果然还是个小孩子啊,心思单纯得很。
“阿京。”余还又唤她。
那女孩便立刻蹲到了他的身边来,微敞的领口露出她大片白皙的肌肤,余还赶忙将眼神挪开,心里却暗自叹道,他的阿京还真是个大姑娘了。
留她在这宅子里,当真是耽误了。
如果让她出去寻觅自己的生活,她大概不会哑,也不会委屈成这个样子。
长得漂亮又聪明的丫头,到哪里都是吃得开的。
阿京拉了拉他身上盖着的薄被,余还才像是缓过神来,对眼前的女孩笑了笑。
“你可知道今天……其实并不是我的生日?”
阿京一挑眉,脸上写满了不解。
不是他的生日?他都过了十年的生日,浸提怎么会不是他的生日呢?
外面的人都说今天是鬼爷的生日是他们的大日子!
或许是看懂了阿京的疑惑,余还便自顾自的解释起来。
“确切的说,今天是我的第二个祭日……我死过两次,第一次,是有人想要外面的人觉得我死了,可我没死,我还活着。第二次,便是十年前的今天,余还虽然死了,可鬼爷活了,今天是鬼爷的生日。”
阿京不明白眼前这个男人说的弯弯绕的话。
他不就是余还吗?他也是鬼爷,怎么会有余还死了,鬼爷活了这么一说。
阿京不懂。
这丫头执拗,若是有什么东西听不明白,便会使劲儿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余还不禁失笑,他抚了抚那丫头的小脑袋,又忽的伸出手,缓缓托起了她圆润饱满的下巴。
虽然所有人都说她并不像余念,一点儿都不像。可余还总觉得她像,尤其是眼睛,很像很像。
这样仔仔细细端详着她,便觉得更像了。
“阿京,看着你,我会很想念我妹妹。”余还缓缓道,大拇指轻轻划着那嫩滑白皙的肌肤。
这年轻丫头不似姜年那般,都是靠着些乱七八糟的药物在维持,阿京的鲜嫩几乎能掐出水儿来,即使不用任何化妆品去雕琢,依旧是极其美好的。
这些年来,余还常看着阿京发呆,说他想他妹妹了。每当这个时候,阿京便会跑到柜子前,帮他拿出余念的照片来。
可是这一次,阿京又要奔着那柜子过去,却被余还一把拉住了手腕。
那女孩一个重心不稳踉踉跄跄的摔进了余还的怀里,却又怕是压到了他的伤腿,撑着轮椅的把手站起身来,余还那盖在腿上的薄被掉在了地上,她便立刻伸手去捡。
可这幅画面却还是被人看到了。
“阿京,你在做什么?”
一道尖利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姜年一身大红色的旗袍冲进了余还的房间。
她一把揪住阿京的头发,使劲扯了扯。
紧接着便扬起了手,使出浑身力气,重重一巴掌便打在了阿京的脸上。
余还的眉头立即蹙了起来,一种不好的预感就这样将他的心脏填满。
姜年出手的速度极快,他甚至都没有缓过神来。
阿京瘦弱,那丫头因为这一巴掌直接摔在了地上,唇角泛起了血,连梳好的头发都散乱开了。那双眼睛最是惊恐,似乎是被这毫无预兆的一巴掌吓到了
阿京偷偷看了余还一眼,却并不敢把自己过多的目光停留在余还身上。
姜年说过,如果她敢多看鬼爷一眼,或是对他摇尾乞怜,就把她的眼珠子一并挖出来。
阿京不敢反抗,她拎着裙摆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对姜年低垂着脑袋。
“狐媚子!穿成这样给谁看!”姜年叫骂了一声,眼睛中几乎冒出火来。
这么多年来,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不少次。
阿京贴身照顾着余还,他们两个人亲密的肢体接触自然不会少。
每当这个时候,姜年都会生气,叫嚣着责骂阿京……可偏偏这女人总是会从余还定下的那些规矩里找理由。
起初余还还会拦,可他越是替阿京说话,这个女人越是会生气。
久而久之,他便明白了这里面的门道。
他和阿京心照不宣的默着声,由着这个女人发作,他不开口去拦,阿京也不反抗,这样他们两个人都会少些麻烦。
“按照咱们香坊的规矩,伺候不好先生该当何罪?!”
姜年踩着高跟鞋扭着水蛇般的细腰走到了阿京的面前,她一把抓住那丫头的头发,逼着她抬起头来看她。
“如果我刚刚没看错的话,你因为没站稳,摔在了先生的腿上。先生的身子可是咱们香坊的大事,若是危及了他的性命,或是他有了什么闪失,你拿几条命来赔!”
余还知道这一次,他不得不护着阿京了。
姜年搬出来的可是个大罪名,若是有人危及他的性命,那无需二话,便是个死罪。
是要被鞭打一千下,丢进海里的。
余还定下这条规矩的时候,他刚刚到棉兰。
那时候他在这码头上的地位还没有坐稳,这儿的地头蛇很多,一个个都想要了他的性命。
可他素来谨慎小心,想要杀他的人虽多,可总是没有人能随随便便得手。
后来便有人安排了一场大局……
那个人将自己的心腹安插进他的香坊,原本只是厨房的一个小伙计,一日一日努力工作,勤勤恳恳的,谁都不曾发现他的异样。
那时候,余还想要吃中国菜。
那小伙计便立刻亮了一手本事,得到了他的赏识。
接下来的时候,便很是恐怖了。
在得到了余还的赏识后,那小伙计在他的菜里下了毒,偏偏那一日余还命大,送过来的菜一口没吃,全部打赏底下人了。
那一次事情,折损了他手下几员大将。
余还生了大气,便责罚了他……打了一千鞭子丢进海里,死无葬身之地。
那人挨到六百多鞭的时候已经咽了气,可一个大男人尚且如此,更不用说,是阿京这样的女孩子了。
“一大清早的,就这么大火气?”余还将身体偎在轮椅上轻声说道。
“是这丫头不懂事!”姜年怒气冲冲的回他。
她转身去看他,却瞧见余还似笑非笑的脸。
那男人很会调情,他慢条斯理的伸出手,姜年便立刻扭着腰身向他走过去,将那涂满红色指甲油的柔荑放进了他的大掌里。
“这丫头一点眼力见没有,若是她磕到了你该怎么办?如果她让你受了伤,有个三长两短,我又该怎么办?!”
余还没有理会她那些虚浮的话,只是伸出另一只手勾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往自己的怀里一带。
那女人一个重心不稳也摔在了余还的怀里,她的旗袍开着高叉,这一摔便立刻露出了那修长诱人的腿。
男人压低了声音附在她的耳朵旁,“若说伤害,你伤我最重。”
男人的声音嘶哑、性感,余还就是这样一个随随便便就能将她撩拨得五迷三道的男人。
姜年伸出拳头撒娇似的锤了锤余还的胸口,娇嗔,“我哪里伤害过你!这全世界所有人,只有我不会伤害你!”
“哦?”余还挑眉,又道,“明知道我开不了荤,还穿成这样来见我,不是伤害又什么?嗯?”
余还欺身去吻那个女人的耳朵。
她被他逗得痒了,嗤嗤的笑着,“谁要管你。”
每当提到这件事,姜年总是能放下心来了。
余还下半身的神经中枢受了伤,不能站立,不能行走,也做不了那码子事儿。
这些年来无论她如何诱惑他,无论她使出浑身解数如何去引导他,余还的身体都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后来她索性放弃了,两个人在一起也不一定非要需要那东西。
只要尽欢便好,管他用什么呢?
想到这里,姜年这被嫉妒熏黑了的心肠渐渐和缓……
她转念一想,即使阿京这丫头在他房里也无妨,即使这狐媚子也诱惑余还也无妨。
他和她什么都做不了……他还是属于她的啊。
这已经不知道是阿京第几次听房了。
只不过这一次,比每次都要惨。她跪在地上,听着姜年的叫喊声,而那叫声就像是孤魂野鬼,嗷嗷的,也像是电视里的狼,扬着脖子一吼,便能招来周围所有的狼。
不知道余还对她做了什么,这女人的叫声比每次都要凄厉,就像快死了似的,不知道哪里在痛,就是不停的喊叫着。
阿京不明白。
如果她那么疼就停下来不好吗?为什么姜年还乐此不疲呢?
只是这一次,余还要比往日里的话都多,喋喋不休的。
真是又恐怖又奇怪的人。
余还隔着珠帘,能看到阿京那鹅黄色的身影垂头丧气的跪在地上。
他知道这丫头势必又受了惊吓,一定好一阵子缓不过神来了。
可他有什么办法,为了不让那丫头的细皮白肉被鞭子抽打,再把她丢进海里,他也只有这么一个办法。
姜年和余还在床上互相折磨了好一会儿。
阿京之所以确定这是互相折磨,是因为她听到余还说姜年,“磨人精”。
磨人精自然是折磨人的,那就是互相折磨了。
阿京被姜年惩罚的次数多了,别说跪这么一会儿了,就算跪一天一夜也不在话下。
只要惩罚她之后,还能让她回到余还的身边便好。
后来姜年便将她叫进内间里来。
她衣衫不整,坐在床沿,红色的旗袍的开叉很高,就像是被人撕扯过一般。
她敲着二郎腿儿,用脚尖提着鞋子,潇洒的晃悠着腿。
“阿京,你照顾先生不力,又险些害他受伤。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今天是鬼爷生日,总不能大开杀戒,所以……”
说道这里,她故意顿了顿,仔细去品阿京脸上的神色。
那丫头没有一点害怕的意思,是因为她知道有余还在,她就不敢把她怎么样了吗?
狗仗人势的狐媚子!
姜年的美眸挑了挑,心下立刻有了谋划。
“今天来的客人多,厨房最忙,就罚你去厨房帮忙一天吧,不过了十二点不许回来!”
阿京笑了,连忙给姜年磕了个头算作感谢。
而后便起身去领罚了。
可余还却完完全全高兴不起来,这样的惩罚力度,太不像姜年了。
他看着那鹅黄色的身影跑出门,心里却怎么都没个着落。依着姜年的脾气,这事情哪里有这么简单。
每次她折磨阿京,不见点儿血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今日……这难道是她有了其他打算?
余还心里七上八下,却依旧不能多说什么。
只怕自己多说多问,又会给阿京招来莫名的灾祸。
为了那个丫头好,他只能装聋作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