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故人,敬香。”
余念依着工作人员的要求,一步步的进行着后续的祭奠步骤,端正却又麻木,像是个生得极其漂亮的人偶。
有的时候,怀念故去的至亲并不是最可悲的,更可悲的是没有什么回忆值得怀念。
比如现在的余念……
她不了解她的父亲,更没有什么往事种种值得在今日翻出来细细体味。
只记得双亲毫无预警的离去,她成了孤女,最是痛彻心扉。
顾垣城看不到余念此刻的表情,只是看到那单弱的小身板在冷风中微微发抖,心里的某个地方像被什么东西蜇了,又疼又痒。他下意识的要解开大衣的扣子,却又忽的像是想到了什么,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为故人敬花。”
只听工作人员朗声说道,顾垣城便立即伸手接过那递来的鲜花,大步走到了余念的身边。
一直站在这丫头身后,他自是看不到她的表情,他想看看她……是不是还和每年的这个时候一般,佯装着淡定。
男人高大的身体在余念的身旁缓缓蹲下,恭敬优雅的将花放到余父余母墓碑前,只是在低头时,状似不经意的瞧了眼那跪在团垫上的女孩。
余念的表情很难看,她紧紧的盯着那墓碑,即使泪珠儿滚了满脸,却依旧咬着唇瓣强迫自己隐忍着。
她不敢哭出声,泪珠子划过的地方却都泛着冻透了的红,只剩下克制和自持,带着余念惯有的云淡风轻……
余念在顾家素来谨小慎微,聪慧得体。最了解她这些小心思的怕是只有顾垣城了。
即使在亲生父母忌日的这天,余念都不会在顾家父母面前失态,那些看起来的亲如母女和亲如父女,在顾垣城的眼中却是无比可笑……
余念从不敢将真正的自己展现在顾家人的面前,就像顾家二老那过分热络或是过分慈祥的宠爱一般,半斤对八两,都在他们彼此构建的戏里,谁也说不得谁。
男人的脸色一直沉着,他缓缓起身,对着余父余母的墓碑行礼鞠躬,看着余念那冻得通红的小手,似是再也不打算克制了,他慢条斯理的脱掉了自己的外套,面无表情的递给了余念。
“穿上。”
顾垣城的声音干脆利落,不过两个字,甚至还带着些命令的味道。
而他这唐突的行径却结结实实吓到了余念。
女孩逆着光,向着男人的方向看了过去,此刻的顾垣城也正望着她,目光坦然清朗,可偏偏他手中这衣服,余念是怎么都不敢去接。
余念匆匆抹掉自己脸上的泪,下意识的往顾父顾母的方向看,而不过只是她犹豫的这一会儿功夫,那个男人竟先一步行动了,他抖了下手中的外套便直接罩住了余念的身体。
下一秒,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大手轻轻落在她的脑袋上……
“大哥。”女孩的嗓子略微发哑,而这生涩的两个字之后,又默默补了句,“谢谢。”
余念能够感受到身后有两双锐利的目光落在她的脊背上,她这虚弱单薄的小身板更不敢动弹了。
顾垣城从她的身边离开后,顾垣熙和顾垣彻也一一来敬了花。
最后便是顾家二老……
顾母的目光一直落在余念身上的男士外套上,眉心蹙了又蹙,才对着身后随行的张妈吩咐了声,“把我带来的外套给念念披上吧,墓地里阴冷,别冻着她。”
顾母这是话里有话,素来敏感的余念自然听懂了。
她知道顾家二老对她的宠爱是有底线的,而那底线便是……
如此想着,余念不敢吱声了,更不敢动,只是由着张妈将顾垣城的大衣拿走,将顾母的貂皮大衣搭在她的肩膀上。
顾家这三个儿子,最受重视的一向是顾垣城,他最优秀,最英俊,是整个顾家的重心,顾母更是把他看得比眼珠子都宝贵,甚至连大点儿声音说话都舍不得,更不用说是在这样的大冬天里挨着冻,把外套给了余念……
恐怕此时,顾母已经心疼死自家儿子了,也或许,今天无论是顾家哪位少爷将外套脱下来,略显暧昧给余念披上,顾母都会心疼罢。
祭拜完毕,顾家的人便先行离开了,他们总要给余念留些单独悼念家人的时间。
余念乖巧的说自己开了车,不必等她,又颔首送别,直至顾家二老走远。
待到乌泱泱的人人全部离去,女孩才重新回到那团垫上,略显无力的跪坐着。
她的身上还披着顾母那厚重的貂皮外套,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双手紧紧的捏着膝盖,手心却不知不觉沁满了汗水。
她一直不敢去看顾垣城,多一眼都不敢,甚至连目送他的背影都不敢,只怕顾母会疑心些什么。
如今余家的墓园里只有她自己,余念总算能彻彻底底的放松了。
不用跪得端端正正,也不用装着冷静自持、大家闺秀的模样。
“爸……”
余念对着墓碑上的照片轻轻唤了一声,眼泪便在瞬间盈满了眼眶,她咬了咬唇瓣,有些话想要说却又堵在了喉咙。
风依旧冷,乌鸦的啼鸣依旧让人的心里惴惴不安。
余念无奈的叹了口气,勉强的勾了勾唇瓣,似是在苦笑着,“爸,我爱他,很爱很爱,但我们……是没有未来的,对吧?”
余念从没有怨过什么,如果要怨……
脑袋无力的垂了下来,余念的手直接撑在了冰冷的大理石上,她呜呜咽咽的哭着,泪珠子却像是断了线一般。
这墓园里,向来不缺少哭声……
余念的悲伤、痛苦、无奈好像只有在这独自一人的时候,才能释放得彻彻底底。
而她竟也不知,余家墓园的正门口,一道黑色的身影竟排除万难的重新回来了。
顾垣城是跟着自家父母一起离开墓园的,他故意将车子开得很慢,在上高速之前,便神不知鬼不觉的掉了队。
十几分钟后,他又重新出现在这里,一步步向着余念走来。
起初他并没打算回来,怨着这丫头不愿意和他在一起的事情,满心的烦闷。可这车子越开越远,心里却越来越忐忑……
余念泪流满面的模样就像是在他的脑海里生了根儿,越想越觉得担心,最后还是自己打败了自己,又折了回来。
余念哭了。
不像刚刚那般隐忍,而是毫无形象的失声痛哭着……
男人坚实的心脏似乎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撞了一下,他大步走到了余念的身边,一把将那小脑袋摁在了自己的胸口。
“哭吧。”
余念的眼泪在遇到了顾垣城后,便如同开了阀门的洪水,不过停顿了一秒,便立刻波涛汹涌,沸反盈天。
顾垣城的性情原本最是清冷,他见惯了世间冷暖,人情淡薄,可偏偏所有发生在余念身上的痛苦,无论是否有缘由,他都足以感同身受,心如刀绞……
顾垣城并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的单膝跪地,将怀里的女孩抱得更紧了些。
那双温润的大手拂过余念的脊背,一下又一下的轻拍着,帮她顺着气。
“余念,我应该早些去找你的。”男人默默说道,眼眸低垂在青石板的某一处,幽暗至极。
他不应该等这三年,他应该早些去找她的……
余念没有说话,只是扯着这个男人的衣服,不停的发泄着自己那些不为人知的情绪。
她明白,或许顾垣城完完全全不知道她在哭些什么……
或许只是单纯的以为,父母忌日,离别愁绪,她总是要哭一哭。
可是除此之外呢……还有些看不见的东西,更让她痛彻心扉。
三年前的那个夜晚,余念从未忘记过,但也并不想重新记起。
可那些东西就是真实的存在着,而她……永远也没有办法对顾垣城开口。
那时候余还已经来骚扰她了,屡次三番的入侵她的生活,像个传销组织头子一样的给她洗脑,诉说顾家的种种罪行,疯了一样的想要拉着她一起复仇……
而压倒余念的最后一根稻草,便是那个深夜,原本住校的她,临时回家拿东西。
她站在客厅外,不偏不倚的听到了顾母对自家丈夫说的话。
“最近,余念丫头和咱家老三关系走得很近,他们两个人差不多大,会不会看对眼了啊?”
“念念是漂亮,可余家毕竟倒了,她又是咱家的养女,肯定是配不上咱家老三的……”
“就算垣彻真的喜欢她,我也不可能同意他们在一起!我绝对不同意!”
“我虽然喜欢念念,可毕竟她这出身……这说出去不好听啊!”
余念的心凉了……
不过一个顾垣彻,顾母便有如此大的反应,那他们顾家尊贵的太子爷呢?
女孩倚在墙边苦笑,心里抽痛得紧。
他们顾家的少爷们哪一个都是她配不上的,顾垣彻如此,更不用说是顾垣城。
也是在那一刻,余念才清楚的意识到,即使顾家父母待她再好,再视如己出,再周全,她这个孤女的身份,也是她和顾垣城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顾垣城……是她万万高攀不起的。